这人长了一副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的好皮囊，身形偏瘦，穿着件宽大外衫，脚上一双花色繁杂的厚底鞋。
头发更是奇怪的棕黄色短碎发，微微卷曲，两簇长一些的挡住了前额，长度不足五寸。
黎初遥一时间想不出这是哪国的风俗。
她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在打碎的透明容器上。
目镜中给出的物品介绍是“临时营养舱”，后面跟了大串解释，大概意思是用来装人的罐子。
她和这位“碎发”都是被封装在罐子里的人。
还有更多。
墙上的灯管被打得千疮百孔，却依然能借助断断续续的蓝光看清楚内舱区的样子。
这是一个狭长的银白色空间，前后墙面上镶嵌着复杂的凹槽，有几处能看出是暗门构造。
左右各有一扇与墙壁等宽的门，左边那扇布满了狰狞弹孔，右边的弹孔少一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合一次，从外面伸进两只巨大的石头手臂。
蓝色光标正指向右侧的门，她要去的后舱区在那个方向。
黎初遥注视着石头手臂，直到目镜给出标注。
——“机械臂”，正在执行回收任务。
两只机械臂各夹着一个装了人的营养舱，端正地摆放在内舱区中心位置。
整个空间已经摆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罐子，不难猜出她和“碎发”也是这么来的。
只是两人比较幸运，侥幸从罐子里爬了出来。
更多罐子被飞射的子弹直接贯穿，罐子里的人死得无声无息，血液从伤口流淌出来，却没有在浅绿色液体中扩散蔓延。
这种液体看起来比水要粘稠得多，甚至不会沾到皮肤上，以至于她和“碎发”身上都没有出现浸水现象。
黎初遥将罐子一一看过去，没找到熟悉的面孔，于是再次看向“碎发”。
那家伙已经爬起来了，正紧贴墙面往她身后的暗舱里挪动，察觉到视线后，立刻屏住呼吸站定在原地，举起双手。
“别开枪！能不能当我是没用的闲杂人？”语速很快，说完后抿直了嘴角，紧张与畏惧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黎初遥打量着他。
没有城府，没有胆识，心思单纯得像一片清澈的湖，一眼能看进水底。
一般情况下，她不喜欢没用的人。
但她听得出“碎发”的语言习惯与091相近。如果言语相通，大概率会比她更熟悉现在的境况。
有些时候，没能力 没心思 携带有用的信息=值得结交的盟友。
黎初遥往门侧挪了一步，示意他进去，用简短的语言表达善意，“跟随指示穿戴外骨骼。”
她觉得模仿091说话好像有些奇怪。
对方受宠若惊，跑得比兔子还快，“收到！”
他没察觉出异常。
黎初遥稍稍放下心，靠着窄门等他穿戴好。
这个位置正好卡在左舱门死角，不会被穿门而过的东西攻击，如果有人进来，她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
但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她无所事事。
目镜中蓝圈持续转动，黎初遥知道那代表091，它看起来像鬼火。
“我想你需要几本辅助书籍。”091说完，目镜中出现了三本书的全息图影。
《大都会生活指南》、《枪支使用保姆教程》、《宝宝爱问的1000个天文问题》。
黎初遥在最难懂的第二本书名上多停留了几眼。
091捕捉到视线信号，自动翻开，里面从扳机到子弹每个零部件都做了详细介绍。
黎初遥于是知道了这是关于她手里武器的使用方法。
的确是本实用的书。
她比对着图片与真枪，直到把每个区域的名称和功能研究明白，发现“碎发”还没穿好。
她试着和他交谈，“叫什么？”
“碎发”脸上的畏惧已经缓和了，显然读懂了她的善意，但听到问话后还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答话却不利索，“……我能叫久霭吗？都穿越了用个网名不过分吧？”
黎初遥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事实上她只能听懂前半句。
气氛再次回归冰冷。
久霭本来还在不慌不忙的欣赏高科技，被她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慌忙以最快的速度穿戴好外骨骼，又主动拿了目镜和耳麦，本来还想申请一把武器，没来得及酝酿话术，冷不丁先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黎初遥。”
他被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名字。
黎初遥默了默，又指着地上破碎的罐子，补充道：“来自营养舱。”
久霭神情一愣，“啊？”
紧接着双眼放出极度兴奋的光，“我的妈！原来是队友！？”
“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罐子里都是NPC！这么说外面那些罐子里都能敲出队友？我不会是你敲出来的吧？地上这些子弹又是怎么回事？你和别人起冲突了？这是什么地方？”
他由于激动变得语无伦次，甚至下意识朝黎初遥靠近，“你知道吗，我快吓死了！”
黎初遥看得出来。
“怎么来的？”她隐隐觉得久霭可能和她一样，也是跨越了时间。
“谁知道。”久霭说，“这不世界末日了吗，我正在家和狐朋狗友连麦同年同月同日死呢，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被不知哪儿来的龙卷风卷到了天上，嗖的一下——”
“再睁眼就看到你了。”
果然……
“哦对了，我是浙江的，你哪的人？”久霭问。
“同乡。”黎初遥试图拉近关系。
久霭更激动了，“家人呐！想不到咱大浙江也有这么高的妹子！”
