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猎猎,院儿里磅礴古朴的石榴树随风摇曳,红红火火的石榴如同悬挂的红灯笼,好看又美妙不可言说。
几个大小孩子盘踞石榴树下,围着云棉转悠。高个子男孩神情严肃,手里的剪刀停在半空不动,一旁的小男孩小女孩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男孩没忍住催促,却被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虎子瑟瑟地看着大哥,不敢再催促,云棉见状小声地开口:“路驿哥哥,剪吧,你们的辫子都剪了好多年,我也不想留了。”
纪路驿没声响,看了云棉两眼,一手抓住辫子,一手挥动剪刀。
咔嚓几声,及腰碎发从他的手中掉落地儿。院里的石榴树百来年树龄,纪家忠实守护灵,见证纪家不曾改变的一贫如洗,枯叶与碎发融在黄色尘埃里,云棉终于和他们一样,剪去象征恶臭皇权的辫子。
这里只有他是高兴的,纪路驿剪完便抓着他的辫子回屋,虎子和妞妞喏喏地看了看大哥高大的背影,复而转去看云棉,眼里皆是不安。
云棉头发本来就卷,辫子一剪,蓬蓬松松的毛发罩着显的本来就幼态的脸更小了,他摸头笑笑安慰两小孩:“没事儿,别担心,他这是不高兴我要剪,不是生你们气。”
几年前政府勒令剪辫子,穷山恶水小村庄管不着,路上偶有可见长长辫子,可如今萧大帅下令整改,里正挨家挨户登记在册,不得不剪,云棉听闻消息,喜不自胜,乐呵呵叫纪路驿剪。
纪路驿沉着眼看了他半天,默不作声走了,待他从山里出来,里正亲自找到纪路驿,好说歹说,软硬兼施,这才有了现下一幕。
虎子的辫子都已经剪了好些年,甚至纪路驿也剪了好些年,云棉总想和他一样,可纪路驿总是不允许,现下辫子剪了,他是高兴,可眼见纪路驿不高兴,他解了理发围布进屋去。
“路驿哥哥。”
掀起门帘,见着纪路驿用一块深蓝色旧布包起什么,云棉不觉地挽着他的手臂,刚剪了辫子的头蹭蹭:“路驿哥哥,我想和你一样,什么都要一样,头发也是。”
纪路驿将包好的东西小心地放入柜子,才淡淡嗯了一声。不知他做什么,但云棉却挽着他的手一步步跟紧,头抵在他的上臂:“路驿哥哥。”
云棉说话总要贴着,总是含含糊糊地喊“路驿哥哥”,纪路驿头皮一紧,让他出去。
“出去,帮你修一下发尾。”
云棉:“好。”
不好在纪路驿面前表现太高兴,云棉只好在回家的路上欢悦的一蹦一跳,差点踩到小石子,前段时日扭到的脚踝猛地传来隐痛,才安分起来,一步一步踏实地迈着步子走回家里去。
“哟,回来了。”苗娣捧着鸡草去鸡窝,云棉放下纪路驿给的几个红通通大石榴想要去帮忙,却被苗娣挥手打开:“可别,让纪家大小子知道,别来给我腿也打断。”
云棉听不得别人说纪路驿不好,即便是阿娘,他停下要帮忙的手,坚定的说:“他不会。”
苗娣冷笑:“小时候克娘,后来克爹,亲老子都能给他打断腿,他还怕什么?!也不怕遭雷劈!纪老头也不知造的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儿子!”
云棉长得白白净净,根本看不出是农户家的小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倏然沉下来,转头把放下的大石榴又抱回了纪家。
苗娣的骂声从后面而来:“老娘养你那么大,你就知道跟混小子混一起!拿几个石榴回来还得还回去,你是不是云家的!等你阿爹回来卖了你!”
云家七个孩子,已经卖了几个,云棉排第五,今年十三岁,在爹娘眼里已经到了该发卖的年纪,时不时就要说卖掉他。
但是他不怕。
因为他有路驿哥哥。
“怎么回来了?”纪路驿正要拉着给骡子栓上木板车,将猎物和石榴拉到镇上卖去,就见到云棉气鼓鼓抱着石榴回来了,云棉不出声,纪路驿木板车也不栓了,垂眸盯着他好半晌才问:“是不是又骂你了?”
云棉咬着唇,低着头把怀里的石榴放入木板车一旁的竹筐,竹筐里满满的红通通,都是要被卖掉的石榴,云棉让石榴回归到同类里去,卖掉都比要进阿娘那张惯会说的嘴巴要好。
做完这些,云棉才抬头说:“路驿哥哥,我也想去镇上。”
山路崎岖,骡子一颠一颠的、不紧不慢地赶路,云棉怀里抱着八岁的妞妞,一边将头靠在纪路驿宽厚的背上,心里的郁闷跟着秋风跑光光。
夜幕降临才到了镇上老猎户的屋里,纪路驿没停地洗菜做饭,云棉想要帮忙,被丢过来一把芥菜打发了,芥菜择好,纪路驿已经炖好牛肉和几道小炒菜,最后炒完芥菜。
老猎户无妻无儿,孤苦无依,乐的享受纪路驿带来的天伦之乐,笑呵呵笑眯眯地吃纪路驿做的菜,一口花生子,一口酒。
眼见老猎户脸颊泛红,纪路驿才开口阻止:“大爹,别喝了,明天还得赶集呢。”
老猎户开怀大笑:“有你我担心什么?你带着云哥儿和妞儿就行,我不用去不用去……”
老猎户挥着手,迈着虚浮的脚步回了卧室,妞妞巴巴地看着大爹,嗡声嗡气的说:“大爹这个醉鬼。”
云棉笑着问:“大爹是醉鬼吗?”
