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到底谁投诉的我？

“奇怪，那张名片我放哪去了？”棠荔枝晚上下班，回到小棠村的外婆家，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

“找什么呐？快先来吃饭。”外婆把香芋排骨从厨房端出来，“今天听说你回来，你大舅可是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我不如你外婆，她还给你煲了花胶鸡汤。”大舅关了火，又从厨房端出了一个大煲。

“我也有贡献，尝尝我做的抹茶姜撞奶！”大姨招呼棠荔枝坐在她旁边。

“抹茶怎么能和姜撞奶放在一起？”小姨正在摆碗筷，表示难以置信。

大姨嘴上也不饶人：“那一会儿你可别求我让我给你留。”

“切……”小姨撅了噘嘴。

大姨夫打岔道：“你姐的黑暗甜品还是不吃为妙。”

棠荔枝平常住在报社附近的合租屋里，每个月回小棠村和家人相聚。虽然她从小没有了父母的陪伴，但是她从来不缺亲人的关爱。

“大舅妈，这是给你买的面霜，这个季节正好擦。”

“大姨夫，这是给表哥买的键盘，你回头帮我带给他。”

“小姨，这是最新出的补水面膜，你试试。”

每次聚餐，棠荔枝都会给家人带各种各样的礼物。因为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年幼时，他们给她做的每一顿饭、给她买的每一件衣裳。

大舅妈：“小荔枝，乖，听大舅妈的，以后别买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大姨夫：“就是就是，你做记者工资也不高，自己多攒点，不用记挂着我们。”

小姨：“是啊，钱别都花我们身上了，给你自己多买点衣服才对。”

棠荔枝一边给外婆夹菜，一边笑道：“没关系的，这些不贵，你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荔枝太懂事了，如果老棠和温静能看到，他们不知该有多高兴……”大姨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谁能想到这两口子早早地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额……咱们说点开心的，”大舅怕荔枝的外婆想起死去的女儿和女婿又该伤心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荔枝，之前听你说要调去新媒体部，还能涨工资，咱们今天正好庆祝……”

“咳咳。”外婆对着大舅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舅，这事没戏了。”棠荔枝尴尬地笑了笑，直言道：“出了点问题，转新媒体部可能得等下次了。”

“哦，没事没事。”大舅立刻会意，荔枝不想说的，他不会多问。他仍然举起杯，高声道：“咱们小荔枝这么优秀，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就当是提前庆祝了。来，为我们一家团圆干杯！”

“干杯！”大家起身应和道。

饭后，待众人散去，棠荔枝帮外婆洗完碗后，继续翻找那张两年前的名片。

她要打电话亲自问问飞墨旅行的CEO，凭什么投诉她？凭什么不让她进新媒体部？

“我帮你一起找。”外婆搬了张板凳，也跟着她一个个柜子翻，小盒子、小抽屉、相册夹层……凡是能放东西的都找个遍。

“外婆，我还是想把这间老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棠荔枝一边找，一边对外婆说。

这间二十多年前盖的老房子总共有四层。

一层是客厅、餐厅和厨房；二层卧室住外婆；三层原本住棠荔枝一家三口；四层是一个小阁楼用来堆放杂物。

现在棠荔枝不经常回来住，因此只需要装修一层和二层就可以。

她虽然没有成功进入新媒体部，但这两年手上还是攒了些钱。

外婆一天一天老去，她不敢想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花城市中心明亮宽敞的小区平层，她怕外婆等不到那一天。

所以，她想用手里攒的小几万块钱，能改善一点是一点。

“就是重新粉刷一下墙，地板铺一层新的，另外再换一套舒服的沙发和你睡的床，还有电视和洗衣机，就这些。”棠荔枝怕外婆拒绝，详尽解释道。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过都行。”外婆找名片的时候，顺手翻起了老相册，一页页看过去，“孩子，你得多为自己考虑，以后结婚你只能靠自己攒嫁妆，别再为外婆花钱了。”

“外婆，我有信心能在一年内转入新媒体部，以后我一定能赚越来越多的钱，你要相信我。”

棠荔枝怕外婆还是不答应，只好把话说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就不回来了啊！”

话都说到这里，外婆实在拿她没招，只好连声应道：“好好好，我答应还不行么。”

正说着，相册正好翻到了棠荔枝6岁那年的照片。

照片上老棠和温静带着棠荔枝在公园里野餐，6岁的小荔枝左手拿着酸奶，右手拿着烤肠，嘴咧得老大，缺了两颗门牙。

小荔枝坐在老棠怀里，老棠低头望着女儿；温静手上拿着一盒儿童牛奶，正准备给小荔枝插吸管。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照片。

“那天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过生日的，你爸怎么会无缘无故和小静一起跑到北区的山里去？一个电话也不留？他开车一向谨慎小心，怎么可能在盘山路上超速？”外婆看着照片，不免又回忆起十八年前那场带走她女儿和女婿的车祸。