他刚刚没敢正眼看人，仔细比较才发现自己175的个头居然堪堪和眼前人平分秋色。
对方显然对他的垃圾话不感兴趣，微翘的丹凤眼移开，凝眸注视着外面那扇快被打烂的门。
久霭注视着她。
鬓角乌发将侧脸线条勾勒得几近完美，明眸中倒映着蓝色幽光，她就像早冬的融霜，冷而不冽，薄薄一层晶莹的透色。
冰清玉骨。这是他对黎初遥的第一印象。
“你……”他还想问更多，却听到舱外突然传来沉重的闷响。
有人打开了那扇破烂的舱门，吐了口血沫，端枪迈进内舱区。
同一时间，黎初遥举起手里的枪。
没有任何犹豫，“砰”地一声。
子弹径直打爆了那人的头颅，染着血花深嵌进舱壁里。
久霭立刻闭上嘴。
人不可貌相。这是第二印象。
目镜中出现了星舰的全息图影，红点又熄灭了一个，还剩五个。
黎初遥已经明白，红点代表着活人的位置。
“退后。”她对久霭说，同时对步枪、外骨骼以及091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刚刚她只是按照教程举起枪，还没找到“瞄准镜”，外骨骼已经辅助她调整好了枪口角度，控制手指的扣压力度，自动扣下了扳机。
整个过程不费吹灰之力，却让一个满身肌肉的人横尸当场。
她在其中似乎只起到了一个支架作用。
更确切地说，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家伙不是她杀的，而是外骨骼、又或者说091控制她动的手。
它将她悄无声息的推至风口浪尖，与星舰上的另一波人强行起冲突，看两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不是没有生命的工具，她会赞叹对方打了一手好算盘。
况且有没有生命还要另说。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杀了对方的人，纵容反应再快，也做不到把打烂的脑浆重新塞回脑子里。
这种情况下区分善恶已经不重要了，她再想全身而退，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解决掉另外五个同伙。
黎初遥缓缓退进暗舱，后背贴墙，只将枪管伸出窄门，对准内舱区入口。
这次有充足的准备时间，她找到了瞄准镜，如果她想的话，或许还能顺利脱下外骨骼。
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活动着身体各处关节。
091值得拿出时间好好研究，但不是现在。
她目前处于绝对劣势，与它撕破脸皮没有任何好处。
好在没再感受到控制力，十根手指还是自己的。
久霭的反应同样很快，就近抓了一支手枪，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进入作战状态。
“那些是真人还是NPC？”他忍不住小声问，“你觉得咱们是穿进了真实世界还是游戏里？”
黎初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久霭没听到回答，偷瞄了她一眼，“有件事我需要事先申明，一个月前我还是个准高中生，连游戏都不打的那种。……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黎初遥抽出一秒钟反问，“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杀过人，游戏里都没有，连鱼都只买杀好的。”
“…………”
红点开始移动，很快又有枪探进来，对方和她一样谨慎，只露了半个手臂，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暗舱方向，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
黎初遥迅速调整角度，在瞄准的瞬间扣动扳机，一枪打在对方手背上。
“锃——”
子弹和皮肤擦撞出明亮的火花，那人迅速缩手。
没有血，没有惨叫声。
他们也有外骨骼？
也对。她能拿到的东西对方必然不会少，不但有枪和外骨骼，大概率也有显示红点位置的目镜。
借助死角恐怕不足以藏匿踪迹，既然能够互相探明位置，那么取胜的关键是什么？
没等她思考出答案，眼前的蓝光再次闪红，这次的闪动频率更加剧烈。
“注意！敌方正在使用穿甲型高爆弹，请立刻远离！”
“预计投掷时间：4，3……”
“我靠！！”久霭头皮都炸了，连“人工智能不愧是人类永远的朋友”都来不及感叹，紧跟着黎初遥跑到暗舱角落。
暗舱窄门迅速关死。
同一时间，门外响起剧烈的爆炸声。
高爆能产生的气浪在封闭空间中迅速膨胀，中心处的十几个营养舱被瞬间炸毁，整个星舰发出剧烈震颤。
二十厘米厚的窄门刹那间烧红，密密麻麻的锋利铁片直接切进门板，单是穿透进来的部分就有十厘米长。
整面墙被热浪传导得滚烫，逼仄狭窄的暗舱里冒出滚滚白烟。
黎初遥在思考的空隙看向扔在地面的冕袍和珠冠。
视线停留，目镜居然给出了一条物品介绍。
[文物：预估价1200cp。]
“单价”是她为数不多能够理解的东西，虽然不知道cp是什么意思，但数字换算一下，这件衣服值半把高斯步枪。
她将两样东西捡起来，抛给久霭。
“哪来的文物？cp又是啥？”久霭显然也启用了目镜辅助系统。
“待着别动。”黎初遥说完，头也不回地扎进滚烫白烟里。
窄门自感应打开，却被门板上嵌入的刀片卡住，缝隙勉强只够侧身通行。
外面的滚沸热气扑面而来。
[检测到异常高温！是否开启外空防护模式？]
黎初遥没理会它，挤出舱门，以最快速度冲向红点所在的主舱室。
她已经想出对策了。
敌强我弱，局势不明，则兵在诡道。烟雾是最好的掩体。
要出其不意，要快。
快到足以打乱对方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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