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潆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于一片沸腾的湖水中,那湖水蒸腾得身体都难受了起来,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笼罩在了她身上,仿佛要濒死过去,恍惚间,她听见了什么破碎、倒塌的声音。
再次醒来,她正躺倒在一棵大树下,树冠遮天蔽日,漏不下一丝日光。身上裹了一件黑金袍。
顾潆艰难地坐起身,环顾了四周,是一片树林,这又是哪个幻境?
将身上的衣服扯下来,一只盒子也沿着衣服滚落。倦怠地拾回盒子,一打开,便看见了熟悉的信鸟,还有一只镯子。
顾潆急忙抛下身上的衣服,四处奔跑,喊道:“师傅,师傅……”
她越跑,周遭的树影就越追逐着她移动,眼前的阴影越来越浓,交织融合,直到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全都吞没,也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直到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雨珠不再是穿透她,而是切切实实落在她的身上,将衣服和肌肤都浸湿了,顾潆这才有了些重回现实之感。
从盒子中将信鸟取出,按下开关,再次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大致内容是她在幻境中灵力失控,产生暴动,情况危急。顾行之强行将镜子打碎,将她从中救了出来,只是那时她灵气四散,十分危险,她只能将顾潆封入寒棺中,助她稳定气息,调节体内灵气,才将她挽救回来。
顾潆探查体内,原先已汇聚成一片湖泊的灵海此刻消失了大半,而黑镜下方更是一片狼藉,灵气并不像之前那样温和,而是在狂躁地四逸,像刀片一样将整片区域搅弄得不成样子。
继续听完信鸟,大致的意思是如今已是人间三百年之后,人界与仙界已经是泾渭分明,划出了无法逾越的边界,仙界时间流速更快,大约是一千年了。她身上灵气仍在溢出,然而人间已几乎不再有修仙之士,大多经脉封闭,她的灵气并不会像修仙界那般引人注意,因此她只管像普通人一样走出去就是。
盒子中的那个镯子,有储物的功能。以灵气激活,再以神识探入便可一览镯子中的物品,随需调取。
后面便又是那套自己有要事,无法陪在她身边的说辞,她都听倦了,让那套陈词滥调彻底停在鸟嘴里。
顾潆仰着头,愣愣地望着丝丝缕缕的雨片,她终于来到了外面的世界。没有精怪修士,她学的那些保命与人搏斗的东西用不上了,亲人不在了,师傅也不在了,救世这一说也没了后文。
如今她的这一身灵气,对这世间来说反而是异类了。
俗话说人得知来处,才能寻得归处。只是她也不知道她来这人世间一遭是为了什么,她现如今既无亲人,也无朋友,不知该去哪、也不知该寻谁,好似她生来便注定要一个人的。
天地之大,她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走出树林,走出小道,眼前赫然间出现一条大江。江水蜿蜒曲折,一望无际,拦住了她的去路。
顾潆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不禁回想起了清州城。在连片的雨幕和奔涌的江水中,她成了不起眼的一个小点。
头上突然出现了一把伞,将雨水都隔绝了,顾潆回头,看见了一位老爷爷。他看着年岁已经很大了,头戴草帽,身披蓑衣。
一脸关切地说:“娃娃,你是不是要渡江啊,现在雨还下着,下不了船,你不要在这干淋雨了,到船舱里躲一躲吧,等雨停了爷爷就送你过去。”
船停在陆地上,船舱不大,能坐下四五个人,这老爷爷是一位摆渡的船夫。
他问道:“你来江陀是探亲、还是求学啊?”
