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洄确实一觉好眠，甚至在临近醒来的时候还做了一场好梦。
虽然梦里的场景一直都是他童年的噩梦，但是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那段时间过得还是很自在的。
没去上过学，也不用参加补习班，整天就是躺在医院看各种各样的书，或者是和人聊天，他没什么词汇量的时候就当个捧哏，总是能让人跟他说很久。
后来话多到医生护士看见他都绕着走，只有一些病人会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还有一些会教他知识和写字。
再之后他开始往外跑，遇见了斐溯。
有一段时间他和斐溯都住在医院，每天闭眼睁眼之前都是对方。
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纪洄眼皮抖了几下，慢慢地撑开一条缝，入目先是刺眼的白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手术室的无影灯。
他嫌弃地将头往被子里埋，埋到一半感觉不对劲，鼻尖萦绕着格外熟悉的味道，就像是舒肤佳香皂和六神花露水混杂在一起的浅淡香气。
纪洄猛地睁开眼，广播里红歌已经播到尾声，而宿舍的二重奏隐隐有变为三重奏的走向。
在这些奇特的嘈杂之中，他和斐溯四目相对。
“醒了？”斐溯坐在他的床上靠着墙朝他歪了下头，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吓人的话，“要迟到了，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付帆老师值早班。”
“付帆”两个字一出，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宿舍其他几个人都莫名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之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从对方床上爬下来的纪洄和斐溯。
紧赶慢赶，六个人还是迟到了，这几天是艺体节，不用上早自习，管得不严，但是他们看到付帆背着手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站在了原地。
付帆看见他们就想到昨天捡到的东西，也是一股无名火往上冒，抬脚走过去的时候又被人抢了先，他只好换了个方向找另外几个迟到的人说教去了。
严厉瞥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开始只是摆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眼前五个惯犯骂，哦不，现在还多了一个，到后面估计是真开始生气了，声音越来越大：“几回了我问你们！其他班的学生有几个像你们这样的！拉帮结派地迟到违规！我就问你们几回了！”
纪洄一听这种车轱辘话就想睡觉，他站在离严厉最远的地方低着头困得要死，迷糊中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还非常积极地答了一声到。
严厉：“......”
其余四人：“......”
斐溯：“咳。”
纪洄跟着斐溯咳一声，更加积极地认错：“严老师消消气，下次我们肯定不会违规了。”
严厉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下次还敢迟到是吧？”
虽然六个人心里的想法比这还要过分，但是也没人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着莉莉说出来，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朝莉莉认着错，特别虚心地接受严老师的苦口婆心。
就为了不写检讨。
最后还是斐溯说了句要紧的：“严老师，等会廖科要跑男子100米，他还没吃早饭。”
五个人赶紧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地说对对对，严厉摆着手让他们赶紧滚。
看着前面走成一排的四个人，纪洄打了个哈欠，把轻微的头疼和困意都打散，揉着眼角沁出来的一点泪水问斐溯：“我昨晚上怎么睡你床上了？”
斐溯看着他有点炸毛的头发，忍了没伸手去理顺：“我怎么知道。”
纪洄仔细地回忆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喝完酒之后就全然没了印象，他知道自己酒量差，但没想过啤酒也能一杯倒，之前打架那次几个人都只顾着要廖科少喝点，他记得自己当时确实一口都没喝。
不过这么一说，在“开得好”那天晚上，他也是自己爬上沙发睡觉的吗？
想到这儿，纪洄又看了一眼斐溯。
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压了压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见斐溯一副“还是忍不了”的强迫症模样，纪洄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
就着他刚离开的手，纪洄猛地甩了几下头，用力到头都有些发晕，但是效果很显著。
被堪堪压好的头发又变得炸了起来，看着斐溯明显顿住的动作，他笑了起来，听见斐溯啧了一声，他更是一只手搭在斐溯肩膀上，另一只手更用力地去揉乱自己的头发。
就像是故意手欠的猫咪那样，伸出粉色的爪子在人的心上不轻不重地挠着，并以此为乐。
斐溯抓住那两只爪子，粗暴地用手指梳顺了纪洄的头发。
“别再乱动。”暗含威胁语气的四个字绕过纪洄的理智，敲了一下他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和内心，敲得他差点没维持住那半分的表面安分。
“你俩又在这干嘛呢？”朱益回头看着动手动脚的两人，嫌弃地开口，“一天到晚腻歪在一起，看看这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你们身上了！”
黄鹤有些纳闷：“之前斐溯也不是这样的啊。”
已经要饿晕的廖科开始胡言乱语：“近墨者黑？夫唱唔......”
