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
等范闲跑到宫门外的行刑处,廷杖已经开始了。
和洛九在御前受杖时不同的是,那时施刑者有意放慢了廷杖的速度,延长受刑之人的痛苦,而此时,每一杖落下得飞快,只求受刑之人速死。
和那时相同的是,打得一样得重。就连九品巅峰凭肉身硬抗都会杖杖见血,更别说一介文官了。同样的二十杖,洛将军尚能站起来走路,赖御史却已经气若游丝。
“还有多少杖?”小范大人看向侯公公,嘴唇都在发抖。
侯公公默默递上一柄伞,不忍地看向**的提司:“陛下……没有说停。”
范闲表情空白了片刻,然后一把推开那撑过来的伞,大声吼道:“先别打了!我去问陛下!”
两个持杖的行刑者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着杖起杖落。
范闲大怒上前,“你们听不见吗?陛下让我负责监刑,我现在命令你们停下!”
可他上前阻止的脚步被拦住了。是追过来的洛九。
“放手。”范闲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湿透了的红衣人,眼神比砸在身上的雨还冷。
“陛下命我一同监刑。”洛将军没有放开,只是平静地强调了一句,“若要命令他们停下,需要先拿到圣旨。”
“我让你他妈的放手!”小范大人拼命甩开了被人握住的左臂,回身便向御书房跑。
可是没跑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冷静到让人发疯的声音:“来不及了。”
他转过头,看见了赖名成嘴里再也咬不住的木棍砰的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洛九站在赖名成身旁,握着他的腕脉,发出了死亡通告。
怒焰开闸。
白衣的鉴查院提司一步跃到刑凳前,单手揪住了红衣提司的前襟,凶狠到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提起来:“为什么!你说!”
红衣提司被勒到快要窒息,他没有回答,而是艰难地转头对雨中的持杖者、卫兵和内监们说了一句:“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退下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狂风骤雨中两个四目相峙的男人。
后面的事便几乎没人知道了,唯一的目击者是远远站在墙后的侯公公。过了片刻,庆帝斜倚在书榻上,听着侯公公一字一句地转述。
“小范大人拎着洛修士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洛修士沉默半晌,只解释了一句,没有用。小范大人似是不敢相信,声音越来越大,问他,‘没有用就什么都不做吗?你洛九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懦夫!’”
“洛修士似乎被激怒了,声音也高了起来,反问‘那你要我做什么,抢了赖御史劫法场吗?’小范大人气得眼睛通红,反驳‘我没有那么说,可史家镇一案因我们而起,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若你去求陛下,说不定——’,他的话被洛修士打断,‘说不定就有用,你是这样想的,对吗?你以为我算什么?’”
“小范大人没了话,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洛修士低声说了句什么,老奴离得远,听不清。可是紧接着小范大人就神情暴怒,一掌拍向了洛修士。”
“洛修士他,没有躲。”
“那一掌看着就重,把洛修士打得倒在地上,呕血不止。小范大人惊问他为什么不躲,洛修士没有回答,脸色比纸还白。”
“小范大人看起来气狠了,指着他手都在抖,说了句‘你可真行’,但最后还是抱起洛大人走了。”
侯公公最后不小心口误了一次,忘记称呼洛修士,而是喊了一次很久没称呼过的洛大人。这个失误让他冒了一头冷汗,好在陛下并没有怪罪。
庆帝靠着书榻的软垫,一时无言。侯公公转述的那些话,只是在一字不落的复述,有的他自己都没听懂。可是皇帝每一句都听懂了,甚至可能比范闲知道的更多——距洛九喝下那碗汤药还不到两个时辰,只怕范闲的掌风他不是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开。
帝王面沉如水,心中的思绪没有外露分毫,没有对侯公公的转述做出任何评价,挥手让他退下。过了一阵,侯公公又进来汇报:“陛下,都察院呈上联名血书。”
这并不意外。两位鉴查院提司亲自送走了赖名成,都察院定会与他们势不两立。他们会在孤臣的路上,越走越远。
御书房中二皇子的最后一句话众人都没法否认,都察院掺合进这一摊事,全因范洛二人而起。可洛将军居然一句话都没为赖御史说,唯一请求的只是替范闲监刑。
如果他这么做的目的是替范闲担下仇恨,他做到了。
都察院的御史们恨透了洛九。那封联名血书是他们替赖御史收尸后,流着泪咬破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和赖御史的血写下的,弹劾洛九以色媚主,惑君误国,请圣上诛除奸佞,以正乾坤。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血书上的血,也有洛将军本人的份。
回范府的马车里,范闲和洛九之间的气氛和所有人猜想的都不同。
“你怎么样?”小范大人揽着好友,声线都在颤抖。真气从两人紧扣的手掌中大股大股涌入洛九体内,护住他的心脉。
“把九转熊蛇丸吃了吧?”范闲单手从怀中掏出药瓶想要倒出来,被洛九制止。他力气衰弱到抬不起手腕,只好虚着嗓子小声道,“用不着那个,主要是内伤。海棠给的天一护心丹你带了吗?”
“带了带了。”范闲连忙又摸出另一个药瓶,倒出一颗喂给怀中的人。洛九吞下药丸,靠着范闲闭上了眼,鼻尖一点点冒出白雾来。
在刑凳旁边,侯公公没有听清的那句低语,是洛九对范闲说,“快打我一掌,我站不住了。”
小范大人挥掌将人击倒,根本没有用真气,洛九吐的血受的伤,全是赖名成的伤。
当初陈萍萍造访庆庙,不只是为了给洛九送一点情报,要一份功法,演一场刑讯的假戏。他们在短短一上午中达成了一系列情报互换与合作约定。去伤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也是合作中的一项。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第一次合作这般仓促地展开。洛九离开御书房之前,只与陈萍萍有一次短暂的目光交汇。而与范闲更是什么都来不及商量,所有对话和行动全凭彼此的默契。
幸好他们足够默契。
两位提司借争执赶走了周围的眼睛,侯公公离开后的短暂空档,足够陈院长伪造赖名成的假死。等都察院御史们收完尸,运出城的棺材里就换了人。昏迷的赖御史在城外被范闲的人接手,走庆余堂的商道送往澹州。他们最信任的盟友滕梓荆就守在那里,会用船把人送出海港。
这一条退路,有洛九为范闲的准备,也有范闲为洛九的准备,所有资源整合在一起,联手陈萍萍,最终硬是在庆帝眼皮底下救走了本该死于廷杖下的忠直御史。
也许未来还会用来救更多人。
在回庆国的路上,他们约好了会赢,约好了不做违心之事,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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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雨中对峙偷天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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