“怎么会……怎么会……”外婆嘴里一直念叨着。

这个疑问，也在棠荔枝心中种下了十八年 —— 从6岁到今年的24岁。她没有放弃过找寻真相，只是现在的她无能为力。

棠荔枝仍然在找名片。她从书柜翻到衣柜，最终在两年前穿的那条牛仔短裤口袋里找到了。

白屿，飞墨旅行首席执行官。

她拨响了名片上的电话。

——

棠荔枝一连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

第三次直接被挂断，看来是被拉黑了。

尼玛。

她只好先用手机号搜索微信，试试能不能加上微信好友。

她犹豫了好久申请添加好友的留言应该怎么写。

【您好，我是两年前在小棠村被你按喇叭的那个人。】

不行不行，事情过了这么久，人家大忙人早忘了。再说，现在才找他，他会以为你缺钱故意讹他呢，肯定不会通过。

想了半天，她打算如实写：【您好白总，我是清辉早报记者棠荔枝有重要事务咨询。】

点击发送。

白屿从来不接陌生电话。反复拨打的，他直接拉黑。

因为他知道，如果公司有急事，找不到他一定会找助理，就算找不到助理也会给他发短信简要言明情况。

他不会浪费任何时间接无谓的电话。

今天晚上，他收到一个微信好友申请，留言是清辉早报的记者。

他知道清辉早报，但不认识叫棠荔枝的记者。

他正想关掉，忽然留意到头像上的照片似乎有些眼熟。他点击放大，是一张女生和阿婆的合照。

女生和阿婆坐在缆车上，女生大约二十出头，穿着米奇米妮的印花白色T恤，扎着乌黑的马尾，干净明媚，她搂着旁边银发的外婆，笑靥如花。

他一眼就认出缆车的背景是香港海洋公园。他小时候，他的母亲不止一次带他去过那里。

他感觉照片上的两个人很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再多想，潜意识地点击了通过好友申请的按钮。

棠荔枝看到对面通过申请，立即发送了两条信息，并且配上商务沟通专用表情包。

棠荔枝：【您好白总，我是清辉早报记者棠荔枝（握手）】

棠荔枝：【贵司沈总助今天早上联系我社的陶副社长，投诉我之前报道的飞墨旅行黑导游事件抹黑贵司形象，对此我提出异议。那篇报道我经过详尽调查核实，并无不妥，如果贵司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向我提出，谢谢（抱拳）】

对面几乎是秒回的。

白屿：【公司没有姓沈的总助】

白屿：【也没有总助投诉过你】

啊？？？

这下轮到棠荔枝满脸问号。

如果真是总助投诉的，白屿大可不回消息或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没有必要遮掩撒谎。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是她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白屿是首席执行官，那么高的职位怎么可能会帮一个小记者查这种小事。

她决定还是找老黎帮帮忙。

棠荔枝：【谢谢白总的回复，打扰了（抱拳）】

对方没有再回。

回复完白屿的信息，棠荔枝立刻打电话给老黎，和他说明了前因后果。老黎听后也觉得诧异，他答应明天就找人帮忙查一查那个叫沈涛的人，到底是何方妖孽。

老黎做记者二十多年，最不缺的就是人脉。他的人脉就是他的核心资产。

老黎的为人处世之道就是，只要有人求他办事，他能帮忙的都尽量帮。他不去刻意讨好谁，也不会为了什么事儿去得罪谁。

——

周一上午，老黎叫棠荔枝去办公室。

“有眉目了。”老黎示意她坐下，正色道：“那个叫沈涛的，根本不是总助，他只是飞墨旅行研发部的一个普通员工。”

棠荔枝错愕道：“啊？？？那他干嘛自称总助？？？还投诉我？？？”

老黎看到棠荔枝原本的樱桃嘴张成了乒乓球，努力帮她找原因：“你想想，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他？你跟飞墨旅行研发部打过交道没？”

“没有啊！”棠荔枝用力敲了敲脑袋，“我根本不认识叫沈涛的，我连一个姓沈的都不认识！而且我之前写的报道目的在于抨击黑导游，跟研发部能有什么关系？”

“你等等。”

老黎回到座椅前，在他的电脑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然后叫棠荔枝过来看：“这是他的照片，你能想起来不？”

只见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一张工牌照，高清的。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戴黑框眼镜，肤色偏深，很大众的男生长相。

“你见过吗？”老黎问。

“不认识啊……”棠荔枝缓缓摇头，她的眉毛扭在了一起，使劲儿在脑子里搜索这个人。

“唉等等，好像是……”她掏出手机，打开冯鑫鑫的微信，点开朋友圈，往下滑了几页。她点开其中一张合照 —— 冯鑫鑫端着一块生日蛋糕，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是他！冯鑫鑫的男朋友！”棠荔枝诧异极了。

虽然沈涛是大众脸，但是对比这两张照片，很明显是同一个人。

事实已经清楚，棠荔枝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开始，冯鑫鑫并不在新媒体部的入选名单上。所以她让男朋友沈涛借飞墨总助之名投诉棠荔枝，以达到自己顶替棠荔枝的目的。

棠荔枝攥紧了拳头，愤怒道：“我现在就去找陶副社长！”

“等等，你先坐下。”老黎知道真相后，倒是颇为淡定。他来到茶桌前，用镊子夹着小小的白瓷茶杯，在开水中烫了烫，然后给棠荔枝倒了一杯凤凰单丛，“品一品，今天新到的。”

