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讳靠在竹榻的软枕上,看着围坐在圆桌边愁眉不展的三个人。
他房间里点着凝神静气的香,平日里闻着舒心,今天倒觉得有些呛。于是顺手将茶水倒进香炉,轻微的呲声之后,烟火熄灭。
“你们想好了没有?”言讳有些不耐烦。
李娴趴在桌边,看看贺云洲,又看看陆知涯。
陆知涯欲言又止,眼巴巴地望着贺云洲。
贺云洲叹气:“卓师叔若发现你违背门规,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们是想解毒还是不想解?”言讳一天黑就犯困,一犯困就情绪不太好。这几个人优柔寡断磨了快一个时辰,他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我这边的事不值一提,关键是程念。以毒攻毒的解法,她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且会损伤内里。不过,若她能扛过去,接下来悉心调养,恢复到原先的七八成也不是难事。”
屋子里又一片沉默。他们当然想解毒,可是这以毒攻毒的办法太过凶险,稍有差池两种毒药同时发作,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来。言讳向来胆子比天大,他倒是敢下手,可是没人有勇气做决定。若是不解毒,用药物控制,好歹还有三五年的日子,万一这期间有机会得了解药,那不更加稳妥?
“我倒想试试。”程念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平静道,“要我说,该担心的倒是言讳,卓师叔的脾气我们都知道,怕是他老人家震怒,你承受不住责罚。”
“不是还有你们在嘛,总不会都冷眼旁观见死不救?”言讳狡黠一笑。
陆知涯笑不出来,握了程念的手,冰凉从他手心传进心里:“我再想想其他办法,或者,我去求宁王拿解药……”
“不要!”程念坚定地摇摇头,“当初他能善待你,是因为你被他蒙蔽,能掌握在手里。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怎么会留你在世上与他为敌?你若真去找他,就算求回来解药我也不会吃。”
陆知涯见她已经下了决心,也不再说什么。
“说定了?”言讳揉揉已经快合上的眼皮,“我先去睡了,你们自便。”
“说定了。”下定决心之后反倒觉得轻松,程念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动作快了些,顿觉眼前金星一片,忙撑在桌上缓了缓。
陆知涯抱起她,一面往外走一面埋怨:“过几日再蹦跶吧,眼下先把明日这关闯过再说。”
程念心安理得地靠着他,轻声笑道:“我在外面站了半晌,都听见了。”
“你真不害怕?”陆知涯忧心忡忡地撇了她一眼。
“只有你在,我也不必装样子。”程念垂了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言讳向来不会夸大其词,过程会如何我都有些不敢想。”
“不用害怕,我陪着你。若实在难受,你打我一顿或者咬我几口?”陆知涯见她忧心,倒不好再跟她一道忧虑下去让她的心绪雪上加霜,只能玩笑几句。
“怕是没力气打你。”程念也笑了,她将头靠在陆知涯肩上,抬眼看着他的侧脸。陆知涯生得真是整齐,鬓若刀裁,目如朗星,侧脸的轮廓精致又利落。回廊上风灯摇晃的昏黄光晕下,又密又长的睫毛投射出的阴影盖在下眼睑,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们打个赌如何?”程念笑道。
“赌什么?”陆知涯问。
“若我能熬过去,”程念指尖挑起陆知涯的下巴,“你将自己送我可好?”
陆知涯心中悲喜交加,将她抱紧了些,用力压住哽咽的声音:“好,从此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得养我一辈子。”
“若是没熬过去……”
程念还没说完,陆知涯连呸了几声:“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你别不愿听,我是过来人,怕你走我的老路。去了的人一闭眼就了断了尘缘,活着的人才更艰难。”程念的手覆在陆知涯面颊,“看看,这才几日,都瘦了。”
她手指间忽然有了湿润的触感,程念收回手看着指尖的水痕,点在舌尖蔓延开的咸化到心中成了酸。
“你别多心,我也只是怕万一。”程念搂住陆知涯的脖子,“我相信言讳,你也要相信我们。”
尽管言讳提前告知,可是过程的痛苦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程念只觉得五脏六腑像被人打结之后大力拉拽,又被揉搓着用钝刀切割。她疼得眼前发黑,全身冷汗淋漓,湿透了头发衣衫,皮肉冷得像要被冰包裹着,内里又热得像在油锅里翻滚。
陆知涯的手被程念握得生疼,心里更是难过得恨不能自己去替她。一旁的言讳不时探着她的脉象,双眉紧锁。
“这药性还会持续多久?”陆知涯忍不住问。他着实怕程念受不了,更怕自己比程念还先崩溃。
“不好说,”言讳拿了笔,在药方上修改,“下毒之人真是大方,量用得十足十,也不怕遭报应!”
