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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骨头汤面

清早鸡叫个不停,福妞说:“吵得慌。”

水生也觉得躁,香秀发起恼来,比鸡叫还磨他的心。

前几日尽管香秀话不多,却也愿意同他说话,这会子不管他如何凑上去,她只偏过头不搭理。

昨夜作弄的是有些深,莽撞了。

香秀又不是个没脾性的泥菩萨,她在家里也时常因为冒出头的倔脾气被骂。

她捏着绣线缝补自己昨晚裂开的衣裳,边下针边在心里暗骂,偏她又骂不出啥话来,暗自生闷气。

水生把满仓跟福妞打发出去割草,他去了屋里,煮了一碗鸡蛋茶,端出来喊:“阿秀。”

香秀瞧他一眼,水生立时把鸡蛋茶端过来,“要我是个没心肝的,你把自己气到了,那也妨不到我身上来。”

“你总不说,我爹娘在时教我,夫妻俩最怕离心,凡事憋着不说,哪能落得个好。”

香秀低头听着,她的性子确实别扭,心里弯弯绕绕走了一圈又一圈,嘴巴却闭着,跟谁都不说。

可做夫妻的,哪有不磕着绊着的时候,难不成次次不搭理人,再没有脾气都得被磨的上火。

她知道这性子当改,但她仍有些恼,平了平心气后道:“错处大头在你。”

水生笑了声,他知道香秀的意思,要不是他错在先,她是决计不会摆出这副脸孔来的。

他低头得也快,“是我不对,不该没轻没重的。”

香秀偷瞟他一眼后说:“那你把屋里床榻上的褥子收拾了。”

“成,”水生知晓她不气了,顺手将鸡蛋茶搁在旁边的小凳上,自己去打水洗褥子了。

香秀坐那里看看茶,又看看水生,心里跟线团一样绕得乱蓬蓬,她有点羞,又有些恼,最后叹了口气。

“怎么不喝?”水生手上搅紧薄褥子,把水拧出来,又侧过头来问她。

“我不喝,”香秀咬了线头,把针插回布袋里,“留给满仓和福妞喝。”

鸡蛋又不是天天下,有时候两个,有时两三天一个也没有,她哪好意思吃。

她把鸡蛋茶拿到灶房,匀一匀分做两碗,又拿着米筛出来。

水生将褥子晒在竹竿上,见她拿着米筛过来,难免问了一嘴,香秀挑拣着破好的竹篾说:“坏了,得补一补,筛米不好筛。”

“面筛也得新补过,我瞧豆面生了些虫,筛一筛后换个木桶。”

“晚些叫满仓把缸洗一洗,”水生蹲在旁边小菜地里拔草,理了把小竹子,斜插进地里相互交错,好叫豆角、丝瓜爬藤。

他往年是不种的,家里才这三个人,豆角和丝瓜都容易老,压根吃不完,都是亲戚送点。

香秀用小刀将竹篾劈得极细,穿进米筛的裂口中,水生这时问她,“阿秀,明儿赶集去,你有啥要买的?”

这家里缺的东西可不少,糖罐子见底,盐也差不多没了,酱油还剩个底,猪油够吃一顿的,零零散散的缺好多。

香秀数过水生给她的钱袋子,六十几文,买了油盐酱醋剩不了多少。她说:“家里缺的不少,先买点使使,等山里地头野菜长出来,摘些去卖,换点家用。”

水生很喜欢她说家里,面上浮起笑容,“我这还有点家底,要啥便一道买了。”

不过他和香秀一样,都是过日子的人,香秀要摘野菜、编篓子换点钱来。水生则想着等晚些时候,去河里网鱼,山里下套子猎些野物来,一家人吃喝应当够用了。

两人忙活着,满仓和福妞打了草回来,美滋滋喝了碗鸡蛋茶,福妞还给香秀喝,香秀没要。

再晚些时,香秀补完了米筛和面筛,她把豆面细细筛了一遍。水生则搬出家里积了灰的土缸、陶罐、木桶,这些原是他爹娘在世时置办的,那时每个桶里都装满了粮食,各种干货,到了他手里只能积灰。

如今又搬出来,满仓和福妞从井里拿了水,拿着竹刷子一点点刷干净,倒扣起来晾干。

香秀对每一个空罐子都有安排,以后装黄豆、绿豆、红豆,山里的野菜摘来晒干放进桶里,挖笋晒成笋干和笋丝等等。

那些朽坏了点的木桶,水生则劈了点木片塞进去,再重新箍一箍。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香秀则进到灶房和二楼去,把墙上挂的蛛网给扫下来,再抹灰,擦窗台,柜子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洗一遍。

常年没怎么洗刷过,上面黏腻腻的,香秀受不了,水生烧了一锅水,没用过的碗筷放进锅里煮一煮。

如此弄到夜黑才算把屋里收拾妥当,叫香秀舒心多了。

但也累的够呛,回屋后水生给她按胳膊,早上两人闹了一顿,这会儿他没敢再起歪心。

只上床搂了香秀在怀里,香秀同他还不甚亲近,但是水生轻抚她的脊背时,她便渐渐放松,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清早河面仍有雾气,船只却不少,都是往镇上去的,这里家家户户都少不了船,毕竟河渠交错,没了船便走不了路。

水生在前头划着木浆,福妞趴在船旁低头看水,满仓紧紧拉着她,香秀则把钱袋子藏好,在篮子上盖好花布,嘱咐道:“你们两个等会儿别乱跑。”

“不跑,我慢慢走,”福妞笑嘻嘻地说,又趴在香秀膝头问,“嫂子,真领我们吃烧饼去?”

