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一个身着水绿裙子的宫女在门口徘徊着。
赵公公在殿外当值,见是长宁宫容妃的婢女,便沉下脸低声斥道:“去去去!在这探头探脑地做什么?”
桃枝笑着迎上去道:“听说皇上在养心殿讨论要事,不知道有哪些大人在?”
赵公公翻了个白眼:“这岂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能打听的?”
“事关我家娘娘,还请公公您请行个方便……”桃枝忙将一个金手镯塞给赵公公。
赵公公收了手镯,掂了掂重量,满意地开口道:“皇上正跟几位大人在商议叶大人的事情呢!安大人说他贪污**,通敌叛国,今日皇上已派人去抄了家了!”
桃枝脸色陡然煞白,惊道:“可我家老爷不是那样的人!是安贵妃……安家蓄意陷害!皇上,皇上他怎么说?他会相信我家娘娘的吧?”
“你问皇上的意思?”那公公乜着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道:“咱家直接告诉你罢——容妃娘娘不中用了,叶家也不中用了!谁不知道安贵妃娘娘就要封后了?劝你早些自作打算罢。瞧你有点机灵劲,不如跟着咱家,包你比在长宁宫里得意!”
桃枝的心狠狠地坠下去了。
入夏时节的天气变幻莫测,方才还是大雨倾盆,一霎时又放晴了。
长宁宫寂静无声,偶有鸦雀掠过,粗哑的嘎嘎地叫得人心惊。
殿前摆放的石榴花明艳如火,兀自盛开得热烈,花瓣沾了些许雨水,更显得娇艳可人。叶明烟站在一旁,眼睛直直地望着大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朵石榴花。
自她禁足以来,长宁宫中便连宫人都裁撤了,身边只剩了桃枝这自小陪她一路走来的丫鬟服侍。
她有预感今日会出事,让桃枝出去打探消息,只是时间过了半日,桃枝却仍未回来。
太阳烈起来了,明烟擦了擦额头,不觉已是大汗涔涔。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她看到桃枝急急地赶来:“娘娘,皇上今早已经下令查抄叶府,老爷同少爷在狱中等候发落,夫人同其他女眷都被拦在西院里......他们说老爷贪污**,结党营私,枉顾律法,败坏朝纲”桃枝的声音止不住颤抖,“......还有那安将军竟说,竟说老爷通敌叛国,与匈奴勾结......”说话间,泣不成声。
叶明烟感到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几乎支撑不住,不成形状的石榴花从她手中跌落,留下一片淡淡的红。
安家和慕容烨,他们终究还是对叶府下手了,这次,恐怕是要她全家人的命!
“娘娘,皇上将此案给刑部尚书宁大人主理,用过午膳,皇上还要再传宁大人…说是老爷案罪大恶极,越快发落越好…”
宁臻......叶明烟心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心情。不知道他可还会念及旧情?不,他不厌恶她就不错了。
叶明烟努力镇定住心神,时间紧迫,她非得见慕容烨不可。
纵使父亲再错,也绝不可能通敌叛国,所谓罪名,大抵是之前在夺嫡中站错了队。想到这里,叶明烟不由惨笑。
当初大皇子资质平平,三皇子母妃深得先皇喜爱,故先皇一直未能定下太子之位。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鹬蚌相争,两派人马水火不容,父亲将她嫁与中立的四皇子慕容恪,亦是因为不愿卷入夺嫡之中。
直到大皇子被指謀逆身陷囹圄,朝中一片拥立三皇子之声,她才发觉,慕容恪一直是三皇子一派的人。
二皇子慕容烨母妃出身卑微,他由先皇的德妃抚养长大,先皇厌弃他,几位兄弟欺凌他,她那丈夫慕容恪更是自幼看他不惯,时不时羞辱一番。谁料想,看似淡泊如水的德妃,背后一直藏着娘家安氏军的牌,慕容烨蛰伏多年,成为了最终登上皇位的人。
叶明烟还记得,那时,先皇性命垂危,三皇子入宫,四皇子随侍左右,朝廷上下皆以为皇帝之位必是三皇子囊中之物。
然而慕容烨领兵逼宫,一夕之间风云突变。
宫变当日叶明烟也在。冲天火光亮如白昼,殿外厮杀声震天,殿内护卫、內侍无人敢出声,四皇子慕容恪本是草包一个,只知躲在叶明烟身后瑟瑟发抖。没过多久,便传来三皇子已死的消息,慕容恪知大势已去,颓然跌坐在地。叶明烟不愿受辱,默默拿起面前的匕首,未等她动作,慕容烨便带人闯了进来。
慕容恪见无路可退,反而生出了些勇气:“慕容烨,你这贱婢生的贼子!即使杀了我又如何!我诅咒你......”
