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从他的语气中竟听不出真假，白企歌眉头一皱，转过身。
墨云野修长的手架在温泉的边缘，背部线条清晰流畅，发丝松垮垮地随意绾起，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白企歌愣了一下，将外衣抛了过去。
这次倒没有急着转身了，弥漫的白雾把他们隔开，白企歌道：“这药泉非药仙门弟子不得擅自使用。”
“我犯你门规的事还怕多这一条吗？”
“你倒好意思承认。”你夜不归宿的事还没跟你算。白企歌暗想。
“这次真不怪我，是你那几个小徒弟担心我的伤势，求着我进来泡澡的。”
白企歌扶额：“是药浴。”
墨云野原本在离他较远的一侧，哗啦啦一阵水声，他踱了过来，双手趴着石头的岸边，枕着下巴，抬眼道：“你有没有心，我为了救你，伤口都裂开了。还是你那些小徒弟们会心疼我。”
白企歌想说，他们只是不知道你有多恐怖而已，否则第一个吓哭的也是他们。
“皮外伤而已，反正你皮糙肉厚。”白企歌说道，不由得视线下移。
只见墨云野血洗血雁门崩裂的一身伤口，多数都已经重新愈合了。背上，脖子上和胸口都留有不少刚结痂的疤，但颜色已经浅了很多。这人在外面打滚惯了，浑身都是新旧交替的痕迹，让人咂舌，也不知道墨云野是不是没有痛觉神经，什么人可以来来回回伤成这样。
白企歌刚要别过脸，忽然一道心前部位的伤疤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伤疤有三指宽，与其说是伤口，不如说是一个血洞。
墨云野第一天出现在药仙门，被白企歌救下时，他就见识过了这个血洞。深入肺腑，可见胸骨，没有任何真气封住伤口，只有血块凝结后暂时堵住了涌泉般的鲜血。如果不是白企歌及时用药仙门的止血散给他止住，怕是流血都会流干。
这个血洞至今都没有完全愈合，此刻在他胸前已经缩成了一团黑痂，还露出一些外翻的粉色嫩肉，比起其他伤痕而言，让人触目惊心。
那地方正是墨云野被人剜掉的，金丹的位置。
看那伤口的形状，像是被人一剑贯入，然后生生挖掉的。
白企歌看得怔住了。
墨云野发现白企歌盯着自己胸口的部位，也不遮不避，突然从水里面站了起来，光明正大地展示。他在烟雾缭绕里，带着一身水渍，白企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身去，避开视线。
墨云野披上外袍，扣上前襟，身上的水都没有擦干，所以轻衫紧紧贴合皮肉，长发湿润散落，脸颊上也挂着水珠，他随手一抹，挑眉问道：“苏掌门在看什么，可以凑近点看。”
他一脸无所谓，说得并不在意，然而白企歌还是自觉失礼。
想起他刚救上墨云野时，问过他金丹怎么没的，对方似乎并不想再提及。或许对他来说，这也是难以言喻的伤口，强装镇定而已。
于是白企歌对着墨云野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强忍。”
修真之人，特别是修真之强者，都非常在意自己结修的金丹。何况墨云野耗费多年，做尽恶事，闹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就是为了提高修为。如今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说不难受，肯定是在强撑。
这一点，白企歌感同身受。他年少成名，承袭极仙门掌门师尊，还一手创立了仙盟，试图改变乱世，他受万民敬仰万仙尊崇，后来一朝命归天，虽说他早已厌倦了争斗，这一世想当个闲人，但说到壮志未酬，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
平心而论，白企歌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所谓。
劝人的话，也是劝己，或者说只是一种自我安慰而已。
但很快白企歌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同情这种大魔头？墨云野杀人夺丹，血洗仙门，无恶不作，他最终失了金丹也是咎由自取，报名不爽而已！
算了，白企歌觉得自己又想得太多了，是非善恶，早就不关他事了。
白企歌不禁幽幽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墨云野一直歪着头，看着他。
白企歌站着的地方有温泉积水，纯白轻薄的下摆湿透了，大概是所处的环境太热，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刚睡醒的发髻也有些松动，一缕发丝挂在下颚。墨云野看着那一幕，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那句“不用强忍”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强忍？强忍什么？
