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林榭从垃圾堆里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身上穿着军人样式的制服，靴子里藏着一把小型手枪。
他很庆幸，虽然有人将他抛尸，但至少给他留下了还算体面的衣服。
林榭失去了曾经的一切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开枪的本能。
天空是灰褐色的，与一望无际的垃圾场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天空与大地的边界。
他小心翼翼地从垃圾堆上站起身，在一片废墟中眺望，依稀能看见远处的高塔。
那里或许有人，他想。
躯干与四肢都很完好，没有残破的地方，只有胸口的位置摸到了子弹穿透身体后留下的凹陷与血迹，可那颗本该陷在身体里的子弹头却不翼而飞了，他的伤口也逐渐愈合。鉴于他被抛尸的结果，不太可能得到医疗救助，只能将这称之为生命的奇迹。
林榭朝着高塔的方向在垃圾堆中穿行，一路寻找还能二次利用的废物。
这显然是一种大海捞针的行径。
可居然真的被他收获了看似高级的垃圾产品：一个被废弃的、珍贵的、外形完整屏幕清晰的机器鸟。林榭发现它的时候，银灰色的金属鸟嘴里吐着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在一片空旷的垃圾场里格外突兀。林榭撬开它的后盖，那里除了线路芯片，还放着一块修理平整的黑色矿石。
这或许是什么能原矿石？林榭把它扣下来，举起手仔细打量。
灰褐色的穹顶下，一切光线都变得迷茫暗淡，但手里的这枚矿石却在空气中显露出奇妙的光泽。
而失去黑矿的机器鸟不再发出电流噪音，它先是停止了颤动的躯壳，然后眼眶处微弱的电子蓝光渐渐暗淡。
黑矿石没有任何动静，肚子却传来饥饿的信号，林榭忍着腹部来势汹汹的绞痛，仔细串连着机器鸟背后的红黄线路。这或许能卖点钱让他吃一顿饱饭，他抱着这种信念，将梳理好后的机器和黑矿一起藏进衣服内衬的小兜里。
林榭拄着从垃圾堆里拾来的长棍拐杖，一深一浅地往前走，没有注意兜里机器鸟瞳孔快速弹动的数据流。
002
从地形犹如丘陵般的垃圾场出来是一大片荒地，刚刚在高处眺望到的白塔依然远远地矗立在天边。
林榭越走越远，天色愈加灰暗，他索性扔掉长棍，喘了口气，却尝到空气里传来的咸腥味道。
远处天空传来轰鸣声，犹如咆哮的恶兽，惊得林榭一个激灵，难不成要下雨了？
蜿蜒的闪电、密布的雨幕、滚滚的雷声都没有来临，一艘巨大的悬浮球式飞行器从天而降，降落产生的冲击波差点吹得林榭往后翻滚，他迅速俯下身匍匐在地面上，等待余波的平复。
飞行器安然降落，几个穿着黑色奇怪服饰的人，从舱口冲出来，林榭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冲上前的两人按住肩膀，死死压制在地上，这短短几秒的突发事件并不能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喘着粗气想要挣扎却被左右两边紧紧按住，双手从背后束缚住，一副冰冷的手铐扣住了他的手腕。
林榭咬牙眯起眼努力抬头，看见舱口缓缓走下来一个穿着银边黑底制服的男人，他的腰间系着黑色皮带，皮带锁扣上悬挂着一把银色刀具。
他有一双和那块矿石一般黑得发亮的眼睛。
男人走到他跟前蹲下，伸出手让掌心的仪器对着他的瞳孔扫描。
巴掌大的仪器贴在林榭眼前，柔和的蓝光在他的虹膜上一闪而过，眨眼间，冰冷的机器通报声就从它背后的扬声孔流出。
「林榭，男，21岁，联邦西南军校毕业，联邦防空司令部远征防空区第17联队中士，星历365年参与联邦帝国远征星战役。」
「警告!不明物质辐射含量超5%!」
男人用那双黑得瘆人的眼睛凝视他，“一个月前，远征军传给中央星的战报上写着，第3、第17联队已经全军尽灭了。”看到林榭茫然的目光，他嗤笑了一声，“原来还有个逃兵。”
003
林榭为此感到迷茫，他才得知自己的身份、所属的军队，就被告知他是一个可耻的逃兵、战场的叛徒。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没有人能为他作证。
更令他感到害怕的是，他完全没了以前的记忆，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失忆前的他到底是不是逃兵。
男人脸上嘲讽的表情很快散去，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充斥他的眼睛，“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
林榭被他的眼神盯得心底发凉，他艰难地张嘴说道，“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压着他的人将他的肩膀用力往下一按，顷刻间，林榭就被狠狠贴在荒地上，细小粗粝的沙石磨上他的侧脸，留下一道红痕，这个动手的人明显也按耐着怒火，低吼着训斥他，“耍什么花招呢!”