棠荔枝不知道老黎在卖什么关子，她接过小茶碗，却放在桌子上，没有入喉。

“老黎，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喝茶？”

老黎端起小茶杯，在鼻子前面悠悠晃了两下，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凝神道：“好一股栀子花香，上品，上品啊。”

棠荔枝已经急得坐立难安了，哪有功夫品什么栀子花还是茉莉花。

小茶杯还冒着热气，老黎轻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小棠啊，这个时候去找陶副社长，用处不大。你仔细想想，就算沈涛是真的总助，难道他的投诉在陶副社长那里就成立吗？”

棠荔枝冷静下来，仔细琢磨着老黎的话：

整件事情，我并没有做错。作为记者报道公司黑幕，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有人瞎乱投诉，陶副社长怎么问也不问、查也不查，非但不维护自己的员工，反而直接跟投诉的人妥协了？

虽然飞墨旅行今年成了报社的大金主，但用之前的事情来打压一个刚工作不到两年的新人，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唯一的解释是，陶副社长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本来就不想让我进新媒体部，正好借着这件事顺水推舟。

在脑海里推演了一番后，棠荔枝索性直接跟老黎说出了她的猜想：“难道陶副社长原本想让冯鑫鑫进新媒体部，而不是我？只可惜之前选拔的时候冯鑫鑫的业绩没有赢过我，所以陶副社长借投诉之事让她上位？”

老黎听棠荔枝这么说，心想：不愧是我的徒弟，果然冰雪聪明。

“难道陶副社长跟冯鑫鑫是亲戚？”棠荔枝继续推测道。

老黎这才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应该不会。你的位置空出来后，她立马去毛遂自荐。矮子里面拔将军吧，让她去填，也算合适，毕竟她在社会民生部也干了不少年了。”

棠荔枝端起面前的小茶杯，将凤凰单丛一饮而尽。虽没来得及细细品尝，但也感受到了一阵醇厚甘爽，暗暗赞叹不愧是茶香之王。

“冯鑫鑫想挤我下去，我能理解，谁都想有个好去处嘛。但是陶副社长为什么打压我？我真的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棠荔枝认真反思了一下她这两年的工作，虽然说她嫉恶如仇、爱憎分明，但是对领导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绝对没有说过陶副社长的坏话，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老黎说：“这点我也没想透。不过小棠，你不要怀疑自己。以我从业二十多年的经验来判断，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你绝对是同期记者中的这个。”

说着，老黎伸手比了一个大拇指。

老黎说这话，绝对不只是安慰她。

棠荔枝作为社会民生部的记者，刚入职就做了几篇业内影响力很大的调查报道。随后老黎又单独给她开了一个专栏，专做人物访谈，挖掘普通老百姓中不寻常的故事，每双周出稿，颇受读者好评。

“老黎，谢谢你。”棠荔枝微微笑了笑，却缓缓低下了头，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被人认可的感觉真好。

老黎又续上茶，接着说：“你年轻，一定还有机会。我给你支个招 —— 以后你虽然在纸媒，但要想办法去得到新媒体部主任舒宜的认可。”

棠荔枝疑惑：“舒宜？”

老黎点了点头，“没错。我听说，上面要求报社以后要提拔30多岁的年轻副社长，你也知道，现在传统媒体太死气沉沉了。新媒体部的主任是整个社里的核心职位，所以舒宜未来的发展，不用我多说了吧？”

棠荔枝听明白了，老黎在给她指路，让她去抱住未来副社长的大腿。

老黎年纪大了，他懒得去搅新媒体那蹚浑水，只想在纸媒安安稳稳混到退休。但是他不忍心看到他下面有才华的年轻人，被已经是夕阳产业的纸媒困住。

这次，棠荔枝端起小茶杯，细细啜了一口。她闭上眼睛，仔细闻了闻茶香。没错，是更加浓郁的黄栀香。

她心中再一次有了方向。

——

棠荔枝从老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同事们跑新闻的跑新闻、吃饭的吃饭，工位上空无一人。

“荔枝，快来，你咋才出来？”柚子看她刚从办公室出来，便单手堵着电梯门，探着脑袋叫她让她赶紧进来。

柚子来自遥远的东北，六年前千里迢迢来到花城成为了棠荔枝的大学同学，毕业后进入清辉早报做摄影师。除了是同学、同事，她们还是一起合租的室友。

“晚了就错过好戏了！”柚子在电梯里按下一楼的按钮。

棠荔枝：“什么好戏？搞那么紧张。”

柚子双手抱胸，故意卖关子：“前方最新消息，本周最精彩的社会新闻正在上演。”

叮铃，电梯门打开。两人还没走出电梯厅，就听见一楼大厅吵吵嚷嚷，门口围了好些人。

柚子拉着棠荔枝，用脑袋扒开层层人墙，一路厚脸皮地挤到最前面。

棠荔枝看见门口一男一女吵得正凶，男人对女人拉拉扯扯，好像是不想让她进来；女人在用力挣脱，嘴里也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