话未说完,人头落地。
叶明烟不敢多看,握住匕首的手剧烈颤抖着,自裁亦需要勇气,而她不想死。
一双冰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慕容烨如玉的脸上溅了不知道谁的血,狭长的凤眼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明明是极艳丽的相貌,此时犹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此前,叶明烟从未正视过这个容貌昳丽、默默无闻的二皇子;她与慕容恪貌合神离,慕容恪是否作践别人,她一概不知。如今三皇子事败,她这名义上的庆王妃终究难逃一死。
金镶玉鞘的匕首冰冷刺骨,叶明烟闭上双眼,准备迎接死亡。
但在离脖子一寸的距离,她的手被握住了。
“想死?”慕容烨嗤笑,“你还不配。”
是了,他要活着折磨她。慕容桢死了,慕容恪也死了,能被迁怒的只剩下她,曾经的庆王妃。她可以活着见证他的成功,代价是日日饱受煎熬,倍尝凌辱。
她改换姓名被他纳入后宫,但宫中众人都知道她曾是慕容恪的妻子,无人指责慕容烨强占弟媳,只有她被戳脊梁骨担负骂名。安家辅佐慕容烨上位,安萱身为慕容烨发妻却未被册封为后,安萱视她为眼中钉,但凡慕容烨来长宁宫,第二日安萱必要找由头责罚叶明烟。
由此叶明烟能想象,朝中的父亲是怎样如履薄冰。
到今日,她知道已无法善终。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长宁宫偏远,叶明烟匆匆从御花园穿过,雪白的日光晒得人眼睛发虚,她几乎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咫尺间,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杜若香气。淡淡的,清冷的香味,似有还无,萦绕在心头。
是宁臻。
宁臻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距离,行礼道:“下官见过容妃娘娘。”
只一瞬间,叶明烟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她不曾想能在这里遇见宁臻,这个既期盼见到,又害怕见到的人。
“娘娘……”她听见桃枝悄声的提醒,终于回过神来。这里是御花园,她如今不再是相府骄横跋扈的叶大小姐,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他也从以前那个穷书生变成炙手可热的刑部尚书了。
叶明烟手指无意识地轻碰了一下随身携带的香囊,颤声道:“请宁大人明鉴!家父官场多年,并非完人,但绝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举!”泪眼朦胧间,明烟看不清宁臻的表情,她咬咬唇,心一横道:“还请大人看在,看在当年令堂重病叶府相助的情分,秉公执法,还叶府一个清白……”不觉间她失去力气,已然跪坐在地。
“皇上驾到——”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哟,御花园好生热闹,容妃跟宁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叶明烟心一沉,转头去,看到慕容烨冷若冰霜的脸与巧笑倩兮的安萱。
“容妃,朕记得你如今还在禁足。”慕容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叶明烟悲道:“皇上明知故问。皇上因为慕容恪恨臣妾,臣妾不敢怨,然臣妾父亲却罪不至死!皇上何至于将叶家赶尽杀绝,甚至通敌叛国这莫须有的罪名,臣妾不能认,叶家也绝不认!”