“江陀……去清州城有多远?”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顾潆补充道:“沛新郡清州城。”
爷爷面露难色,抚着胡须说道:“嘶……沛新郡应当是许久之前的叫法,如今已改叫渝州了。清州城,如果我没记错,它如今已经改叫平洲城了。离这倒是有个十天的路程。”
这座城也是命途多舛,依山傍水又有铁矿,是战略要地,经历了好几次动乱,后遭遇了洪水,城中死伤无数,这还没完,紧接着便是瘟疫,眼见控制不住,便被官府下令封城,让城中人自生自灭,总之幸存者极少。后新朝建立,这城便改了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听完他的话,顾潆此刻只觉万籁俱静,什么都模糊虚幻了。
从那幻境离开得过于突然,并没能看到后面家中遭遇。原本她还想着,虽然家人已经不在,但毕竟在幻境中待了几年,若回到清州城,还可以游故地,说不定有后人延续下来。只是如今得知清州城的遭遇,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再回去也不是当时人、当时事了,只徒增伤感而已。
雨停了,顾潆和爷爷一同把船推入水中。
“娃娃,快上来。”爷爷站在船头喊。
顾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我从前一直在隐世避居,重回世间也是孑然一身,或许我不该来这世上。”
闻言他有些着急地说:“娃娃,千万别有这样的想法,你去学门手艺,有技术在身,天底下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的。你听爷爷的话,过了江,沿着大路往镇上走,有不少地方在收学生,你还年轻,可以做的事比我这老头子多多了,不要这么容易就放弃自己。”
顾潆见状,也有些动容,“谢谢爷爷,只是渡江也是要钱的,我如今,身无分文。”
“不要钱,你要是能学门手艺,在这世间立足,对我这个老头子来说就是功德一件了。”爷爷摆了摆手。
顾潆坐上船,打量着船头的爷爷,他头发胡子花白,如枯草一般没人打理,身上一件单薄的布衣,嶙峋的骨头将衣服撑的凸起,裤脚被扎得老高。只用一根竹竿推动船前行,虽然看着利索,但隐隐可感受到他动作的阻塞,应当是身体有些不适,此时江上风大,并不那么便于行走。
她眉间微蹙,暗暗用灵力召来风推动着这船前行,很快便到达了对岸。
“娃娃,到了。”他喊道。
“爷爷,我见您撑船时手脚颇有不便,我为您诊治,抵了这次渡舟吧。”
说罢手抬起,灵气缓缓进入船夫的躯体,他的身体仿佛一具干枯的树木,内里生气微弱,且堵塞颇多,她推动着灵气在他的经脉中游走,疏通一个又一个阻碍,仿佛老树上生出了新芽。
当灵气从他身体里抽出之后,眼前的船夫面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仅眼睛有神、精神抖擞了起来,连身体都挺得板正了,他先是活动活动了筋骨,接着便连连称奇,“呀,你这技法应该是传说中的古医道吧,我在这山高水远之地,三两年也看不上几次医师,这本领我老头子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
顾潆此刻心中也有些慰贴,她微微颔首,接着便下船了。
“娃娃,你既然有这一身医术,去慈阴观看看吧,那正在招人。你沿着这条路往前,遇到的第二座山,沿着修好的山路往上走便是。”
顾潆点头谢过,接着便上路了。
爷爷的话确实给了她些灵感,自己的灵气完全有为人医病的作用,且对她来说十分简单,举手之劳也不为过。自己将这医术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也算是有了倚靠。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使身如浮萍,也先努力扎个根吧,加入这慈阴观,至少也能找到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不至于孤零零的了。
师傅百转千回,费了这么大功夫送她来到这里,她又为此吃了那么多苦头,若是不能潇洒自在、徜徉天地,未免也太亏了。如今她身无牵挂,就当自己是个过客,将未经历的都经历、体验一遍,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这路程并不远,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山路的入口,于是便牵着牛往山上走去,行至半山腰,她忽然在转角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生物,其实还是能看得出这是一头驴子的,只是脊背被压弯成一个很深的凹陷,整根骨头都变形了,再加上应当是从这楼梯上一路滚下来的,路上还有新鲜的血迹。
这驴的死状着实凄惨,不仅生前不受珍惜,常驼重物,死的也是如此意外。顾潆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她在幻境中的仙谷中也曾目睹过一场动物之间的杀戮,虽然知道弱肉强食、向来如此,可是她还是不愿意看见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于是她蹲下身体,往它的脊背送出灵气,以一种强硬的力量将它变形的骨骼修复正常,虽然强行转正,犹如断骨,但她的灵气有极强的修复能力,于是便是一边断骨一边修复,终于是将它的脊背恢复正常,其它伤口也都痊愈了。
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驴子居然慢慢有了动静,顾潆见状,连忙加快灵气的输入,驴子变得活蹦乱跳了起来。
这实在是神奇,她有些不确定是这驴子并未完全死透,才让她救了过来,还是她的灵气真有这么强的能力,能起死回生。
这驴儿十分温顺、听话,除了偶尔会停下来吃草,其它时候便安安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而即使在吃草的时候,也时不时抬起头来望着她,像是怕她走了的样子。
见到它这样子,顾潆心中有种难言的暖意,她如今总算不是一个人了,还有一只驴与她相伴,虽然它并不能说话,甚至还需要她照顾,可被需要被依赖,至少让她觉得她的存在是有了些意义的。
她轻轻地抚摸驴头,它也用头回蹭了她的手。她想起之前在幻境中,也能看到军营里面的士兵是如何爱护马的,时常牵来潆水边饮马,为它们刷洗身体,城中也常常有人养些猫猫狗狗的,她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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