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回头，一眼就看见了棠荔枝挂在脸上的笑。
他绕过车头，走上人行道，回应道：“刚下班，随便吃点东西。你吃了么？”
棠荔枝指了指浪底捞的招牌：“我打算和柚子她们吃火锅，一起么？”
白屿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有事，你们年轻人玩。”
“哦。”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棠荔枝打算说个“回见”之类的道别话就上楼，却又被白屿叫住。
“这周六晚上的时间可以给我么？”白屿的眉目很柔和，“感谢上次你给我出的公关主意，请你吃饭。”
“好呀！”棠荔枝几乎是立即答应下来，“周六我没事，在哪里？”
“六点，我开车去接你。”白屿说。
“嗯，那周六见。”
“周六见。”
白屿离开后，棠荔枝便转身上楼。
柚子已经占到位置了。棠荔枝帮四人拿了蘸料，等到锅都开了，秋月熙和舟舟才一人捧了两袋糖炒栗子上来。
“我去，这就是你说的拿不动的栗子？”柚子开玩笑对舟舟说，“你会不会太虚了点？”
秋月熙一边给大家分了一些栗子，一边解释道：“这次是真错怪他了。他不仅买了糖炒栗子，还有好几袋蔓越莓干、香瓜子、山楂，以及两箱车厘子和榴莲，都放车里了。”
“嘿嘿，一会儿给三位姐姐送回家。”舟舟听到秋月熙帮他说话，一脸得意。
“呦呵，那我们是沾了你月熙女神的光了。”柚子调侃道，“咱也不是白吃白拿的主儿，这餐我和荔枝请了。”
“也算我一份。”秋月熙说。
四人边吃边聊。
“你们最近刷飞墨旅行app了吗？有好多明星都在上面发自己的旅行攻略。”
自从飞墨上线内容平台后，棠荔枝几乎每天都会花时间在上面浏览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也收藏了不少感兴趣的地点，列了未来的梦想清单。
“我看到裴川在上面发旅游日记了。他最近在法国参加电影节，在app上分享了巴黎的很多小众咖啡店。”秋月熙因为经常写影评，所以对影视圈的明星很熟悉。
“裴川是这次获得最佳男主角之后才大火的吧？”棠荔枝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嗯，他其实算演艺圈的老人，据说已经结婚生子了。”秋月熙说，“他之前拍过不少电视剧，不过都不温不火，这回凭参赛电影一举成名，也算是大器晚成。”
“这么说，飞墨的眼光还真准。”棠荔枝把手机递给秋月熙看，“裴川发布第一篇旅游日记的时间，是在他获奖之前。这样看来，裴川还没火之前，飞墨就邀他入驻了。”
秋月熙解释道：“很多公司在重要的影视剧或赛事发布前，都会做提前预测。因为火之前和之前后的签约价格，简直是天壤之别。”
“是哦，”棠荔枝一边往嘴里炫红油油的牛肉，一边滑动着手机屏幕，“他在获奖当天发布的喝咖啡帖子，点赞破了十万，而之前的帖子点赞量最多只有一两万。二者的流量也是天壤之别。”
棠荔枝又大致翻了一下他接下来的几篇帖子，有在餐厅中的自拍、有美食、有在景点的全身照、有和其他演员在游轮上的合照……每一条的互动数据都非常好。
“好啦好啦，小心手机别掉锅里！”柚子用大勺把鲜毛肚捞出来，分给三人，“专心吃饭！”
四人敞开了膀子吃到接近凌晨，舟舟把三位女生送回家，又殷勤地帮忙把零食和水果拎上楼。
“三位仙女姐姐晚安！下次聚餐别忘再叫上小弟！”舟舟五指并拢在脑门上一挥，敬了个礼。
秋月熙把他送到门口：“谢谢舟舟，今天吃的很开心，路上开车小心。”
临走前得到月熙女神的关心，舟舟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屁颠屁颠地下楼了。
三人到家后，轮流洗漱收拾，很快便揣着饱肚子睡下，今夜无话。
——
周六下午。
这天柚子值班，家里只有棠荔枝和秋月熙。
往常这个点儿，棠荔枝不是在睡午觉就是在看书，但今天，秋月熙从三点多就听见她在卧室里一直叮铃咣当。
今晚和白屿见面，到底穿什么呢？
四月的花城，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棠荔枝最终翻出两套衣服 —— 一套是黑色衬衫配白色半身长裙，另一套是藕荷色雪纺衫搭配蓝灰色半身鱼尾裙。
“月熙，你快来帮我参谋一下，晚上穿哪一身好？”棠荔枝分别换上两套衣服，在客厅里走了两回T台。
“都好。”秋月熙认真地看完大秀后，又仔细打量了每一种穿搭的风格，“如果是商务聚餐，就穿第一套；如果是见异性朋友，就穿第二套。所以……晚上是约会吗？”
棠荔枝腼腆地笑了笑，坐到秋月熙旁边，对她说：“要是一半一半呢？既不算正式的商务场合，也不算约会。”
“喔，我知道了。”秋月熙挤着眼睛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是白屿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棠荔枝很诧异。
“上次你加班到大半夜，是他送你回来的吧？”
“原来你都看到啦，”棠荔枝如实招供，“上次我帮了他一个忙，所以他说今晚要请我吃饭。”
“我听舟舟说，白屿和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很不一样。”秋月熙去棠荔枝的衣柜里，帮她又找出了两件衣服，“他们都是马会成员，上次聚会，白栩只跟家世比他好或跟他一样的人打招呼，其他人他连搭理都不搭理。但白屿至少表面上都一视同仁，还认出舟舟在清辉工作，主动和他打了招呼。”
棠荔枝一边化妆，一边细细听秋月熙说着。