程念疼得快没了知觉,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猛然侧身趴在床边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倒把自己呕出眼泪来。
陆知涯拿了手巾替她擦脸,惨白的脸上眉毛睫毛倒显得更黑了。
不过才大半个时辰,陆知涯却觉得度日如年,自己熬得心力交瘁。
终于,程念的呼吸渐渐平静,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言讳拔掉各个大穴上的银针,重新诊脉之后,长舒了口气:“好了,这第一关算是熬过来了。”
陆知涯本来坐在床沿,听他如此说,只觉得整个人瘫软,滑坐在脚踏上,背靠着床沿也长长呼了口气。
“以后每次解毒都会这样?”陆知涯问,别说程念,他都受不了。想到以后还有无数次,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会调整药方,尽量让她松快些,不过只要身体里毒性降低,以后只会越来越轻松。”言讳拍拍陆知涯的肩,“替她换件干衣服,好好休息,三日之后再来。”
陆知涯无力地点点头,强打精神起身来。他既然没办法替程念受罪,便只能多多用心照顾。
程念就这么平静地睡着,言讳虽然筋疲力尽,但担心有突发状况,在屋外守着。陆知涯呆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摇曳的树枝。
立夏已过,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声声蝉鸣,穿堂风也带着温热。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此刻的一切都让人内心平静。
风吹着窗扇叩在窗棂上,“嗒”的一声。陆知涯被声音一惊,回了神。他低头看程念,脸色依旧惨白,嘴唇倒有了些血色。就在此时,程念眼皮微微一动,双眼缓缓睁开,眼神从迷离转向清澈,嘴角扬起笑意:“我说我能行吧。”
“是,你最厉害。”陆知涯像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有。”程念挣扎着想起身,几次都没成功,“就觉得没力气。”
陆知涯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顺手拉起薄被把她裹了个严实。
“我不冷。”程念嘴上虽这样说,但这样像襁褓里婴儿一样的感觉,让她觉得舒服。
“言讳千叮万嘱说不能着凉,你且忍一忍。”陆知涯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
“之前就出了一身汗,这样捂着怕是要臭了。”程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不会,我帮你擦过身子,换了干净衣裳。”陆知涯说完才觉得不妥,低头看怀里的人,别说脸,耳朵都红了。
程念只觉得全身发热,像又要出一身汗。天热了衣衫轻薄,她也只穿了一件里衣,后背靠着陆知涯的身体,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这种感觉不能想,越想越觉得后背发烫。
陆知涯与她耳鬓厮磨:“别想那么多,你现在病着,我不得好好照顾你啊?若你觉得我不够周到,病好便不要我了,怎么办?”
程念有些无语。她知道陆知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名声。之前还在试探,他带着些敬畏不敢造次,自从昨天那番谈话之后,捅破了窗户纸,他像现了原形一般,喜欢粘着她,言语也不再顾忌。若是以前,她必然会觉得腻歪,可是经历过这一遭,她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触,甚至觉得在他怀里踏实又舒服。
“饿了吧?我去问问言讳可以吃些什么。”陆知涯扶她躺好,又盖好被子,“你再睡一会儿,好了叫你。”
李娴是去找满意时,看见陆知涯守在小炉前熬粥。粥已经浓稠,又加了些肉糜,香气四溢。
“你还会做饭?”李娴惊诧道。
“哥哥我会的东西多了去了。”陆知涯盛出一碗,“锅里那些,一两银子卖给你如何?”
“您真是陆英本家,掉钱眼里了。”李娴撇撇嘴,“我穷,想吃只能自己做。”
“铁公鸡,不懂享受。”陆知涯又拿碟子夹了些开胃的小菜,故意从李娴面前走过。
“念姐姐还好吧?”李娴问。
“还好,现在没什么精神,晚些过来陪她说会儿话吧。”陆知涯笑道。
“我看你也挺没精神的,要不今晚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她?”李娴关心道。
“你想得美。”陆知涯端了粥,很有些不屑,“休想抢我功劳。”
太子让人准备了十多盒药材补品,浩浩荡荡地去了恒王府里。
“前几日染了风寒,正闭门修养,听说你遇刺还受了伤,一着急上火又发了几日高热。今日总算能出门了,就来看看你。伤势如何,可还疼?”一见面太子就拉了恒王的手,关切地上下打量问这问那。
“让太子殿下挂怀了,伤口已经没有大碍。”恒王恭敬道。
“你我兄弟,不用客气。”太子抬手让人把礼物搬进来,端盒子的内侍乌泱泱铺了一院子,“听父皇说你流了好多血,得好好补一补。我让他们挑的都是养血补气的药材,你记得吃。”
“多谢太子。”恒王微笑道谢,请太子进正厅里坐了,让人上茶。
“那些刺客的来历,可查出头绪了?”太子问道。
恒王摇头:“这几日在府里养伤,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形。既然父皇着京兆尹和巡防营协查,必然很快就有结果。”
“一定要严查,这伙人太肆无忌惮了!”太子愤愤道,“你且安心修养,我顺路去京兆尹一趟,问问他们进度如何,不可懈怠了。”
“有劳太子。”恒王起身送他出门,直到马车走远才回府里来。
鱼从在门里等着,上前低声道:“太子不像是来探望伤势的,倒像来打听消息的。”
恒王冷笑道:“倒也不能确定就是他指使,且等着看吧。既然太子殿下要做兄友弟恭的戏码,我也不能不助助兴。”
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大概是开始结痂了,伤口周围像有蚂蚁在爬一般痒,闲着没事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痒上,又不能动手挠,难过的很。天色尚早,不如找些事来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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