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与芳甸师徒二人一路掩人耳目，悄悄回到了繁机在城郊落脚的小院，却并未见着她。
“已过子时，繁机姑娘这么晚都还没有回来么？”松雪怪道。
屋内传来了几声拉风箱般的咳嗽声，是住在繁机旁边的老妪。
松雪同芳甸对视一眼，看眼神二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芳甸在松雪的注视下，走到老人家门口，轻轻将门叩响了三声。
“咳——咳咳——”老妪走到门边，隔着门缝问到，“这么晚了，是谁啊？”
“老人家叨扰了，在下是繁机旧友，”芳甸温声道，“繁机姑娘深夜未归，您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老妪从门缝抵上一只眼睛，待看清芳甸模样，道：“小道长，原来是你啊。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下不知，”芳甸恭敬道，“还请老人家赐教。”
“什么老人家老人家的，”老妪佯装嗔怒，“难道繁机没有告诉过你么？我名字叫彩花。嗯……看你年纪也不大，虽然头发比我还白……这是少年白吧？”
芳甸哭笑不得，却很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
“算了算了，”彩花泄气道，“你就叫我彩花婆婆吧。”
“好，”芳甸勉强从善如流，“彩花……婆婆……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呢？”
松雪在一旁躲懒，听见芳甸顶着一大把年纪还要称呼别人为“婆婆”，没忍住漏了一个笑音。
芳甸耳朵动了动，却没回头。松雪识海中却立马响起了他的声音：“下回就换小霰来问。”
松雪立马住嘴，眼神示意芳甸：这事还得师父您亲自来，上到八十九，下到刚会走，没人不会被师父的仙人之姿所折服的。有师父出手，徒儿便可揣手。
芳甸将手背到身后，无奈地朝松雪摆了摆。
待芳甸背对松雪时，松雪脸上轻松的笑意慢慢消减，与黑夜融为一体。松雪自嘲地想，她这样一个凶煞邪神，若是在半夜让生人见到，人家恐怕连个安稳觉也没得睡了。
彩花见芳甸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清澈的迷茫，咋舌道：“亏道长还自称是繁机旧友，她每年二月初六都会去上坟的，你，竟不知道？”
“上坟？”芳甸追问，“是银朱姑娘么？”
“道长这不是知道么。”彩花嘲讽到，“二月初六，每年她都去。”
松雪心道：如今是景朝昌泰十八年，看来银朱是亡于昌泰十一年的二月初六。
芳甸仍是虚心讨教：“彩花婆婆，您能否告诉在下，银朱姑娘之冢立在何处？”
“像她那样的人，哪里来的什么冢？”彩花觉得不可思议，“倒是听说吴明泽在自家给她立了个牌位，感念至深呢！”
松雪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彩花婆婆，所以繁机现下到底在何处？”说完，她将帷帽戴好走到芳甸身旁，轻轻扯住他衣袖，示意他无妨。
“我不知道。”彩花中气十足道，“我又没问过。”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顿感大失所望。
“行吧，”松雪言简意赅，“告辞。”说完便拉起芳甸往外走。
“哎，”彩花急忙将门推开半边，扬声道，“昨日忘记管你们要房钱了，现在便交给我吧。”
这突如其来的索债听得二人始料未及，一时接不上彩花的话。
彩花见二人没答应，伸出一只手摊开，更着急道：“不能因为你们是修行之人就白住我们小老百姓的屋子。”
松雪生怕彩花再多嚎几嗓子，赶紧从袖中摸出一根绿绮给的冰蚕丝弦，递给彩花。
彩花皱着眉，一脸嫌弃：“这什么破玩意儿？”
“好东西。”松雪淡淡道，“真的。”
彩花将琴弦捏在手里翻着花看，仍是满脸狐疑。
芳甸解释道：“彩花婆婆，这是冰蚕丝弦，极为难得，应当能抵得上我们昨日的房钱。您收好了，明日可以到集市上去换些您需要的东西。”
彩花上下打量着芳甸，见他慈眉善目，疑虑稍霁：“好吧小道长，我信你一回。”
……
“师父，”松雪道，“繁机会去什么地方祭奠银朱呢？总不能够是吴明泽家中吧。”
芳甸边想边摇头：“吴明泽只是装腔作势，繁机一定会亲自给银朱姑娘立墓碑的，且绝不会让吴明泽知晓。”
松雪若有所思：“可银朱姑娘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就连银朱姑娘身前最喜爱的一张琴都不在繁机手里。就算是有墓，最多也就是个衣冠冢。”
“衣冠冢对繁机来说，应当是没有太多去祭奠的意义的。银朱死得不明不白，繁机不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就这样认命地给她立下一个衣冠冢。”
