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短时间内能想到这一点，江枫灿不可能想不到。沈祈看向江枫灿，直截了当问：“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得到什么？”
江枫灿挺直腰板，和沈祈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你现在知道连江且都对付不过幕后黑手，还有勇气调查清楚背后的真相吗？”
沈祈不清楚江枫灿在陆散的死亡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说出江且的下场是夸大其词或是检验他对陆散抱有多大的决心。他走到江枫灿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个保镖当即要过来，江枫灿阻止了他们，“我们要聊聊，不必过来。”
沈祈见保镖们退到最外面，像是两个门神，露出了他和江枫灿见面后第一抹微笑，笑意不达眼底，“你不是调查过我和陆散，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事你又清楚多少？”
外面的雨变大了，江枫灿清楚知道沈祈是在试探他，他掏出来兜里的手机，混着雨声念了一部分调查结果，“你和陆散是学校里两大人物，陆散是因为他家里的事受到其他人排挤，你是因为公开在学校表明自己的取向，在现在看这不算什么大事。”
江枫灿关了手机，看见沈祈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学校里的优等生模样，不管怎么看都无法和别人口中的评价联系起来，“可你的同学们都说你是个疯子。”
“啊，疯子。”沈祈复述了一遍别人对他的评价，嘴角的笑意依旧温和，“可能在校时大家对我有误解，有问题时没有人敢当面和我对峙，导致传出去的都是些荒诞的谣言。”
沈祈又把话题转到陆散身上，“正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在学校里我和陆散曾经是对方唯一的朋友。虽然后来他总是跟江且在一起，但现在他死了，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也该让他死的明白。”
“哪怕会赔上自己的一切？”江枫灿尤为认真地问道，得到了沈祈干脆利落的回答，“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不在乎，我在乎。”
沈祈注视着遗像，至少他要让陆散不带有怨恨和遗憾离开。
“你喜欢他？”江枫灿手指轻敲桌面，垂下的眼睛挡住了他的心思，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沈祈想都没想，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你想多了，我们是朋友。”
江枫灿点了点头，没继续往下问，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听外面传来的雨声，直至雨停。
沈祈站起来，打算和江枫灿告别。江枫灿先一步道：“江且住院后我开始着手调查陆散的事，得到了一些线索。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不介意分享给你，对方连江且都不放在眼里，你一个人无权无势，不小心还会丧命，我可以和你一起调查。”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沈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江枫灿的目的，“你为陆散办葬礼，处理他的后事我很感谢。等我有钱之后会还给你。但在陆散的事上你作为江且的堂弟做的足够多了，没必要把自己牵扯进来。”
“这根本不算什么。”江枫灿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幕后黑手在江且开车的过程中制造了一场看上去是意外的车祸，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家不缺钱，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有钱的疯子。”
“这让我对凶手产生了兴趣。你既然自称是陆散的朋友，在乎他去世的真相，我们不算是殊途同归吗？”
沈祈在原地没有动，“你是想我待在你身边为你提供关于陆散的信息？”
“调查真相最需要的是熟悉他的人，那个撞了江且的司机现在还没找到，死了也未可知，你对自己有这样的自信吗？”沈祈没有说话，江枫灿见状添了一把火，“你考上B大不是因为家里没钱受到了资金会的资助吗？碰巧资金会是我家的，钱你以后可以慢慢还，现在请你帮个忙，算提前收的利息。”
旁的不说，沈祈记得他没钱上学时真有一家基金会找到他家说要资助他完成学业，他还以为是老师帮他找到的机会，背后居然有江家的影子。
江且他们家有钱沈祈在学校时就有所耳闻，江枫灿是他堂弟，凭他举手投足间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家庭条件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倒不是因为拜金，如江枫灿所说，他是一定要给陆散找个说法，有江枫灿在资金上的支持必然会轻松不少，但……他有他的顾虑。
他们今天才是见第一面，江枫灿给出的条件是很诱人，告诉他要调查真相的原因也说得过去，可一旦接受了江枫灿的提议，代表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要和江枫灿两个人相处，想到这沈祈有些犹豫。
江枫灿到底对他来说只是个短暂接触的陌生人，他们之间能不能建立得起来信任还是个未知数，要是江枫灿和他堂哥江且一个性子，他怕是招架不住。
