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在电话里维持平静,只是因为目标突然消失而产生了麻木。
太宰没有开玩笑的理由,我问他又更像在问自己:“可是,为什么?”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自我怀疑。我真的理解织田吗,我只是知道他为什么死,不知道他为何而死。我想救的是他,还是一个可以触碰到的、模糊的“三十”?那什么都没能阻止的我,还有在这条模糊道路上继续下去的理由吗?
太宰问我,靠我的异能能做到什么程度。
“说实话,我不知道。”
理论上来说,现在的它可以在我的身上做到任何事,加强记忆、异化躯体、改变年龄、加速思考……像圣杯一样,但实现愿望的途径是需要人规划的。
今天的太宰格外奇怪,不是多出了点什么,而是过于寻常——在织田作死后的现在,太过于寻常。
“那你来写小说吧。模拟实现愿望的途径,我会帮你推敲实验成功的可能性。”
我没有去思考他的怪异,这寻常感正是让我需要的。
“那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随你。”
Réunion咖啡馆。
年轻女子手中的搅拌棍对半划开精美的拉花,然后视线就从上面移开,一边在手中厚皮册上快速写写画画,一边时不时应付肠胃,把镇定剂一样的咖啡灌下去。
她下笔精准,每一个圆都套在相同圆心之上,用作辅助线的那几条之后也融入纸面的一部分。即便没有尺子,也能勾画出近乎完美的正圆和六芒星,图文兼具使其看上去像是优等生的笔记。
年轻女子——青山夏有着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柔和五官,和放在人堆里就会淹没的长直黑发,搭配上平刘海和鼻梁上的平光镜,如果不是穿着的刻意成熟化,会被误认为国中生也说不一定。
再伸手碰咖啡时,已经见底了,目光所及恰好是一双脚尖对着自己的鞋。
小孩子?
少年脸上还有些稚气未退的肉感,蓝色的双眸还落在她的笔记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她读出了好奇。
“看见了。”他吐出平淡的词句,像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奇怪的是,他比一般同龄人显得内敛冷静得多,搭配这样的话更像在犯中二病。
摊开的第二页的笔记上纯粹是文字,中文、日文、拉丁文混杂在一起。
一般情况下,她的习惯是问有什么需要吗,无论对方是男女老少。但面对气质异于常人的少年,她直接询问了名字:
“你是谁?”
“织田作之助。”
她微微挑眉。她对少年身上死亡的气息并不陌生,而对方看上去不像是要动手做什么,不然店里的保险机制应该已经被触动。
她和这家店的老板真伦小姐相熟,而所谓的保险机制,就是真伦小姐那位“普通人”男友桃矢。无论横滨出了多少乱子,在这里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为什么看我?看我好看?”她撑着下巴回望,嘴角偏下的一枚黑痣随着笑容往上提了一点,故意模糊掉语句中看“书的内容”和看“她”的区别,还带了一丝戏弄的意味。
以对方被问及身份就直接报名字的耿直和自信,她觉得少年应该会给出反驳和理由。
“嗯。”
这下她是真的诧异了不少。
“欸,小孩哥还挺上道的嘛。你家大人呢?”她顺手将厚皮册合上,露出金色带着翅膀与锁孔的封面。她没打算从少年口中得到家人的回答,果不其然,对方维持着平淡的声调:“我没有家人。”
她没有对此表示歉意,直接招呼道:“坐我对面吧,姐姐请你喝咖……呃,牛奶好了,这个点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织田作显然早就注意到她已经见底的那杯拿铁,没有表达异议,只是说了声谢谢。
“你有归处吗?”她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去处。对她而言,这是很多成年人都无法说清的话题,不会拿来问小孩。那个词,本来应该是“家”,但是眼前的少年刚刚才说出自己没有家人。
不出意料,对方给出否定的回答。
青山夏抬手招来服务员顺手点单,在对方往菜单上打勾的间隙看了少年一眼:
“特意找上我?”