“白屿是很优秀的人，不过……”秋月熙忽然有点迟疑，“他会不会年纪太大了？你现在24，他32；等你32，他都40啦！”
“哈？”棠荔枝差点把口红画下巴上，“你想到哪里去了啦！我和他的世界千差万别，做普通朋友我都得费老大劲，更何况是那啥！”
“感情的事，可说不准哦。”秋月熙颇有意味地笑了笑。
最后，秋月熙给她选了一件白色缎面衬衫，搭配浅紫色收腰半身A字裙。这样既有OL的风味，又添些许温柔气质。
——
白屿在小区门口接上棠荔枝，开车到花城明珠塔下的时候，天色已接近黄昏。
花城明珠塔是花城的地标性建筑，高耸入云。棠荔枝虽然从小在花城长大，但从来没有去过顶层，更别提在上面吃饭。
二人乘坐VIP电梯，直上位于一百层的中餐厅。
电梯上升地飞快，棠荔枝忽然感觉一阵晕眩，耳朵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心脏也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来。
白屿看她神色不大对，便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你可以把嘴巴张开，会好很多。”
棠荔枝照做，果然症状缓解了一些。
电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服务员引导他们在包间落座。
VIP包间是一个扇形的空间，被一扇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包裹住。棠荔枝不由地走近窗边，俯瞰花城全景。
夕阳将最后一抹温柔洒向天际。金色的光辉与紫色的暮霭交织在一起，好像在天际线处画了一幅油画。
错落有致的房屋大厦都在脚下，点点灯光逐渐明亮闪耀。
“原来站在高处看昼夜交替，是那么美。”棠荔枝感慨道，“在不同高度所看到的世界，果然是不一样的。”
“当然。”白屿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这就是人们想要不断向上攀爬的原因。”
棠荔枝面向窗外，问玻璃倒影中的他：“那攀爬的终点是什么呢？”
“没有终点。”白屿说，“**存在的意义，不是在于被满足，而是在于其永无止境。”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开始上菜，二人回到座位上。
今日的吃食都是传统的粤菜。像是白切葵花鸡、香茅乳鸽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还有一些新鲜菜品，她只吃过一半 —— 例如她吃过烧麦，但没吃过鲍鱼烧麦；再例如她吃过饺子，但没吃过鱼翅上汤饺。
棠荔枝并不掩饰自己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大方地对白屿说：“谢谢白总请我吃大餐、见世面。祝你的事业蒸蒸日上，早日实现青云之志！”棠荔枝以茶代酒，先饮了一杯。
“青云之志？”白屿忽然一愣，眉毛上扬问道，“你知道我的心愿？”
棠荔枝笑了笑，坦然道：“我不知道具体的，但我知道你的目标里一定有把飞墨旅行经营得更好这一项，不是么？”
白屿松了松眉，点头轻笑道：“不错，飞墨于我来说，确实是排名第一位的事。”
既然提起了飞墨旅行，棠荔枝便问起他刚上线不久的内容平台：“没想到你看人还挺准的。裴川可以说是今年最火的男明星了，他随便发一个帖子都有好几百万的阅读量，你之前是怎么想到签他的？”
白屿笑了笑：“我平常并不关注演艺圈，是之前偶然间听白栩提起过他。白栩说裴川有潜力，还推荐白鸢的影视公司跟他签约。后来我着人做了调查，发现他确实有能力，便下了他电影节能拿奖的注。正如我所愿，他果然一举成名。”
白屿接着道：“裴川人不错，不仅履行了合约义务，还在围脖上帮我们宣传，这段时间让飞墨涨了不少用户。所以我们已经签了他做品牌代言人，后续还有几支广告要拍。”
棠荔枝点点头：“看来名人效应确实好。”
包间的桌子很大，白屿怕棠荔枝够不着菜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夹，便把其中的两盘菜调转了位置。
“你想吃什么，随便夹，别客气。”
棠荔枝大饱口福后，热菜已经基本见底。
随后白屿放下筷子，认真对她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嗯？”
白屿驱散了服务员，给自己添了茶，又给棠荔枝添上。
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眼神中露出一丝期待：“经过之前的几件事，我发现你处理复杂事件的能力很强，做个小记者实在屈才。不如考虑一下，来飞墨做公关经理如何？”
“公关经理？”棠荔枝眨了眨眼。
白屿进一步解释道：“公关经理负责飞墨的企业形象、品牌活动推广等等。公司里有不少市场经理和公关经理都是记者出身，他们的文笔优秀，与媒体的关系也很好。如果你愿意来，薪水我开double。”
棠荔枝在大学时主修新闻，公共关系的相关知识只在大一的一门选修课中学过，除此之外不甚了解。
她承认，当白屿说薪资double的时候，她确实心动了。像飞墨这样的大企业，不管是工作环境还是福利待遇，肯定比清辉要好。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钱在眼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得趁着年轻，在一个领域内深耕自己的专业，最终在行业内取得成绩。如果能做到舒宜主任的位置，不仅在业内颇受尊重、有相当强的话语权，而且薪资也会有很大提升。