他的脑海中开始了混乱的交战，许是习惯了做事瞻前顾后，他问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和你合作就一定能抓到真凶？”
“不一定。”江枫灿坦诚道，“我只能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不能保证你不会遇到和江且一样的事甚至半身不遂。我们都清楚对方不好对付，我给你可以选择的机会，由你来选择事情的走向。”
沈祈闻言不解：“选择事情的走向是什么意思？”
……
下了一场雨过后夜空在灯光的渲染下成了粉紫色，沈祈穿着一身江枫灿派人临时找给他的西装，坐在上百万的黑色轿车里，准备替江枫灿参加今晚的宴会。
“什么？你的成人礼要让我替你去？”沈祈听见江枫灿的要求后顿觉荒唐，“再怎么说所有人都是为你而来，我没有替你去的资格。”
江枫灿在旁欣赏沈祈刚换上的西装，替他把脖子上的领带转正，澄澈的眼睛仿佛能看穿所有的伪装和谎言，“他们不是为我而来，是为自己而来，一场晚宴上认识的人脉会让自己以后要走的路方便得多。”
“里面任何一个人的财富不比我们家差多少，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人当你的合作伙伴，这算是我给你参加晚宴的报酬。如果你选择和我合作，晚宴上有个人叫齐子卿，他在江且出事后去谈过病，可能会知道江且在哪家医院。”
沈祈鲜少穿正式的西装，换了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很是陌生，“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已经给出我合作的诚意。”江枫灿的侧脸出现在镜中，回避了他的问题，“现在全看你要怎么选择。”
在他抬起脚步离开西装店前，沈祈喊住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比起和别人合作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可以一个人去调查。”
“可以。”江枫灿答道。沈祈只能看见江枫灿的背影，留长的头发乖顺地贴在白皙的脖子上，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带有威胁的话，“你对我有用，要想逃跑可以试试。”
不用试沈祈已经知道这条路被堵死了，他现在一无所有，走到哪里都离不了钱，和人合作是一举两得。
而他明知江枫灿的答案，偏偏要江枫灿亲口说出来，是在试探他对江枫灿能重要到何等程度。
汽车疾驰而过，沈祈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对接下来的宴会并不紧张。倒是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比起担忧来说更应该说是好奇。
“沈先生，您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吧。等到您参加完宴会我会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您记得我叫小刘就行。”年轻的司机在马上要到达目的地之前开口道。
沈祈察觉到他言语里的恭维，微微一笑，“我只是替江枫灿来参加他的成人礼，你不用这么客气。其实今天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江枫灿对我过于信任了，不知道他对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当然不是。”司机的态度十分坚定，“您是小少爷要等的人，别人哪能和您相提并论。”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沈祈抓住车门，迟迟不肯下车，打算问个清楚，“什么叫要等的人？”
“啊，原来您还不知道，看来小少爷没告诉您。”司机双手握住方向盘，摆出要闭口不言的架势，“您继续待在江家一段时间到时候早晚都会知道。”
这人只开了个头，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沈祈下车前特地又看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对方的脸。
进入酒店后有服务生给他带路，绕过狭长曲折的走廊，两侧有人推开宴会大厅的门。
炫彩夺目的灯光令他睁不开眼，适应了光线后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
他们一人手握一杯红酒，男士皆着西装，女士身穿各种款式的晚礼服，大厅最中央放着一个高达一米多的巨型蛋糕。
沈祈第一时间想到能够形容的成语便是纸醉金迷。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那些有钱人会过着奢靡的生活，但当真的这一幕出现在他眼前，还是会不由令人震撼。
“你是谁？之前怎么没有见过？”沈祈拿了杯红酒在手上，旁边有人走过来和他搭话，他摇了摇酒杯，气定神闲和对方聊天，“我之前也没有见过你。”
“看你的样子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我先来个自我介绍，我是司予。”司予介绍完自己后微微抬起下巴，似乎觉得沈祈知道他的名字该大吃一惊或态度有所转变，哪知沈祈反应平平，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沈祈。”
司予惊讶地看着这个新面孔，想到沈祈可能平时不怎么关注商界，和他握手时清了下嗓子，着重强调道：“我是龙腾企业董事长的儿子。”
这下说的够明显了吧，宴会上谁不知道他们企业仅次于江家，多的是人上赶着巴结。
沈祈听完他的话，低头思考了片刻，在司予期待的眼神中道：“我是江枫灿的朋友。”
