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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拜寿

午后,从萤前往晋王府,请见紫苏女官。

她将一整罐桂花交给紫苏,木罐以桂木削成,甫一打开,馥郁的桂花香迎面扑来。

从萤请她向晋王转达谢意:“承蒙殿下两次施援,这是之前答应殿下的木樨花,请紫苏姐姐转交。”

紫苏欲盖弥彰道:“昨日在雁西楼是凑巧,不是为你去的。”

从萤说:“无心也是恩,臣女依然感激殿下。”

她送罢东西便起身告辞,紫苏送她到门口,数番犹豫后忍不住开口问她:“你不进去看看殿下么?”

从萤微愣后道:“我么?恐会打搅——”

“殿下他病了。”紫苏说:“病得很严重。”

从萤跟在紫苏身后,穿行过晋王府的水榭楼台,往晋王起居的观樨苑行去。

原来晋王府是有桂花树的,花虽落尽,碧叶扶疏,掩映着院门上方的匾额。从萤匆匆瞥见“观樨”二字,以金粉描在乌木上,既气势恢宏又不失雅致,心头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紫苏说:“殿下自苏醒后,换了这处院落居住,亲自取名,题为观樨。”

从萤含笑道:“是个好名字。”

其实她不清楚紫苏为何要跟她说这些,也不明白晋王病重为何要请她探望,只警醒着自己莫要失礼犯错,再触贵人的霉头。

迈进花厅,一阵暖融融的药香迎面扑来,似要将绢素座屏上的木樨花都吹开。

从萤候在屏风外等着紫苏通禀,余光瞥见了绣在屏风上的一首七言谶诗:

玄鸟独去览青云,流萤经霜碾作尘。

庄生梦蝶十五载,幻身相逢不识君。

似乎是与楣匾字迹出自同一人,从萤正想得入神,忽听屏风后“哗啦——”一声响,似是碗盏落地的声音。

接着是几步踉跄、几声低语,听不分明。过了一会儿,从萤见屏风后由远及近映出一个颀长清癯、长发披散的轮廓,宽袖招摇间嗅见浓郁的药气。

从萤听他喘息声极重,仿佛有谁攥紧了他的喉咙:“你怎么来了……”

既然病得这样重,为何不好生将养着,还要纡尊降贵下榻。从萤心中惊奇,却不敢问,只垂首听训。

“劳四娘子探视,只是孤病容难堪,就不必相见,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晋王忍受着胸口刀割火烧般的疼,颤颤伸出手,抚在从萤落于屏风面的秀影上。

绢面上的木樨花,正巧开在她鬓角。

太霄道人临别前曾告诫他,他干涉从萤的命运越多,所受的天谴就越重,也许有一天会活生生疼死。

可是……可是能再看见木樨花开在她鬓角,没有什么是他吝于交换的。

他听见从萤声音温和客气:“小雪将至,天气渐冷,万望殿下珍重,莫为无关鼠辈生气伤身。”

晋王扶着屏风问:“你是说钱老八?”

从萤答是,将先前对着紫苏说的感谢话又重复一遍,中规中矩,得体合理。

却听晋王道:“既然你如此感激,该如何谢我?”

从萤说:“臣女愿供奉香火,日夜为殿下的安康祈福。”

晋王:“如此而已?”

此问令从萤不知该如何回应,思忖后说道:“殿下也知道,臣女的境况尚难自顾,恐更难为殿下添加增益,不知殿下还要臣女怎样报答?”

“你送来的木樨花,孤很喜欢。”

晋王掩唇低咳数声,慢慢说道:“孤也喜欢深秋的木樨,冬日的腊梅,想请你折两支,送来晋王府。”

从萤说:“如今这时节,木樨已落尽了。”

晋王说:“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木樨开得久,如今仍有未败花枝。”

这是个比上回还奇怪的要求,纵云京真有木樨花仍未凋零,为何偏偏要她去折?

从萤总是揣摩不透这位晋王殿下,因揣摩不透,所以也想不出得体的理由拒绝。

“不知殿下所说是什么地方?”

“云京谢氏府。”

十月十七是谢玄览的母亲谢夫人的生辰,不知是否为做给世人看的缘故,谢氏将邀帖也送到了姜家。

云京谢氏府,木樨凌冬开。

从萤琢磨晋王的意图却无解,只觉得他对姜谢两家的婚姻似乎极关心,若非他心思古怪,便是他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且不管晋王作何想,从萤心道,她本也打算去一趟谢家。

隔日从萤去了趟布坊,带回两匹花样新鲜雅致的绫罗,熬夜点灯裁缝新衣。

新衣并非年轻女郎的样式,赵氏身边的仆妇见了,欢欢喜喜去给赵氏报信:“四姑娘气性消了,心里懊悔,正赶制新衣要向夫人赔罪呢。”

赵氏心里也高兴,面上却不显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是二房长女,应该懂事。”

于是便静静等着,一直等到十月十七这天清晨,听说新衣昨日就已裁好,仍不见从萤往她院里来。

赵氏心中纳罕,派仆妇去探探信,端了一碗今早熬给小儿补身体的茯苓鸡汤。

仆妇去时,从萤正将新衣收进桃木长匣里。

她换了身鹅黄色的宽衫,乌鬓边簪一支浅紫色绒花步摇,远远望去,意浓态远,骨丰肉匀,十分怡人。

仆妇心中既怜且叹,听见她让车夫去套车,又愣住了:“四姑娘这是要出门?”

从萤说:“今日谢夫人寿辰,我去拜寿,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原来赶的是寿礼。仆妇暗恼自己嘴快,此刻只好讪笑几声:“没什么事,夫人是惦记着姑娘没用早饭,让我送碗热汤来……姑娘要么喝完汤再走?”

