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完全黑掉，江边的路灯和写字楼的LED灯就相继亮起，在暮色将尽中接过指引的任务。
沿着一路的灯光走在袭江大桥上的时候，纪洄举着那一瓣玉兰花对着路灯看纹路，认真地跟斐溯探讨——自己的头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这个并没有什么研究意义的问题。
听了斐溯这话，纪洄立马就把玉兰花砸他脖子上了：“给你个机会，再好好答一次。”
斐溯没什么表情地捏着那片玉兰花放在手上打转，看着纪洄的眼睛，他偏过头想了一会措辞：“可能你比较吸引从天而降的东西。”
“比如？”纪洄眯着眼看他，完全就是一副“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这花不算从天而降的东西吗？”站在桥中间的螺旋楼梯旁边，斐溯突然想到纪洄给他的笔记本扉页上有很多句诗，他随便挑了一句说出来，“‘落红不是无情物’，你被它缠上了。”
一堆结着伴打算从螺旋楼梯走到水雾洲的老人们的其中一个忽然回了头，朝他们俩来了一句：“小伙子真有文化啊！学以致用！好样的！”
甚至还在带头鼓掌。
斐溯以为自己的声音挺小的，闻言立马摆出一个笑容，本来还想说句过奖，纪洄先一步开了口：“哈哈哈！您说得对！我也觉得他可有文化了！哈哈哈！”
另外一个老人笑眯眯地看着纪洄：“小伙子，你的衣服真有精气神。是在拍电视吗？”
纪洄：“您只说衣服有精气神，难道我就没有吗？其实我们是在拍电影噢奶奶。”
斐溯挑挑眉，自然地站到了一边，就像是躲在纪洄的身后。
和以前一样。
“我比你大几个月，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保护你......”
“在我面前，想骂人就骂人！不想笑就不笑！有你哥我在呢......”
看着纪洄的侧脸，斐溯有几分恍惚，以前这种时候这人似乎总是面对面地朝他笑或者是并不高大的背影挡在他身前，很少像现在这样，肩并着肩，近在咫尺。
却又遥不可及。
斐溯拉着还想要继续胡扯的纪洄跑出了大爷大妈的包围圈，他下意识地不带他做太剧烈的运动，所以现在其实也只是跑了两步就靠在护栏上歇着，因为纪洄莫名开始笑到快要岔气。
手腕还被斐溯捏着，纪洄只能一边笑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护栏，也往后靠着呼气放松，眼睛的余光一直都没有从旁边的人身上抽离。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眼神，他从来都没办法一觉睡到底，在医务室的中途也睁开过眼睛，只一眼就看到坐在他身旁低着头将额头放在床沿的斐溯，左手微握放在手边的小桌上，拇指无意识地搭着食指，旁边是一口都没有动过的饭菜。
察觉到纪洄的动静，斐溯立马抬头看过去，他却下意识地闭上眼扭开头，装作身在梦中，随即退热贴就被放在了额头上，空调被也被仔细盖好。
那个时候的手腕也像现在这样被人轻轻地环住，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他们的手还叠着贴在玻璃上，斐溯没有松开，纪洄也没有收回来。
似乎都不觉得这个动作被赋予上了其他的意义。
了然和言明本来就是两件事，对于两个都有所顾忌的胆小鬼来说，看破不说破才是最好的状态，何必事事都追求一个明确的结果与答案。
至于那些有的没的，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这个年纪想藏什么也藏不住。
早晚都会知道。
到了小区，狗老板却一反常态地没在附近遛弯，杂货店门口甚至还贴了张红纸，上面写着几个狗啃似的毛笔大字。
“这是狗老板的字，写的什么狗玩意......”纪洄皱着一张脸，人都要贴上去。
“不在......山上......？”斐溯拉着他往后面退了一步，以免他重心不稳地倒下去。
“人不在，去山上？”
纪洄和斐溯凑在一起研究了好一会也没研究明白，路过的人看他们两个鬼鬼祟祟地蹲在人家门口，被询问之后很警惕地不肯告诉他们，还差点被当作蹲点的小偷给报警抓了，幸亏有人认出了纪洄，两人才得以安全离开，不过还是没有得到狗老板的行踪，甚至没人有联系方式。
离开小区之后，纪洄和斐溯都默契地没往中心市区走，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一些地方，最后两人站在了一条小吃街的入口看了一会儿，纪洄挑挑拣拣地站在了一家刚摆出来的烧烤摊前边。
看着纪洄大有要把小摊包圆的趋势，斐溯勾了一下他的腰带，这人腰很细很薄，扣到最小的眼里还是有些松，正好够斐溯的食指插进去。
“你买这么多？”斐溯知道他要带给舍友，但是这份量未免也有点太多了。
纪洄点头：“还有许怀水她们，刚刚她发消息说来我们班找我有事，看见我没在就知道我逃课了。”
斐溯勾着的指节曲起来，用了点力，勒得纪洄的另一侧腰有些紧，他嘶地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烧烤摊的烟呛到：“我知道，我不吃。”
斐溯曲起的指节顶在他的侧腰，声音也有些紧：“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刚发完烧不能吃这些，本来也没什么胃口，而且你也不喜欢吃这个。”纪洄往烧烤摊的对面抬了抬下巴，“我打算带你去吃那个。”
直到此刻斐溯才发现，纪洄有意无意地在带他往初中学校那边走，之前这里还只是一条小路。
这条路上两旁都是各色的玉兰树，以前还不是小吃街，也没有被开发到现在这样，仅仅只是被初中生们当作“探险”走的一条小路。
在某个又一次故意被斐家人遗忘的放学之后，他和纪洄一起游荡到了这里。
那个时候他像现在这样看了一眼叫做“十三年老店”的面馆，那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面馆，温暖的灯光透过贴着红色窗花的玻璃门落到他眼里。
现在的名字换成了“十六年老店”。
可是盖得满满的码子、红油辣子、筋道的面条和温暖的面汤，一直都没有变过。
斐溯和纪洄面对面坐在陈旧干净的桌椅上，安静地听着别人的家长里短，偶尔目光对上，错开之前还是会忍不住含着笑意。
味道和记忆之间往往会有很深厚的关联，或许可以直接说味道本身就是一种记忆，对应着一个人、一段故事或是一种情感。
以后无论在哪，只要感受到似曾相识的味道，人们往往都会想起最深刻的那一幕。
