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最是舒爽,初日方升,枕月居树影幽幽,一派清新雅致之景。
“桃枝姐姐,你瞧这八仙花开得极好,李管事刚送了几盆过来,小姐醒来看见必定欢喜。”
“嘘,小点声,小姐还在睡。”桃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看到台阶上团团花簇洁白如雪,鲜妍可爱,悄声笑道:“今年这雪毬开得倒早。”
“小姐前些日子见了镇国公家那盆“皎月”,回家提了一嘴,李管事自然记在心上,恐小姐醒来看不到花生气,到处去网罗了来讨个好。”杏叶说道,“我去看看小姐去,大夫不是说今日便会醒吗?”
外间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叶明烟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这里是叶府,她竟回到了自己的家!
“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夫人!”杏叶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这是在做梦么?”叶明烟喃喃道。她——不是已经死了么?是她重生一世,还是往日种种都只是一场噩梦?
“烟儿!”一贵妇人匆匆赶来,“烟儿!你终于醒了!”
说话的人是叶明烟的继母小薛氏,叶明烟八岁时随生母回江南探亲,路遇歹人,生母拼死护住叶明烟,自己却丧了性命,之后父亲便在生母娘家续娶了一位夫人。叶明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小薛氏亦是尽心尽力待明烟,凡是明烟想要的,没有不遂着她的意的。
“母亲!”叶明烟不由眼眶湿润。
小薛氏以为叶明烟受了委屈,心疼道:“你这孩子,读个女学竟生生把自己逼得病了,昏迷了这么些日子,让你父亲跟我好急。都怪那赵夫子迂腐古板,必是他在课上为难你了,女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考状元。烟儿,你安心养病,学堂那边不愿去便不去是了。”
明烟一愣,恍惚中想起她十四岁那年,因教琵琶的赵夫子当众说她惫懒,她气不过,回府后日夜练琴,不察受了风寒,大病一场,此后甚便少去女学。
“母亲,现今是那一年?”
“昭宁二十八年。烟儿,你可是烧得有些忘事了?桃枝,去叫人请王大夫过来!”小薛氏吩咐道。
王大夫一早便在外头候着了。“大小姐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气血亏损,我再开个温补的方子,按时服用便好。”
明烟笑笑道:“母亲,我身上已大好了,只是睡久了,脑袋还有些糊涂,走动走动便好了。”
“那这几日便让桃枝陪你在府中走走。正好快到月末的琼花宴了,你平日里最喜欢热闹,我已让烟华阁用宫里时兴的浮光缎给你做了件新衣裳,到时你便欢欢喜喜去参加宴会。”小薛氏笑道。
“还是母亲疼我,”明烟也笑道。“不过,女学那边女儿还想接着去,那赵夫子原本就是耿直之人,他的话女儿没往心里去。””
“那也等你休息好了再看罢,你呀,再不许把自己学病了。”小薛氏轻抚明烟的头道:“病了这些日子,人都消瘦了许多,一会你父亲下朝回来定要心疼了。”
“知道了,母亲,若让我再多逛几次庙会夜市,这肉必能长回来的。”叶明烟撒娇道。
“你这孩子,”小薛氏失笑,“明日便逢十五了,待诚儿从学堂回来,叫人陪着你们一块逛逛去。”
诚儿是小薛氏所出的叶府独子叶明诚,叶宗瀚子嗣不多,只得一子一女。叶明诚今年十一有余,正在国子监求学。
“夫人,小姐,老爷下朝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桃枝说道。
叶宗瀚虽贵为一朝宰相,但对叶明烟极为宠爱,视之为掌上明珠,相府大小姐的娇纵跟美貌都是在燕京闻名的。
“烟儿!”叶宗瀚匆匆走来,“王大夫说你已大好了,你自己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
叶明烟看到叶宗瀚,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哽咽道:“爹爹!”
叶宗瀚当明烟生病受了委屈,忙宽慰道:“不过是学琴罢了,不爱学便不学,何必急坏了身体,即使不善音律,又有谁敢看低我相府千金!”
明烟闻言,不由想起赵夫子的原话,“有此才能却惫懒练习,纵有一时的风光,于未来却无益。”从前她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才貌过人,事事有父母相护,从不肯真正沉下心学习,直到遇到事才发现自己的无能。
她不想噩梦重演,也许上天以这种方式让她重生一世,就是给她机会弥补前世遗憾,守护好叶家。
“爹,女儿只是一时心急,如今已经好了,女儿还想继续学习替父亲分忧呢。听说如今太子未立,朝中分为两派,水火不容,爹爹在朝中须小心。”
“烟儿病了这一场越发懂事了。”叶相感慨道。
明烟休息了一日,感到身体松快许多,便有些呆不住了。这日恰逢每月十五的夜市,小薛氏便安排了人带着叶明烟、叶明诚出门去了。
十五的夜,月如银盘挂在空中,素华如练,阵阵微风拂过,吹起行人的裙袂,大街上飘散着淡淡的香气。街市千灯如昼,各色摊铺前的顾客络绎不绝,明烟许久没有来过夜市,一时兴奋得不能自已。
先是去了熟肉铺,包了些卤得透香、泛着油光的鹅肉、牛肉,再是叶明诚最爱去的蜜饯摊子,挑了些紫苏梅姜、雪山杏脯装了盒,一时又觉渴了,买了砂糖薄荷绿豆水喝,未等喝完又差人去买冷淘。杏叶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明烟尤嫌未够。
叶明诚才十二,仍是小孩心性,吃饱了便吵着闹着要去看武人表演,不一会又被斗蛐蛐的迷了眼,非得看到“威武将军”胜利不可。明烟陪着他左右瞧了一会,看到对面卖小玩意儿的摊贩,不由被吸引去了。
明烟正把玩着西洋鼻烟壶,突然旁边香料摊子一阵骚动,明烟依声望去,几个看上去像混混的人从人群中挤开,一旁看香的姑娘被撞得站立不稳,手里的香掉落一地,被纷乱的人群踩了个稀碎。
摊主见状,勃然变色道:“这位姑娘,这上品沉水香可是我铺子的稀罕物,就这样被你糟蹋了,我这大半年也就白忙活了!”