闻言芳甸看向松雪，眼底似有暗波涌动，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凝成一汪深泉，转头投向远方。
他说：“衣冠冢没有意义，若你是繁机，会去银朱生前待过的地方看看么？”
“不会。”松雪斩钉截铁道，“银朱生前不就常年待在教坊司，对着她们二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是我的话，今生今世都不想再回去。”
芳甸静静地盯着她看，迟迟没有说话。
松雪撇开目光：“可我终究不是繁机，保险起见，咱们还是应该回教坊司探查一番。”
“不错，”芳甸神色如常，“银朱姑娘**之地应当就是她的卧房。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过去吧。”
……
松雪乔装成男子模样，芳甸也脱去了道袍，打扮成同松雪差不多的归云城公子哥儿。衣裳是二人白日里在集市上用冰蚕丝弦所换银两购得。松雪在天上也没少看话本子，其中某些桥段倒是与她如今的处境颇为相似，松雪留了心，在集市上准备了不少行走人间用得着的东西。
松雪暗道：这人间可真奇怪，富贵人家衣食住行都有不少讲究，穷人家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好生麻烦，亦没多大意思。
芳甸的眼皮跟着跳了跳。
二人趁夜前往教坊司，此时此地，同寻常百姓家落门锁户大相径庭。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恍若不夜天城。松雪同芳甸之前是从侧门进来找过繁机与银朱，如今无人接应，他们只好从正大门进去了。
教坊司门口围了好些个穿着艳丽的漂亮姑娘，有几个甚至是稚气未脱，眼神怯懦，好似集市上待宰的小羊羔。看见松雪与芳甸，一位看上去颇为老练的女子伸手推了一把身侧的某只“小羊羔”，小羊羔受惊般一回头，撞上了女子的目光，那眼神似是鼓励又像命令。小羊羔自知躲闪无望，咬咬牙迎了上去。
瞧见有人贴了上来，松雪下意识朝一旁退了一步，又担心露出端倪，于是扯着芳甸衣角定在原地。
“奴家……奴家秋嫣儿，”秋嫣儿梗着脖子念出了早就背过无数遍的招待话，“公、公子可有相熟的、姐妹……若是没有，不如、不如就……”
“就你了，”松雪变幻音色，打断她道，“我们兄弟二人是来听曲儿的，你带我们二人去一间雅间，要清净的。”
说完拍了拍芳甸，芳甸立即会意，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秋嫣儿，平常道：“有劳姑娘。”
秋嫣儿大喜过望，接过银子后说话也变得利索了，赶紧给二人找了一隅安静的雅间。
松雪往秋嫣儿的酒中加了点东西，让她睡了过去。二人安顿好秋嫣儿后，寻着机会往后院居所走去。
松雪按照记忆中的地形寻找银朱生前所居住的那间屋子，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找到了。
出乎二人所料的是，这间屋子从外面看来，竟与没被烧过前一模一样。
“屋子里好像有人。”芳甸拉住正要走上前去的松雪。
松雪扒在窗前，凝神听着屋内的声音：“听脚步声是个男人。”
“是吴明泽。”芳甸小声道，“竟然是他！”
松雪小心翼翼地撬开窗缝，确认了是吴明泽后嗤笑道：“他可真是做戏做全套。”
“这间屋子说不定也是他出资还原修缮的。”芳甸猜测道。
松雪蹑手蹑脚地合上了窗：“如此看来，繁机应当是不在此地了。”
“那她还可能去什么地方呢？”芳甸轻声道，“银朱姑娘会喜欢哪种地方呢？”
“不知道，”松雪摇头，“反正不会是教坊司。只有吴明泽这种虚伪小人，才会选择在教坊司这种地方祭奠银朱。”
“可银朱姑娘的确是在此处身亡。”芳甸道。
松雪与芳甸在教坊司幽静的后院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四方方的天，漆砖冷瓦的屋檐，以及昼夜颠倒的流光，此间人恍若一群永不见天日的鼹鼠。松雪实在难以想象，繁机与银朱，这两位女子，一个会在寒天跳入水中救起溺水的她，一个会贴心地替她挡住会引起流言蜚语的脸。这样两个光风霁月，有才情又有侠骨的女子，本该恣意潇洒地走过红尘，要如何在这种樊笼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也许咱们想错了，”松雪目色凝重，“七年来，支撑繁机走到今天的并不是在火海中含冤而死的银朱，而是她所希冀的银朱。”
[眼镜]上一章小红包没发完，多的发本章评论区了，大家阅读愉快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希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