香秀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吃啊,到时你跟满仓一人一个。”

福妞满心满眼惦记着,又笑着同满仓说悄悄话去了。

而这时船已经近了岸边,香秀探头,桥上全是摊子,叫卖声杂乱混叠。

河道口堵满了船,水生只能跳到别人船上,把栓船的绳子捆到岸边石柱上,转回来抱过福妞,又牵着香秀往外走。

西河镇的集市顶热闹,香秀早前跟阿奶来过几趟,要是不牢牢牵着阿奶的手,就得被人挤推出去。

如今却换做水生来牵她的手,香秀悄悄回握。

镇上的路边少不了卖烧饼的,那炉桶里头贴壁烤着烧饼,桶圈上头叠着烤好的烧饼,大多是梅干菜和萝卜丝馅的,也有混着长烧饼,那是糖饼。

香秀摸出钱来,给满仓买了个梅干菜的,福妞来了个糖饼,水生说:“再买一个你吃,别舍不得。”

烧饼两文一个,香秀想着难得来一次,又买了个萝卜丝的烧饼,她和水生各分了一半。

吃完了饼,到采买东西的时候,水生笑道:“全由你做主,我们仨给你打下手。”

香秀就说:“那边有糖铺,买些糖吧。”

镇上油盐酱醋糖里,最便宜的是红糖,毕竟种甘蔗的人多,一包红糖六文。细盐则要十五文一斤,粗盐便宜点,十文一斤,香秀买了两斤粗盐,到时候回家放罐子里磨个几遍。

酱和醋总并排卖,她也各打了两个葫芦的,到肉铺割了一块猪板油,摊主用毛竹壳包好给她。

再零散买了些针线、戳子、碎布,其余的钱全买了今年的粮种和菜种,便回家去了。

到家小歇了会儿,香秀将红糖包的麻绳拆掉,捏着小口倒进糖罐子盖严实。

包在外头的油纸是舍不得扔的,她用竹片把上面一点糖渣刮干净,再抖抖,叠好放进柜子的抽屉里。

盐巴则交给水生去磨,他力气大,保管磨得很细,至于酱醋她都倒回进之前的陶罐里,把两个葫芦洗干净,栓根绳倒挂在墙上。

忙活完了这些后,香秀烧起锅灶,拿过案板切猪板油,一块块贴在锅里,小火慢熬出油,火一大就要糊。

她慢慢翻搅,让猪板油在热锅里煸出油来,顺手汆洗了上午买来的猪骨头,今晚吃顿骨头汤面。

福妞睡迷糊了,耷拉着眼皮坐在灶台后烧火,闻着油滋啦冒泡的味道,她才有了点精神。

香秀喜欢她没脾气的模样,夹起两块猪油渣,放到碗里让她吃。

“嫂子你真好,”福妞看着碗里的猪油渣,嘿嘿笑着,“我同哥哥一道吃去。”

“别,你吃你的,晚点我叫他们来吃,”香秀忙拦着她。

这时水生在磨盐,满仓则在院子里挑去年的黄豆,好些生了虫眼。香秀叫他挑一挑,泡上一晚,明早去三叔那借他家的石磨使一使,磨些豆腐来。

炸过猪油渣后,香秀炖起了骨头汤,水生磨好了盐进来,香秀指着屋顶下的横梁说:“有没有梯子,爬上去绑根绳,把篮子吊上头。”

她解释,“猪油渣招老鼠,放柜子里不好使,吊篮子里它就没那么好钻了。”

村里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悬挂起的篮子里放腌肉、干鱼、猪油或者是其他贵重又怕老鼠啃咬的。

之前水生基本不留剩菜过夜,除了些米缸,空空荡荡的,老鼠都懒得上门。

水生咬着猪油渣,拿了木梯子来,三两下挂好了篮子,不算高,香秀伸手就能把篮子给取下来。

猪骨头汤熬好,香秀下了细切的面,一人一碗骨头汤面,微黄的汤汁,一点小葱,几截带肉的骨头。

坐在草棚里底下,大伙吸溜着面,满仓不舍得吃太快,肉要留到最后,福妞则先啃肉,生怕它凉了。

水生把骨头上贴的肉拨给了香秀,又回去盛了一碗面,回来时说:“明儿个你们俩也早些起,要去三伯家磨豆腐。”

“我会起的早早,”福妞嘴里还叼着面,就急急说道。

满仓喝着汤连连点头。

碗是水生洗的,香秀则拿出她昨天熬粥时留下来的米汤糊,用刮板刮在碎布上,贴了几层。

“嫂子你要做鞋垫?”福妞拉了把小凳子过来,歪头瞅她的动作。

“纳个鞋样子,”香秀细细刮着米汤糊,温声地说,“好给你们做几双布鞋,那鞋底都开裂了,走路都费劲。”

水生抬脚瞅瞅自己的鞋底,果然裂开了些,他又看满仓的,那小子鞋底还牢着呢,福妞的更不用说。

他站在香秀身后,瞧着她低头糊布的样子,心里便觉得喜滋滋的。

伸手摸摸香秀的发髻,她扭头瞪他,水生就露出笑来。

满仓偷偷对福妞说:“大哥指定有点毛病。”

福妞好急,“什么毛病,要去看郎中不?”

满仓楞住,他随即大笑,闹得旁边鸡窝里的鸡也跟着一道叫,福妞叉腰在那里喊坏哥哥。

香秀也随着笑了声,水生叫两人别耍猴戏。

好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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