她才做记者不到两年，不仅是写作水平还是调查能力，都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公关听起来似乎容易，但真要做起来肯定没有想象的简单。所以她打算继续精进她作为记者的能力，就算要转型做公关，也不是现在。
而且，在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做记者的根本原因，这个原因甚至无关乎金钱，那就是 —— 继续父亲未完成的事业 —— 通过报道帮助普通人。
过去两年，因为她的报道，王大妈门前工地的噪音减轻了；因为她的报道，第一小学门前的马路修缮了；因为她的报道，务工人员小陈把房东坑他的押金要回来了……
哪怕是很小的事情，只要是助人的事，她都感觉非常有价值，她获得了发自内心对自己的认可。
而这些，都是那份公关的工作无法带给她的。
她低着头，食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雕花纹路。
白屿读出了她眼底的犹豫。
“你不用着急回复我，可以回去仔细考虑一下。”
她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道：“抱歉白总，可能我要拂了你的好意。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做公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可以写出深度文章的记者，我的报道可以引发社会思考……我不想……不想半途而废。“
说实话，白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那么久，已经几乎听不见还有人和他谈“理想”二字。
就算是谈了所谓“理想”，大都也是买什么车、住什么房、或是股票买卖、或是名表名包。
而眼前这个姑娘，居然能把自己的理想描述为一份如此具体的事业，且目标清晰明确，实属罕见。
棠荔枝为缓解眼下的尴尬，明明茶杯里已经没有茶了，却还假装拿起来喝了一下。她偷瞄了一眼白屿，心中有些忐忑：“那个……我也并不是说我完全不想做公关，只是……只是我认为并不是现在。因为在清辉，我还有很多可以学习、可以进步的地方……我想至少成为资深记者之后再考虑转型……”
其实一开始，白屿完全没有想过棠荔枝会拒绝他。他认为以他开出的条件，需要钱的她会立即答应下来。
但是他听完她的解释后，居然心中对她升起了些许敬佩。
钱和物质，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追求的目标，这并没有错。
但任何人都无法绕开具体的事业去追求金钱。
有太多人，整天把赚钱挂在嘴边，但行动上却今天做一做这个、明天干一干那个。他们不知道的是，要想长久地赚大钱，必须要把注意力集中放在一件事情上。在一件事情上做专、做精，钱自然就来了。
“没关系，”白屿眼神幽幽，“你想什么时候来，只管告诉我。”
“嗯，好的。”棠荔枝敛着眼眸，点了点头。
这顿餐接近尾声时，服务员上来了甜品。
“榄仁萨其马配杏仁茶，是这家的招牌。”白屿将餐盘推到她面前，“我猜你会喜欢。”
白屿真猜对了，棠荔枝非常喜欢吃甜食。不开心的时候，来一杯奶茶；开心的时候，来一个小蛋糕，这也解释了她的脸为什么总是圆的。
萨其马很香甜，杏仁茶有些微苦，二者配合在一起，正好在唇齿间中和了味道，不会让人感觉甜腻。
盘中总共有两块，她吃完自己的恨不得把白屿的那一块也给吃了。不过出于礼数，她还是忍住了。
“我还可以在其他地方吃到它么？”棠荔枝坦然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品。”
白屿笑了笑：“可惜了，只有这里有。如果你喜欢，下次再来。”
棠荔枝用湿巾擦了擦手，“我想给外婆打包一盒，这一盒的钱我来付。”
白屿没有说“没关系，我来付就好”这种包圆儿的话，而是选择尊重她。
“好，我叫服务员来。”
打包好萨其马后，二人从中餐厅出来，登上塔顶的露台。
四月的花城，空气中已经带着暖意。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站在露台上，正好可见脚下的花城江宛如一条深蓝色的绸带缓缓穿城而过，将花城的夜景分割成两幅画卷。
“要拍照么？”白屿在身旁问她。
“好啊，谢谢你。”棠荔枝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白屿按下拍摄键，将她的笑靥与花城最美的夜景一同留存了下来。
“你要拍么？”棠荔枝问他。
白屿摇摇头，“我不喜欢拍照。”
棠荔枝拿回手机，正想再单独拍几张夜景，老黎的电话突然进来了。
“喂，老黎？”
老黎的语气带着歉意：“荔枝，今晚得加班了，下周给你算调休。”
听老黎这么讲，棠荔枝马上明白又有突发新闻了。
老黎：“花城幼儿园的校车在十字路口出车祸，现场传来的视频惨不忍睹，具体情况还未知。”
棠荔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校车？今天不是周六么？”
老黎长叹了口气：“是课外活动，从海洋馆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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