“嗯。”红发少年异常沉默寡言,但是她直觉认为对方没有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青山夏并没有问为什么不找其他人,毕竟Réunion这家咖啡馆里的常客大多是附附近公楼内的上班族,来去匆匆、眼神中带着对横滨日渐紧张气氛的麻木,穿着紧绷的正装,相比之下她的呢衣和羊毛衬衫虽然版型和正装有几分相似,但搭配长靴而言,看着就休闲多了,也贵多了。最关键的一点今天店内男客居多,独身女性不会轻易落座。如果要在这里选一个看上去最会伸出援手的人,或者最好敲诈的对象,都是她。
美女老板轮班出来,在吧台轻轻翻动菜单,实际上已经往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服务生端着牛奶和两份刚出炉的可颂过来。
青山夏和服务生顺口道谢,主动接过餐品,语气无奈:”我没有突然养一个孩子的打算啊……暂时收留几天没有问题,尽快给自己找到工(下)作(家)吧。“
“我会努力赚钱的。”他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
此刻,对面的少年也和她一样伸手接过了牛奶和可颂,她由此看见织田作之助手上的枪茧——左右都有。
一些久远的记忆袭上心头,红发双枪手那血腥味的、狰狞如兽一般的笑容,提出生死决斗时压抑着兴奋的语气、暗沉带着战意的双眼。
眼前的少年有一双恰好相反的眼,即便强大、未来只会更强大,但现下这双眼睛还尚且青涩,里头空空茫茫少有情绪,更别提清晰的愿望。
青山夏眉毛忍不住一抖:”什么啊。你看上去可不会缺单……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无辜群众,不是什么情报贩子可以给你提供线索哦。我收回刚刚的话,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没有理由,就是感觉你会答应。“
青山夏无语片刻,指尖揉了揉眉心:”简而言之,就是赖上我了是吧?“
面对少年坦然点头的默认,她直接伸出手去捏对方的脸颊。
没有被躲开。倒是她自己有些做变态的不适,很快收回了手。
“……三天。我给你提供三天的食宿,不能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带,少给我惹麻烦,之后需要付我房租和伙食费。最后,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青山夏有些气笑了,捏起两根指头轻轻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我的日文名字是青山夏。平时不准直接叫我姐姐,不接受攀关系;”她选择性忽略掉之前还自称姐姐的事实,“但是如果有人问起的话,允许你自称是我弟弟。”
这时美女老板和她的保险机制都围了过来。
“真伦?”青山夏有些诧异。
“不难查哦,前横滨‘清道夫’的榜一,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不,应该说是金盆洗手吧。”真伦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桃矢还是微微垂着头不吭一声甚至有些畏缩的样子。
青山夏看了看织田作之助,又看了看他们俩:“真伦是想,劝我不要引狼入室?”
“哎呀误会啦,只是觉得小夏有知情权。不过,就像我们一样,我也认为这个少年有获得平静生活的权利。我们过来,只是给小夏撑腰——少年你应该明白不牵扯普通人的规矩吧。”
织田作之助原先有些微微紧绷的背舒缓了下来。
等织田作之助吃完,青山夏起身走在前面,侧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我每天只会在家里停留很短的时间,你不能过问我的来去,不准进入地下室。一点打开那扇门的念头都不要有。
家里电器都可以用,电单车钥匙和家门钥匙可以给你一份.......”她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
“不对呀,你这个年纪,不是应该上学吗”
她明明已经猜出了自己不是一般小孩,但是依然这么问,像是故意忽略去那些不和谐一样。织田作没有拆穿这种虚假的掩盖,只是陈述事实:
“我现在没有钱交学费。”
她胡乱点头: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年纪应该去上学,所以不能像我之前想的马上去打工。”
织田作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不需要上学。”
青山夏似乎扭头看他:“少年,你有工作吗?”
之前有的,稳定且来钱快,就是黑色了一些。现在,当然是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大部分的积蓄花在处理身份信息上,余下所有的钱都尽数捐出。
如果不是和前接头人最后在Réunion咖啡馆相见,他不会遇上青山夏,也不会因为她疑似在写作的行为而想要接近。
青山夏语调平平而蕴含无奈,试图劝他:“这个年代没有文凭很难找工作的。”
“我不需要文凭也能找到工作。”
闻言,她只是揉了揉织田作之助的脑袋:“那些职业,很吃天赋。之前是‘清道夫’?”
“杀手。”
“嗯,明白了。毕竟做到榜一嘛,这行的榜一是杀手很正常。你喜欢杀人吗?”