她搁下砂锅,揭了陶盖,从萤见汤面上已凝出一层薄脂,顿时失了胃口。

她怎会不知小弟每天早晨都要喝一碗鸡汤,这鸡汤已然放凉,想必是小弟赖床未醒,才另做人情送到这边来。

其实这人情不做也罢,如今却更叫人心里难受。

“哇!是鸡汤的味道,好香!”

小妹阿禾循着味儿从内室跑出来,眼神发亮:“是娘送给我们的吗?”

见她高兴,从萤便笑了:“是,你快去梳头洗手,我叫人给你热一热。”

她们屋里下人很少,仆妇忙说:“我来弄,四姑娘快出门吧,拜寿可不能晚。”

从萤谢过她,抱起盛放新衣的桃木长匣走了。仆妇望着她的背影渐远,又转头看看因为一碗鸡汤就高兴得哼小曲儿的五姑娘,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四姑娘幼时,也曾像五姑娘这样,因夫人偶然的关心而高兴很久。

怎么忽然就长大了呢。

谢氏门楣高阔,府邸前车马如流水。

今日来的都是显贵人家,许多年长的世族命妇们降辈来拜,也带家中小辈来露个面。

谢府的侍女见从萤孤身一人,上前询问她家中长辈,从萤道:“永兴坊姜家,今日只我一人前来拜寿,请引见丞相夫人。”

听说这位便是姜家娘子,周遭顿起窃窃私语声。

“是与三公子定下婚约的姜家,真是好命……怎的叫四姑娘自己前来?”

“说是孝期不便登门,依我看,分明是两姐妹相争,三姑娘没能争过四姑娘。听说两姐妹为了争这桩婚事,闹得很难看呢……”

“啧,这么上赶着,干脆一起嫁到谢家得了。”

“你以为她们不想么……”

从萤站在风口上静静听着,心中反复琢磨,待会儿见了谢夫人该如何措辞。

侍女通禀报后来传话:“夫人正在马场西的小楼上,看各家公子们打马球赢彩头,叫奴婢带四姑娘前去。”

从萤捧着寿礼登上小楼,在一众贵妇女眷中望见了喜笑颜开的谢夫人,向前行礼问安,说了几句祝寿的场面话:“祝愿夫人松茂德荣,瑞寿千岁,吾家本该阖府承沾夫人华泽,又恐扰了夫人清净,故只遣我来送一份寿礼。”

说罢将亲手缝制的华袍捧上前,蟹壳青的绸缎,针黹虽算不上高超,胜在一针一线都工整分明。

谢夫人觉得这纹路十分特别,展开一瞧,竟是自两肩铺到腰际的松纹,密密麻麻的松针,每一根都是从萤亲手所绣。

她今日收了太多绣品,看厌了花鸟牡丹、瑞兽石榴,乍见松柏青翠,觉得眼前一亮。

再看从萤,静静垂首,不卑不亢,是个柔睦如春风般的姑娘,论鲜妍虽不夺目,然而这高华气度,实在难得。

心中生出几分满意,叫侍女在身旁另置席面,对从萤道:“四娘子,到这边来坐。”

从萤道谢,又与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一厮见,入座后寻了侍女换茶的时机,对谢夫人道:“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请夫人移步商量——”

话未说完,听见楼下马场里铜锣当当敲响,夹杂着马儿兴奋难抑的嘶鸣声。

小楼上的女眷们纷纷跑到阑干旁,惊呼道:“三公子竟然也要下场赢彩头!快瞧,那就是三公子!”

谢夫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难得三郎有兴致,走,咱们也去瞧瞧。”

从萤只好搀扶谢夫人起身。

侍女已在栏杆边摆好桌椅茶果,与谢夫人相对而坐的是英王妃,她是谢丞相的妹妹,也是淮郡王萧泽贞的母亲。

英王妃见谢夫人叫从萤坐在身侧,笑道:“连谢六姑娘的位置也抢了去,看来阿嫂对这位准新妇十分满意了。”

谢夫人笑道:“你儿子淮郡王也在场上,你还有心思顾旁人?”

众人都往楼下看,跑马场中已摆开了阵势,腰系红绸的是谢玄览与他的侍从,仅有两人;对面淮郡王带着一群酒肉朋友,却有足足六人。

楼上的女郎们惊讶交谈:“两人对六人,这也太不公平了。”

从萤扶着阑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猎猎红姿,心中五味杂陈:这样张狂,确实是他的作风。

马球场内,寒风如细刀。

谢玄览信手拎着长杆,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在手柄上,目光在对面六人脸上扫过。

今日他本没想上场,远远望见萧泽贞换了骑服,被一群哈巴狗似的跟班簇拥着往这边来,当中一位青头紫脸,正是前些日子刚挨了打的钱老八。

想起钱老八为何挨打,谢玄览也觉得拳头痒。

所以他改了主意,对侍从道:“取我马鞭来。”

淮郡王萧泽贞闻言朗笑:“三表弟,云京有几个人敢和你比马上功夫,你若下场,这输赢也就没有悬念了。”

看见他,谢玄览想起晋王在城门处同他说的话:姜四姑娘的马,是淮郡王惊跑的。

倒不是为了姜四姑娘,谢玄览心道。

淮郡王行事太乖张,即使为了姑姑、为了谢家,也该教他长些记性。

谢玄览说:“我和我的扈从两个人,对你们六个人,只叫他替我守门,如此算有悬念了吗?”

淮郡王不由得心动:“此话当真?”

谢玄览道:“上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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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拜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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