“是!”妞妞杏眼透着一股韧劲儿,强调:“大家都这么说的!”
大家是谁呢?
估计也就村里那帮人了。
总之纪老头和虎子妞妞阿娘是不敢背后嚼舌根的。
云棉笑着想要帮纪路驿一起将剩饭剩菜端回去,也想洗碗筷,可纪路驿哪里会让他动手,三两下把菜端回去,三两下把碗筷洗干净。
不然怎么养的云棉白白净净,手比妞妞还光滑细腻呢?
夜晚静悄悄,风也寂静,油灯金贵,纪家不常用,可老猎户不拘小节,晚晚点亮油灯,橘黄色的暖光吹走秋夜的冷雾。云棉钻进被窝,巴巴地看着纪路驿,一旁的妞妞早已沉沉睡去,不知两个哥哥要做什么。
纪路驿一口气吹灭油灯,也进了被窝,云棉自觉地靠过去,双手环绕纪路驿的腰,在他胸膛蹭了蹭:“路驿哥哥,困……”
纪路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哄睡:“睡吧。”
老猎户喝了酒不靠谱,清醒时可不耽搁事儿,一早拉着猎来的梅花鹿、黑山羊和几只肥美灰兔子上集市,板车满的坐不上人。老猎户大腿坐着一个妞妞,纪路驿背着云棉跟在后头。
云棉小腿晃啊晃的。
“我觉得我能走路。”
云棉这样说,纪路驿像是没听到一样,丝毫不理会,云棉又温声温气地说了一遍:“路驿哥哥,我能走路的!”
纪路驿:“别吵,耳朵疼。”
待到了热闹的集市,纪路驿才将人放在地上,人挤人的,煞有其事往身边拢了拢:“别再扭着脚了。”
云棉点头答应:“好!”
纪路驿在,云棉就不需要做什么,静静待一旁就好,可妞妞都在帮忙吆喝,云棉又怎么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向纪路驿争取了好一会儿才获得收银钱的活儿,老猎户在一旁笑话他们,脸总挂着玩味的笑。
云棉兢兢业业地收着银钱,直到正午太阳热烈,摊位的猎物和石榴才逐渐见底,老猎户大气,剩下的几个石榴分给隔壁摊位的摊主,其他摊主也不都是小气的,回馈了好些果子蔬果,一片其乐融融,钱儿还在云棉手里呢,老猎户就不管不顾拉着妞妞的小手一溜烟往酒坊去了,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十里香客栈见。”
酒坊和十里香客栈相反的路线。
云棉少有与老猎户相处的日子,只知纪路驿有个打猎很厉害的师傅,却不知大爹是这样潇洒人间的性子,睁圆了眼睛,而后去看纪路驿,纪路驿也不解释,埋头将没卖出去的兔子搬山骡子车,说:“钱收好,走了。”
纪路驿跟左邻右舍摊主打了声招呼便抱着云棉坐上板车,云棉赶忙把荷包推到他手里:“好多钱!路驿哥哥,还是你拿着吧。”
云棉脸上有肉,五官清秀漂亮,战战兢兢的样子惹的纪路驿无声地笑了下,掂了掂荷包,今天进账不少,梅花鹿和黑山羊都卖了出去,都是大户人家管事收的货,价钱自然也高,惦记的事儿有了解决的法子,纪路驿心中也畅快。
十里香客栈点了好些老猎户爱吃的,连云棉喜欢的猪蹄都上了满满两大盘,云棉心里颤了颤,低头凑到纪路驿耳边问:“上那么多菜,是不是也要花很多钱?”
纪路驿低眉敛目看着这张白皙的脸蛋,就想给他好吃好喝供着,师傅在上,现下只得先顾着师傅,才点两盆猪蹄就又高兴又担心的,可怜见的。
“不担心,有钱。”纪路驿这样说。
纪路驿说什么,云棉就信什么,既然路驿哥哥说有钱,云棉心里竟就真放下了心,露出洁白牙齿,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路驿哥哥,我真是跟着你享福了。”
少年明眸皓齿,嗓音文弱动听,说跟着他享福了,纪路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知跟着他一起笑。
“哟,纪小子你会笑啊。”老猎户牵着妞妞回来,一把坐在他们对面,妞妞扭头看大爹,告诉大爹:“会的呀,大哥跟云棉哥哥在一起笑的就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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