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相似出现。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有一会儿了，保安窝在保安亭的椅子上打着盹，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两人就一人提着一袋吃的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和宿舍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高三还没有下晚自习，路上的学生不多，老师更是一个也没看见，学校的路灯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昏暗，没人注意到他们，因此斐溯和纪洄还保持着在校外的放松神态。
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中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已经消失了大半。
或者只是在主人的示意下，暂时地隐藏了起来。
至于会不会再出现。
纪洄瞥了斐溯一眼，他正微微皱了眉头，大概是因为手上的烧烤打包得不怎么样，塑料袋的提手处有些油，导致他空着的一只手过一会儿就会不安地活动一下。
像是有些焦躁。其实纪洄已经很少会看到斐溯这个样子了，那种掩盖在表皮下的混乱。
走到U形楼的入口处两人停下了，看着那儿一整排的宣传栏，和站成一整排的五个人。
看见他们俩还齐齐地打招呼。
纪洄又看向斐溯，他的焦躁不安果然都消失了，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回着那几个人的招呼，假得毫无破绽。
纪洄从他手里拿过袋子递给迎过来的廖科，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小包湿纸巾给斐溯，做完这两个动作才走向歪着头打量他们的许怀水。
“里面有两份，帮我给竹子她们宿舍也拿一份，都没有香菜和葱，怕有人不吃。”纪洄这样说，东西却没有给许怀水，“走吧，有点重，我送你到宿舍门口。”
许怀水点头，本来想要拉着纪洄就走，想到李苍乐下午跟她说的话，规规矩矩地没敢跟纪洄“拉拉扯扯”。
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那四个男生正把斐溯拥在正中间，五个人走成一排，而斐溯看似在回他们的话，却一直在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许怀水一个激灵，捅咕了纪洄一下：“你回去好好休息，别又发烧了，我先走了！这点东西不重的！”
说完这人就抢过塑料袋一溜烟地跑了。
纪洄也没在意，他和李苍乐达成对许怀水的共识不多，鬼马就是其中一个。
见许怀水走了，朱益才凑上来代舍友们八卦：“生着病都要给人家带烧烤回来，你还敢说你对人家没意思吗？”
纪洄斜睨他，扫了一眼廖科手上的塑料袋，冷笑着哼了一声：“我还给你们带了，你敢说我对你们有意思吗？”
“这......如果是你长头发穿女装的话......”朱益扭捏着开口，他们俩走得比较慢，后面四个人很快就跟上来并排走，正好就听到这两句。
廖科一脸惊悚：“小朱你......原来还能这样的吗？”
黄鹤念念有词：“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汤文昌还算正常：“别被梓桐她们听见了，等会你又要挨骂，她们又要说你拆人姻缘了。”
朱益朝他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如果是这样也不行！我喜欢的才不是纪洄这种‘祸国妖姬’ok？”
祸国妖姬扒开朱益贴着他的手臂和头，站到斐溯旁边，后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深沉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让我看看祸国妖姬长什么样’这一句话。
两边还在对朱益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展开激烈的辩论和讨论，不知道是谁蓦地来了句“不喜欢祸国妖姬，那斐溯这种‘昏君’呢？”
斐溯收起眼神看过去，还没开口就又被纪洄抢先了：“他怎么就‘昏君’了？”
“祸国妖姬身边一般不都有个昏君吗？”
“这逻辑不对，是因为先有昏君，才会把身边的人定义为祸国妖姬。”
眼见这个话题要被他们自己扯远，纪洄一口气还没松，就听见斐溯冷不丁地来了句：“你们为什么都是问的男的？之前不是说喜欢那个学妹吗？”
其余五人都安静了片刻，一向咋咋呼呼的朱益脸上难得飞了红，嗫嚅道：“因为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
四个人都紧张地盯着斐溯的表情，生怕他对此有所抗拒而导致宿舍关系破裂。
纪洄则放松下来，甚至还往斐溯那边贴近了一点。
之前他还没明白，只是以为斐溯对同性恋之类的性少数群体太过敏感，敏感到有些抗拒，现在想来，或许当时他只是和他一样，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意料之中，斐溯点点头，没表现出任何或厌恶或嫌弃的反应，还自然地接上了他们之前的话题：“喜欢什么样的，遇上了才知道。”
黄鹤和汤文昌下意识地同时点头，点完五个人就都看向了黄鹤。
以朱益为首，一阵暧昧的“哦”声响起来，黄鹤看着挤眉弄眼的几人，非常不高明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熄灯铃快打了，我们赶紧回宿舍吧......你俩干什么！汤文昌——救唔——”
黄鹤的声音淹没在汤文昌捂住他嘴的手里。
斐溯和纪洄慢悠悠地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闹。
“你故意问的。”纪洄语气很笃定。
“嗯？”斐溯偏过头收起挂着的笑容，反问他，“什么？”
纪洄没再重复，斐溯也不再追问。
因为他们都还不清楚对方预留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鬼马，广州话俚语，意思类同于“机灵古怪”、“搞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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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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