“容妃妹妹,你既入了宫就是天家的人,叶家之罪自有朝廷判断,与你何干?好歹不追究你也罢了。又来皇上这闹什么?依我看,罪人——自有天收啊!”安萱咯咯地笑道。
“你!”叶明烟气的浑身发抖。
安萱示意宫人拉住叶明烟,委屈道:“皇上,容妃言行无状,禁足期间擅自闯出宫门,臣妾以为该罚。”
“来人,送容妃回宫好好冷静,”慕容烨冷冷地说。“剩下的事皇贵妃看着办吧。”
“皇上,求您放过臣妾家人,臣妾的父亲大病初愈,臣妾的侄儿才刚刚出生,皇上......”叶明烟苦苦哀求道。
安萱怒道:“还不赶紧拖下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又转而笑道:“臣妾定不让皇上费心。”
于是叶明烟的嘴也被宫人堵住了。
叶明烟再醒来时,已是在冷宫之中。
屋内一片漆黑,分不清白天黑夜,叶明烟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灯笼烛火照亮了半个屋子,安萱带着几个嬷嬷并侍女进来了。
“贵妃娘娘奉皇上的口谕,来送容妃上路。”老嬷嬷道。
明烟心一沉。终于还是来了。
烛光摇曳,安萱手指虚虚抚上叶明烟的脸庞,甜蜜的嗓音柔柔地笑道:“容妃的脸实在美丽。可惜,当年名噪京城的相府千金,今日在我手中又能如何?”
不等叶明烟开口,安萱继续道:“妹妹,叶相结党营私,贪污**,甚至通敌叛国,实在是罪无可赦。如今案件已结,叶府被抄,叶大人并府中男丁一并入狱,秋后问斩,女眷没入奴籍,其他人流放边疆,妹妹可觉得能独善其身?”
叶明烟悲愤道:“父亲绝不可能叛国!”
“妹妹自然是不信,”安萱莲步轻移,靠近明烟附耳悄声道:“可叶相已在牢中畏罪自尽,姐姐若是有孝心,就赶紧喝了这杯鸩酒,黄泉路上还可父女团聚呢。”语罢,便示意嬷嬷动手。
“呜!呜.......”叶明烟奋力挣扎,安萱眼里尽是痛快的恨意:“叶明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残花败柳之躯竟敢服侍皇上,我能忍你至今已是不易!朝中每次提到封后,皇上却总推脱,要知道这后宫本只有你我二人!本宫不得不怀疑,你一日不死,本宫就一日不能登上后位!”
鸩酒冰冷入喉,叶明烟恍惚地想,安萱恨错了人,纵使慕容烨恨她,瞧不起她,百般折辱她,但他也不曾真正碰过她,纳她入宫为妃,后位空悬,不过是不愿安萱后宫独大罢了。
药效发作,五脏六腑宛如火烧般痛苦,安萱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明烟咳出阵阵黑血,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可还记得宁臻宁大人?当年宁大人进京殿试,因出身贫寒,被你在琼花宴上当众羞辱,如今你全家性命在他手上,下跪求人的感觉如何?”安萱越说越得意,“宁大人或许想念旧情,可皇上说既然宁大人与叶家是旧识,办案理应回避,你不必抱希望了,且安心上路吧!”
宁臻。
叶明烟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用力握住随身佩戴的香囊,里面的玉佩硌的手生疼。他会怎么想她呢,曾经那么骄傲的她,如今像丧家之犬一样求他,是她先有愧于他,他会觉得她罪有应得吗,还是像慕容烨一样瞧不起她?
她这一辈子,过得太糊涂。父亲错估形势,将她嫁给慕容恪,最后被慕容恪连累至此,而她错估了自己的心,错过了喜欢的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后悔。
太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屋子里的烛火倏忽之间全部熄灭,叶明烟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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