一时间两人无言,他看上去在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不喜欢。”
在读过那本书之后,他深深意识到,夺走他人性命的人是无法书写他人人生的,所以对于之前无感的工作,和”世界上没有宽恕,只有报复”的信条,他可以给出发自内心的否定。
青山夏对此表达赞同,:“如果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就可以直接考虑换掉。”在日本这个终身雇佣制,她轻飘飘的话语,单听表面意思,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有些高高在上了。尽管织田作之助没有做过其他工作,也明白她的话语像象牙塔里出来的一样天真。
但是他依然没有反驳。因为,他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没有其他工作适合我。”
两人走在路上,相差半步左右,她再次停下,静静看着他:“不,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其他选择吧。”
“什么选择?”织田作之助的确想知道其他答案,他心里有一个写小说的想法,但也知道在此之前需要保证自己的生存。
青山夏微妙一笑:“一个有做杀手潜能的人,大概做很多事情都有天赋。做杀手,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和敏捷的身手,见多识广、对危险有天然般直觉。侧写师、健身教练、保镖,如果你想发展下去,都可以去做。”
“保镖?”
青山夏点头,说了一句废话:“表面上就是,保护别人的人吧。”
奇怪的是,少年似乎被这一句废话打动了:”听起来不错。”
她露出鼓励的表情:“很好,正巧保镖应该也不需要什么文凭.......不过还是不对吧!读书不仅仅是为了文凭,刚刚我就想说了,你和同龄的孩子差距也太大了,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你的社会化程度显然有问题,是之前困在什么地方了吗?”
织田作之助很认真回答:“没有困住,我就是这样生活的。”
“……行吧,有机会还是去上个大学,如果你以后可以正常担负自己学费的话——就当做是一种休假。”虽然大学的学业绝对不轻松,但是青山夏的意思是,当作人生的休假。
不用考虑来路去路,沉浸在学生这个角色里,不会有人责怪你。
不过……回顾她短暂的学生生涯没有带来什么好回忆就是了,目前的她只是僵硬地扮演一个成年人应该要做的事,劝学。
对于这种模糊的建议,织田作只是说了一句,好。
不过,她有种对方是认真考虑后的感觉。
小区在商场附近,楼盘价位不低,表面上的安保工作也做得很是有模有样。青山夏掏出钥匙打开门,再按开灯,家里的猫有些警惕又好奇地在几步外绕来绕去。
“我回来了——”这句话大概是对猫说的。
织田作之助看着猫:”它叫什么名字?”
”叫小煤哦。”她蹲下身用手背蹭蹭猫的侧颊,让猫不再警惕。
织田作轻轻点头,环顾四周,客厅很宽敞,有一台大屏电视,黑掉的屏幕上显然粘着一些猫毛。正对着舒适的皮沙发,大概为了防止被抓挠,特意用蓝色布料包装成了布艺沙发。餐厅的灯似乎坏了,没有随着她一手按下去的三个开关亮起来。白色的桌面上还有没来得及收起的水果盘。一眼可以看到的就是这些。
青山夏径直往里走,没想到身后的少年似乎一点也不见外,跟着她来到卧室。她推开卧室的门,迎面有些沉闷的气息,看起来卧室主人不喜欢开窗。床铺、衣柜、梳妆镜和电脑,陈设简单无装饰。但是,再怎么看都只有一张床。
织田作之助这下再迟钝也知道要站在门口了。
屋子的主人招呼他过来帮忙:”把电脑搬去客厅,梳妆镜放电视旁边吧。以后这个房间给你。”
“那你呢?”
她像是讨论下雨收衣服一样自然道:”我去地下室。”
他再怎么没有寄人篱下的经验也感觉出来有些不对。
“……地下室?”