汤文昌觉得自己最近就是捂嘴专业户，他叹口气：“科啊留着你的嘴吃饭吧。”
斐溯被纪洄瞪着，动作收回得不紧不慢，眼神里面甚至还有几分责怪纪洄在欲盖弥彰的意思。
“真欠啊你。”纪洄倒打一耙。
斐溯掀了掀嘴皮子，轻声朝他吐出四个字：“彼此彼此。”
今天五个人都有项目，结伴到操场上的时候，占了一个小看台的薛梓桐和叶竹筠朝他们招手，走得最快的就是汤文昌和黄鹤。那边站着的大部分都是文创班上的女生，几乎是一个班的人都在这。
这大概就是班上人少的好处吧。纪洄无意识地走了下神，压根没注意到有人在向他靠近。
高二同样人少的还有两个理创班，文创理创两个班在高一的时候就基本算是互相认识，因此占着的看台也挨在一起。
“有脏东西，科科。”朱益声音不高不低地来了一句。
廖科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跟着来了一句：“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
斐溯沿着纪洄回过神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几个瘦高的男生被簇拥在看台中间，穿着印了白色骷髅的黑衬衫，耳朵上都吊着一排耳环，最中间的男生在注意到他们这一群人之后直接翻了个白眼。
纪洄没继续走，抬起右手遮太阳，缓缓地收起四根手指，朝那人竖中指。
他眉眼都低垂着，视线所及之处突然出现一杯奶茶，他慢慢地收回了手。
斐溯站在他旁边发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声音，本来也跟着停下的脚步立刻就加快了，将纪洄和提着奶茶的女生都甩在身后。
纪洄哎一声，朝女生礼貌地一弯眼睛就要绕开她，却被张开的手臂给拦住。
“纪洄，我给你买了奶茶。”女生拦住他的姿势很大胆，却又低着头不敢看他。
纪洄看着女生的头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面染的浅棕色，在阳光下泛着一点金。
他蓦地想起黑得发沉的发色，抱歉道：“我不喝。”
“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还是想喝别的？”女生有些急切地抬起头，“之前跟我们聊天的时候你说过喜欢这个的，现在不喜欢了吗？”
纪洄其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想给女生难堪。
他接过奶茶，撕开吸管的纸质包装插进封口，朝着一脸期待的女生说了声“啊”。
女生下意识就张开了嘴，他将吸管口碰到女生的嘴唇边上，笑得很真诚：“这么热的天，就要多喝点水。”
奶茶被塞入愣住的女生手里的时候，远远看着这边的四人组齐声啧啧。
纪洄快步走到了他们面前，还没来得及找斐溯说上一句话，就被人拉住。
朱益将一瓶饮料递到廖科嘴边：“你喝，我不渴。”
廖科欲拒还迎：“不，还是你喝。”
纪洄看他们演了一会儿，抢过那瓶饮料坐到斐溯的旁边：“都不喝我喝。”
他才坐下喝了一口，斐溯就伸着腰起身，特自然地走下看台喊廖科：“体委，给我看一下今天的项目。”
纪洄刚拧好瓶盖又拧开，没什么事干只好又喝了一口。
看到斐溯顺势坐在了那边，纪洄一口气把一瓶全喝完了。
喝得他想打嗝。
那堆男生中的其中一个走到他面前，纪洄恰好没忍住发出了想吐的声音，见这人的脸上青黑一片，纪洄挥着饮料瓶，并没有很抱歉：“不好意思啊信哥，饮料喝多了。”
“纪洄，你敢不敢跟我比一下？”郑信脸型长得跟他衬衫上的骷髅头还挺像的，瘦长的脸上总是阴恻恻的，“就比我们俩谁能拿第一。”
纪洄没理他，捏得塑料瓶嘎吱响，周围文创理创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这种注视之下，郑信莫名自信心高涨到爆棚：“怎么不说话？是怕了吗？之前打架不是挺牛B的吗？”
“是啊，我好怕啊。”纪洄抬手，空的塑料瓶从郑信头上划过，精准地落在了他身后的垃圾桶里面，他收回手撑在身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朝他看过来的斐溯。
然后立刻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被噎住的郑信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主要是这个样子的纪洄和之前的差别还挺大的，他卡了一下壳：“你就说你报了什么项目。”
纪洄直起身子，托着下巴看不远处比赛的学生：“那你应该报名之前问我。”
见郑信还要说，他不耐烦地闭了眼，随口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信！快到你的项目了！”刚刚给纪洄送奶茶的女生小跑过来喊郑信，朝着纪洄友好地眨了眨眼睛。
见纪洄没有睁开眼睛，她有些失望地继续拉着郑信催他走。
朱益见郑信走了才凑到纪洄边上：“我听人说他在追刚刚那个女生。”
纪洄哦一声：“之前那个呢？”
廖科跟着开口：“又来追我了。”
纪洄在闭着的眼皮底下无声地表示了无语。
“斐溯加油！我们等会都站在这给你加油！”黄鹤和女生们围着即将去比赛的斐溯给他打气，纪洄闻声睁开了眼。
看着高出其他人一截的斐溯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看着谁笑，纪洄双手继续托着下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突然混在人声中喊了一句：“斐溯第一！”
斐溯朝他看过来，笑容加深，声音清晰：“走了纪洄，终点接我。”
纪洄也笑起来，以为被淡忘的记忆渐渐回笼，历历在目。
“走了斐溯，终点接你。”纪洄一边朝终点跑一边回头对在起点做准备的斐溯喊，“你可一定要拿第一啊！”
那是初中的运动会，纪洄给斐溯报名的每一个项目，只要有他在等他，他就是第一。
所以纪洄知道，不会有任何例外。
围观溯洄喊话的众人：他们俩这素在......？
想到前女友的廖科不过脑子：调嘁......
专业捂嘴的汤文昌：斐溯第一！文创加油！
跟着喊的众人：第一第一！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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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他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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