“嗯。”司予点到一半的头停在空中，语调拐了个弯，“嗯？”他在听见江枫灿的名字后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看沈祈就和看瘟神一样，“江枫灿能有朋友？”
这话说的可有点意思，沈祈仰头喝了杯酒，眼角染上了丝薄红，笑着道：“怎么？他有朋友听上去很奇怪？”
明明沈祈是笑着和他说话，司予无端打了个寒颤，到嗓子口的话咽了回去，“不，不奇怪。”
“既然如此，帮我找个人吧。”沈祈放下杯子，“他叫齐子卿。”
司予听见这个名字，看向沈祈的眼神更不对劲，“你找他干什么？”
“有事要问他。”沈祈不想透露太多内情，司予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眼神往某个角落看去，“坐在那里没戴领带没扣衬衫扣子的就是齐子卿。齐子卿在我们这里玩的最花，你找他怕不是要来上门问罪吧？”
沈祈不喜欢别人和他挨得太近，正打算要把司予的手扯下去，司予在他有所行动前自己把手收了回去。
灯光突然一暗，台上投来一缕白光，话筒前站了位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虽说看着瘦弱，站在原地便有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话筒刺耳地响了一声，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大家好，我是江云卿。感谢大家愿意来参加犬子的成人礼，今天由于他身体出了问题无法亲自到场，我在此替他感谢各位能够给我这个面子。”
场上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大家都是人精，江枫灿是真的还是假的出席不了宴会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来的人能来并记住他们就够了。
江云卿打了个手势，掌声停了下来，所有人在台下注视着他，他接着道：“虽然他今天遗憾无法亲自出席，但他跟我说他让一位朋友替他来这里参加成人礼，并传达他想说的话，他的朋友现在在现场吗？”
“不会就是你吧？”司予想起沈祈刚才的自我介绍，压低声音问沈祈道。
沈祈抬起眼，凝视台上瞩目的江云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短暂的沉默后沈祈听见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江枫灿是不是自回来后疯了，自己不来就算了，怎么还要来个传话的？”
“听说他精神上受了刺激，江家那么有钱应该会给他看好的吧。”
“那谁知道呢？之前江枫灿可没公开在任何场所出现过。”
原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他人的议论，不论是贫是富。
“帮我拿个东西。”沈祈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把眼镜递到司予手里。
江云卿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回应，打算要把这件事一句话揭过，沈祈终于动了脚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台上，“等等。”
数道无形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沈祈仿佛浑然不知，在江云卿的威压下背挺得格外直。
他握住话筒，在一群生活优渥的精英人士面前丝毫不惧场。
站在台上能清晰看到每一个人的脸，除了在他身边早就凭身价多次登上杂志封面的江云卿，一些他曾只能在电视或网络上看到的老板也在此处，显然这是场隐秘的宴会。
沈祈眸色一暗，想到刚才听见他们谈论江枫灿的话，手上不由用力了些，“我的确是江枫灿的朋友。”
话音一落，沈祈注意到了很多人惊讶的表情，接着道：“江枫灿只是希望我替他出席，没有告诉我任何要转达给各位的话。但我自己有一些话想说。”
沈祈顿了顿，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作为万千普通人里的一员，今天这样的成人礼完全会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
“但作为江枫灿的朋友，各位展现出对他的恶意与偏见不应该在一位十八岁少年身上出现，不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至少该对宴会的主人抱有应有的尊重。如果各位只是为了来这里谈合作，那……”
关着的大门开了个缝，沈祈看见刚还窝在角落里的齐子卿走出去，语速不由加快，眼神中带着嘲讽，“还是亲自去家中登门拜访更有诚意。至于这场宴会，在我看来准备了这么多的东西，不如亲自对江枫灿说一句生日快乐。他想要的不是物质上的满足，既然大家都不是真心祝福，那又何必靠区区一两场宴会来表诚意？”
短短一段话，说的不只是那些宾客，其实针对的是组织这场宴会的主事者江云卿。身为父亲连儿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靠举办这样的宴会来让自己心安理得，难怪江枫灿不愿意到场。
至于江枫灿让他选择其他阵营，大家都是商人，彼此间能合作的目的只有利益，又怎么会凭他几句话选择帮陆散查明真相。
沈祈踏入大厅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找到比和江枫灿合作更合适的人。
他说完后扔下话筒，没给其他人一个眼睛，匆匆往门外走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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