而在一旁已经站定立正的另一个人则询问道，“队长，要不要我们把他收拾一顿?”
两个打手不把他当人看的言行让林榭既愤怒又委屈。
可那男人的眼睛仍然紧盯着他。他没有说话。
林榭的心中一下子涌起动物般的直觉。
这个人很危险。
他很可能想杀了他。
但他还不能杀自己，因为他们要的东西还没拿到手。
……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
林榭感受着那道目光的威压，很快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如果说错了什么，眼前这个人会不会一枪毙了他？
林榭只好试探着说道，“……我的右腿靴子里有一把枪。”
男人听到他的回答，冷笑了一声，他盯着林榭良久，对着身旁的打手说道，“在这鬼地方是讯不出什么了，把他压回去。”
男人转身走向舱门，一边点开手腕上的通讯器，虚拟屏弹射出来，他对着虚空汇报任务结果，“特别行动联队代号z行动小组向总部汇报，已成功抓捕目标。”
刚刚发出训斥声的打手愤愤地踹了脚林榭，踢得他闷哼一声，一边低声骂道，“狗日的情报队，就特么为了个逃兵把我们派到这里来。”
另一个人则压了压帽檐，“别抱怨了，赶紧把他弄回去。”
004
他们在他的脖子上也上了环扣，环扣绑定时响起了机械音：“不明物体辐射5%，在可控范围，启动隔离程序。”
林榭咽了口唾沫，感受到喉结抵在环扣的冰凉触感。
飞行器内部比起外壳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银灰色金属门在他们的虹膜认证下开启，里面有一些身着正常服饰的青年，但他们的气质和刚刚逮捕他的人一样。
林榭仅仅是张望了下，就被身后押解的士兵推搡呵斥，“看什么看。”
这些人都称呼那个黑眼睛军官“队长”，他们应该都是军队的士兵。
这是一艘军改民用飞行器。
他的脑子里无端冒出这样的想法。
林榭被铐住手脚丢进一个狭窄黑暗的舱门，里面只有容纳一到两人站立的空间，幸亏还有一面玻璃舷窗供他看看窗外的风景，虽然太空中只有一片黑色的背景，和各个星系恒星发射的永恒火光。
林榭看了一会窗外就贴着墙坐下来。
他企图厘清此刻混乱的现状，却发现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失忆带来的秩序崩溃让他犹如脱掉一切装备在失重的太空中行走。
倘若没有氧气瓶，他很快就会在这漫长的黑暗里窒息而亡。
林榭开始调动全身的力气努力思考。
他们为什么不搜身？
林榭试着挣脱背后的铐链，但它们就像吸盘一样紧紧包裹着双手双脚。
以他目前的武力程度，搜身是最方便的审讯方式，但他们没有。
这或许是因为命令，也或许是因为时间。
从刚刚的信息里判断，逮捕他的人接受了情报部门的搜寻任务，可他们甚至不清楚具体的任务内容，直到发现了他。他们有动手的行为，和看似威胁的逼问，但都点到为止，甚至要他交出东西也只问了第一句，在他回答了个无厘头的答案后没有下文了。
这不合理，也不应该。
那个黑眼睛的家伙虽然释放了让他感觉到危险的信号，却最终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和问题。他们只是抓了他，并且确认了他们要抓的就是他——即便他没有交出他们要的东西。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他们没有权限处决他。
这个结论让他仿佛抓到了落水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下子从那窒息的真空环境里逃离出来，开始大口呼吸。
可从这虚无缥缈中生长出来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舱内的空气在漫长的等待后突然凝固了，他的耳边传来了载具高速运行的奇妙音律。
这大概是飞行器在轨道上高速行进或是已经进入空间跃迁。
这意味着他可能很快就要到达审判地了。
连这些凶悍的军队都没有资格处决他，等到了目的地后他会面临什么？
背后的手指摸到了靴筒里的抢把，从他进来起算，一个长官，两个羁押士兵，其他正常服装的伪装军人四人，可能还有驾驶舱的军官，保守估计在八人以上，一把手枪不可能让他冲出重围。