青山夏大概是回家路上已经想好,竖起指头晃晃:”所以说啊,那里你不可以去哦,那是我的私人空间。虽然入口是隐秘的,但是如果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迟早也要发现,所以干脆先告诉你吧。”
织田作抱着一丝疑惑问:”是书房吗?”毕竟也不是没有见过把地下室改造成工作间的人。
她思忖了片刻,挑眉:”算是吧。不过,目前没有用来放书,被我用来堆杂物比较多。书被放在我的衣柜里。”
这样吗,青山夏看着不像是没有积蓄买衣柜的人,客厅也并非没有空间,这么做难道是……懒?织田作之助微微走神。
两人讨论的不是一个问题,织田作说的是地下室的用途,青山夏说的是地下室入口所在的房间。
但总而言之,听上去都像是过于照顾他了,于是他主动提出:”我帮你收拾吧。”
青山夏刚好把一些常用物品搬了出来:“正和我意.....戴个口罩和手套防灰,这些东西在厨房。客厅另一边的那扇门就是。”
织田作之助听话地戴上手套,与厨房相邻的就是杂物间的门。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方隅之地,狭小空间里堆满了纸箱,有一扇狭窄的窗户,空气中浮动着灰尘。她扶着门框自言自语:“好久没回来了....原来堆了这么多灰啊。只是睡觉而已,应该不会有问题。”
织田作之助抿了抿唇。如果连入口都不收拾,那地下室会是什么样的,他能猜到一二。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确定了房间的安排,他认为就不要去质疑。
这个名为杂物间的地方被青山夏指挥完织田作之助清理好,才露出地下室入口的真容——地面上有一扇黄铜活板门,与整个屋子温馨又现代化的风格完全不匹配,雕刻着古朴欧式的翅状花纹,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记错,和之前她手中的厚皮册封面是一样的花纹。青山夏没有多看,而是带织田作往外走,呼了一口气:”缺少的牙膏牙刷之类的,还来得及去便利店买,就在楼下。桌上小盒子里有零钱。衣服我只能提供最简单的那种外套和衬衫,其他你自己想办法”
“好。”
青山夏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说好,是习惯了听命令,还是觉得都无所谓?”
“无所谓。”他不是真的习惯听命令的人——安排不算是一种命令。
她将视线移开:”这样也不错。如果你太麻烦,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你丢出去。”
结果织田作之助连好字都不说了,安静地看着她。
青山夏脖子上汗毛竖起:”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嘛?开不起玩笑!”
他摇头说没有,被揉了揉发顶:”小小年纪就学会碰瓷.......真是的,跟谁学的啊。”
织田作之助没吭声。
等他去完便利店回来的时候,青山夏已经换上睡衣,抱着猫坐在沙发上调电视节目。”嗯?你回来了。”
织田作轻轻点头。
她没有过问织田作之助接下来要做什么,似乎被电视节目吸引了大部分精力,偶尔随着节目效果的罐头笑声发出一些笑音,回过神才看到对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织田你是恐怖故事里的人偶吗?过来坐,怎么老盯着我。”青山夏眯起眼睛抱住小煤,蹭了蹭,似乎是长期和猫相处的习惯,模仿着猫呼噜着。
他走过去坐下,安静地看着一人一猫。
注意到他的视线,青山夏犹豫了片刻把猫递过去:“你也想摸?”
“可以吗?”
看得出眼前的女性对他何止是不设防,简直是缺心眼,明明知道他杀过人,不但照顾有加,甚至放任他接触自己的宠物,似乎有恃无恐。
“可以的,小猫比较害怕太吵的人类,你平时放轻脚步说话轻声一点,它很快就会和你熟起来。”她让织田作之助接过猫,很快小猫剧烈挣扎起来,红发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青山夏笑着把猫抱回自己怀里,再凑近:“摸它脑袋吧。它暂时还不熟悉你的味道,所以有点害怕而已,不是不喜欢你。”
小猫在青山夏的怀里很安分,不一会儿就像刚才一样发出了呼噜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猫。小煤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金色的瞳孔似乎在审视,很快又闭上了,只是甩了甩尾巴没有挣扎。
织田作再次抬头看她。
青山夏慢半拍和他对视,愣了一下然后轻笑:“怎么样,很乖很可爱吧。”
“嗯。”
大概是因为猫还在怀里的原因,青山夏的声音很温柔:“差不多到点该睡了,先晚安了哦,织田。”
他点点头:“晚安。”
由于要借用衣物,织田作之助打开过衣柜,被充斥了三分之一衣柜的书小小震撼了一下,也顺带接住那本往头上砸的那本小说。
他将手翻过来。
夏目漱石,《明暗》。
她居然也在读这本书啊。
在这个故事里,妹和宰对织田作的看法是有很大差异的,她眼里的织田作从来是自由身,有无数可能可以走。首领宰的观点完全相反的。每个故事结束后妹对织的理解、对人生目标的理解都会逐渐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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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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