但还没有来得及细问，白企歌已经摇着头，甩袖走人了。
留下一脸迷茫的墨云野。
这是，撩完就跑？
岂有此理！
墨云野泡了药浴，精神大好，一大清早就找酒喝，发现没有，就把药仙门的药酒喝了，然后回到丹房勤奋修炼。
最近在他那半颗金丹里，凝结了沉稳的气宗灵力，白企歌感受到，他那人的确是天赋异禀，不过数月，气宗的上乘修为都几乎被他修习完成了。
白企歌白白共享了他这些修为，虽然是墨云野强加给他的，他要不要都无所谓。但每次他露出那种表情，墨云野都以为他在愧疚，或者不好意思接纳，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不需要分彼此。”
白企歌：“……”
既然不分彼此，加上他又救了药仙门，白企歌觉得自己也不能亏待了墨云野。
在药泉看到他那一身伤疤后，白企歌就从药仙门的药房里挑了几味药，放进丹炉里熬炼了大半天，然后拿去丹房里送给墨云野。
白企歌将一个精致的药罐摆在墨云野的面前，说道：“这是我这精心研制的去痕胶，可以助你伤口好得快一些，特别是一些较深的伤口，亦可以抚平。”
言外之意是，无形的伤口或许也能抚平。
墨云野停下动作，问他：“你刚刚还说不准我用药泉，现在又来献殷勤，你怎么那么善变。”
白企歌打开其中一个药罐，里面是透明的晶体，他推到墨云野面前：“你不用觉得难堪，等伤口愈合了，没人看得出来。”
墨云野一头雾水，你哪里看出我难堪了，实际上他高兴得很。
既然如此，墨云野顺水推舟：“那有劳苏掌门帮我上药吧。”
“你又不是伤了手，自己上。”白企歌回道。
“好人做到底嘛。”说着，墨云野走到一旁的床榻上，躺平，然后松开衣服的前襟。
白企歌见他的动作，立即上去按下了他的手：“不用解开腰带，这样就行。”
“那苏掌门开始吧。有劳有劳。”
白企歌：“……”忽然觉得自己中了圈套。
墨云野衣领拉到半臂，露出胸前那黑洞洞的伤口，白企歌无奈地拿出木签，挑了一小块膏体，先抹到自己的手背上，用体温微微化开，然后再一点点敷到墨云野胸口那血洞上。
药膏还是比想象中要凉，墨云野不自觉缩了一下，只觉得胸口一阵刺刺的痒，但又十分舒服，而且药膏有兰花的香气，让人心情都舒缓不少。
白企歌一边专心上药，一边忍不住想，在血雁门的内殿里他听到过肖浮与墨云野的对话，肖浮说墨云野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他就猜得十之**，估计墨云野是被仙盟的人追杀的，而且金丹就是那时候被人剜的。
虽然这个消息仙盟秘而不宣，但从肖浮与仙盟的关系来说，这说法应该不假。
白企歌感到奇怪，于是忍不住问道：“除非你主动现身，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你的行踪，你当初又怎么会被人追杀的？”
墨云野正舒适地躺着，被人触及了伤心事，似乎也并不在意，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去了万仙殿，恰好别人发现了。”
万仙殿乃是极仙门的大殿，也是仙盟的驻地，白企歌有些咂舌：“你真嚣张。”
“过奖。”墨云野咧嘴一笑，然后闭起了眼睛。
但墨云野去极仙门，自然不可能是去挑战权威或者自寻死路的，白企歌实在想不通，又问道：“你去极仙门干嘛？”
“和人有约。”墨云野淡淡地应了一声。
白企歌上药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他还是装作不在意地问：“然后呢。”
墨云野原本闭着眼睛享受白企歌的上药，听到这句，忽然睁开了眼睛，但没有动，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说了一句：“那人失约了。”
白企歌听到这句话，愣坐在床榻的边缘，接着连忙起了身，将药罐放在案几上，一下子没掌握好力道，药罐撞到盘子，发出啪嗒的一阵响声。
墨云野疑惑地抬头看他，白企歌赶忙解释：“上好了，这药一日三次，你按时使用，疤痕很快就能祛除。”
墨云野爬起来合衣，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只道：“这才有男人味，你不懂，哪像你们这些仙门的人，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经不起……”
他话还没说完，白企歌已经离开了丹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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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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