林榭颓然地坐在地上，感受愈加靠近的死亡钟声。
005
出舱门前，两个士兵又给他套上封闭的头盔。
眼前一下子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那个黑眼睛的军官从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他能感觉到他们走过了一段长廊，枪口抵在他背后，脚步声在回廊里传来回响。
金属卡刷过卡槽的声音，
“滴——”
他们通过了一道电子门。
“报告，抓捕目标带到！”押解他的领头士兵立正敬礼的摩擦声从前方传来。
林榭认得这个声音，它来自开头想要收拾他的士兵。
他们对面接应的人并不着急，他的声音慵懒，像是对一旁的人调侃，“特别行动联队的效率是高啊，前方战线这么焦灼的情况下，还把人给我们带回来了。”
然后，他近乎闲聊般轻松说道：
“行了，人我们接回去，部长那里我们会汇报的，一定记你们一功。”
在大脑里设想了无数种悲惨可能，甚至连死法都已经预设了好几种。可万万没想到局面会是现在这样轻飘飘的对话。
林榭怔愣了一下。
也许是为行动组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穿越战场而感到不值，士兵将手拦在他跟前，几乎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主任，抓捕对象林榭，是星历365年远征战役的逃兵，如非特殊情况，他该在审讯后入狱，等待两个月后的军事法庭。”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似乎被他的发言震慑住了，林榭更是心如擂鼓。
可对面的却突然轻笑了一声。
“不要误会，中尉。”他似乎拍了拍眼前军官的肩膀，“我们当然是按章程办事，这位林榭……中士，正是你们所说的特殊情况，他身上的任务属于战时绝密条款。但鉴于保密条例，我很抱歉，我们目前无法回应你的质疑。”
他靠近了身体，压低了嗓子询问，“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声看似轻飘飘的问询，却隐含着无形的威胁，即便是身处谈话之外的林榭都感受到那股子被压迫的不适，他的皮肤也无端地在那问句声里战栗起来。
一个连基本格斗术都用不好的战场逃兵，能有什么绝密任务？
可这位中尉显然也感受到了压力，他停顿了片刻才回答，“没有了。”
这群押解他的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他们近乎愤恨地拆卸了笼罩着林榭头颅的封闭头盔，黏稠的碎发紧贴在他额头，头盔闷热黑暗，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在刺眼的灯光下，他终于看见这位主任的面容。
一个年轻且英俊的官员。
他完全没有军队那些人的痞气与暴戾，梳成背头的耀眼金发，烫的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像是金融星上的职业精英，而紫罗兰花似的动人双眼又化解了他的距离感，使他有了几分柔软的多情。
他再一次露出微笑，虽然林榭是第一次用双眼看见他，却在黑暗里无数次感知到了他的笑意，“中士，你可以称呼我米克利先生。”
“米克利……主任。”
“随你的喜欢。”他的眉毛轻轻一蹙，又很快舒展开，然后对着身旁站着的官员轻声嘱咐了一句，那人皱着脸弯腰点头离开，米克利笑了笑便转身往里走。
林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米克利走出去好几步才发觉身后的人没有跟上，侧过头挑眉道，“中士，需要我请你跟上我吗?”
林榭感受到自己在应对复杂情况的笨拙，他的耳朵有些发烫，生涩地开口道，“抱歉，长官。”
一边迈开脚步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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