女子亦是脸色发白,这小摊虽不大,卖的沉水香却是一等一的上品,加之近年沉香产量极低,这盒沉水香价格定不会便宜。
“不成,这损失你得照价赔偿!十两银子一盒,一厘钱也不能少!”
女子急道:“方才我是被人所挤才失手,并非有意摔碎的,这沉水香价格如此昂贵,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也是小本生意,怎么承担得起这么大的损失!你说不赔就完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还想抵赖?”
女子涨红了脸,又自觉理亏,竟说不出反驳的话,几乎哭出声来。
明烟看不过去,对桃枝使了个眼色,桃枝会意,立刻出声道:“方才我家小姐分明看到是一群无赖不看路挤到了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并不是有意的,你不找那群混混赔偿,倒抓着这位姑娘不放,是要弄店大欺客那套么?”
“浑说!这个姑娘摔了我的东西不想赔偿,你倒反而怪起我来了!”
“那群混混挤过来时你们还对视了一眼,焉知不是你们自己勾结,欺诈顾客?我看倒不如现在就报告官府,让官府找到那群混混再与你细细分辨。”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也有说自己也被人撞到了的,也有说店主黑心欺负顾客的。
店家一时着慌了,又恐影响生意,便横着脖子道:“岂是我故意敲诈,小店向来清清白白,只是你们这样闹我还怎么做生意?今日算我倒霉,这位姑娘赔一半的价格也罢了。”
明烟于是让桃枝付款,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那女子连忙向明烟道谢:“今日多谢小姐相救,岑馥感激不尽,不知您是哪家小姐,可否容我些时日将钱慢慢归还?”
此时明烟才看清她的长相:清秀的鹅蛋脸,圆圆的杏眼,脸上布着些雀斑。明烟不由惊讶,她记得,岑馥是日后名满天下的制香师,上一世慕容恪极喜欢调香,饶是他贵为皇子,岑馥所制的香也是一香难求。
桃枝将剩下的香料包好递给岑馥,笑道:“我家小姐乃丞相府大小姐,小姐既让我出声帮你,这钱自然不须还的。”
岑馥万分感激,叶明烟想了想说道:“今日之事不必往心里去,若是再遇到老板为难你,尽可以来寻我。我也是爱香之人,瞧着你是懂香的,我心中很是喜欢。以后你制得了香,也叫上我一品,便是再好不过了。”
岑馥认真道:“我如今跟随师傅学制香,学业尚浅,等学成之时,小姐若有用得到我之处,我必无推辞。”
岑馥离开之后,桃枝好奇地问,“小姐何时对制香有了兴趣?”
叶明烟笑道:“如果我想开间香料铺子,你觉得会如何?”
桃枝道:“小姐喜欢的必定是好的,老爷夫人自然也是支持的,不过小姐怎想要开铺子,可是缺钱用了?”
明烟沉默了一瞬,轻声道:“现在虽不缺钱使,未来终究有要用钱用人的时候,若我有自己的资产,遇事便多条后路。”
桃枝似懂非懂,“小姐想做什么,桃枝便帮小姐做什么。不过小姐今日为何如此低调?”
“低调?”叶明烟不解。
“按小姐往常的脾气,一时生气,叫人砸了摊子也是有的。”
“.......”她差点忘了自己之前的脾气了。
说话间,行至灯笼铺,杏叶在前头欢喜道:“小姐最喜欢灯笼,这灯笼张手艺堪称一绝,小姐快来瞧瞧!”
虽非元宵佳节,铺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却毫不含糊,除了最常见的纱灯,圆灯,还有有糊着奇珍异卉的花草纸灯,有彩嵌玻璃羊角灯,有十二面针刺无骨花灯……流光溢彩,不一而足。明烟不由得看入了迷。
其中一盏珠子跑马灯,想来是灯笼张得意之作,透过华丽的珠帘可看到两个一起玩耍的小娃娃,一男一女,憨态可掬,在珠光灯影里欢快地跑动。
叶明烟心中一动,不知为何特别喜欢这珠子灯,便笑着对店家道:“好奇巧的珠子灯,要一个这样式的。”
不想那店家倒面露难色:“实在抱歉,其实这灯是一位贵客早前定制的,并非出售品。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灯?”
明烟顿感失落,那珠子灯实在巧夺天工。
“既如此便算了。”
“既然这位小姐喜欢,便让给这位小姐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明烟浑身一震,血液仿佛瞬间凝结:这声音她绝不会忘——优雅、低沉、矜贵的,慕容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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