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雨过天晴。
林星被阳光照醒，困倦睁眼，嗅到厨房里传来一股食物的香气。
祁洛正在学着记忆中林星的样子煮粥，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回头时，看见林星倚着厨房门看他，神情中掺着困惑和恍惚。
“我在煮瘦肉粥。”不等她开口，祁洛就解释道，“不过我担心会被找到，所以速去速回，没买太多食材。”
林星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昨天，你们都说我身上有虫母，是怎么回事？”
祁洛在心中轻叹口气，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本不想让林星这么早知道。
但，在无知无觉中突然发现生命走到尽头，其实也并不好受。
他将火关小，让粥慢慢熬煮，转过身来：
“你的妈妈被政府抓去做虫母的宿主，她逃出来后，被政府军杀死，虫母离开宿主后，寄生到了你身上。”
林星茫然地、轻缓地眨了一下眼，歪头，露出一个更为困惑的表情。
“你不用太过担心。”祁洛放柔了声音，走到她跟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但林星此时的心神完全不在祁洛身上。
她想的是——
这件事，一定是艾萨克误导了祁洛。
她不明白艾萨克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当初虫母寄生的人是他。
但她稍微一想，隐约明白了其中关窍。
虫母在谁身上，谁就有免死金牌。
艾萨克骗过了所有人，来保护她。
可这样一来，落入敌手的艾萨克本人就很危险了。
想到这里，林星立刻问祁洛：
“我们可以联系斯特菈吗？”
“你要做什么？”
“去救艾萨克哥哥。”
祁洛看了一眼终端。
从昨晚开始，艾萨克就没有联系过他，十有**是被擒了。
“不行。他——”
话音刚落，整栋公寓的玻璃突然同一时刻炸开，祁洛第一时间将林星扑在地上，右手护在她后脑，用身体挡住暴雨般撒落的玻璃碎渣。
“他们找到这里了！？”
林星慌乱地透过他的肩膀往外瞧，只见几辆悬浮车静静地停在窗外半空中，车载武器稳稳地对准屋中二人。
祁洛心中一沉。
他没想到这么快。
是艾萨克挺不住，交代了他们从前的藏身地吗？
林星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既然斯特菈来了，那艾萨克呢？
艾萨克怎么样了？
林星想爬起来，却被祁洛一把按住，矮下身子，拽入客厅，远离了厨房。
他迅速从地板下方翻出枪械零件，十几秒内便组装完毕，咔哒一声，高能自瞄热武器已经锁定窗外敌人。
从逃到贫民窟开始，他就在做准备了，在艾萨克家的地板下，他也同样藏了不少东西。
下一刻，子弹破空而去，穿过碎掉的窗户，打在悬浮车的挡风玻璃上，但玻璃防弹，即使是如此强力的武器冲击，也只是裂开了一道小裂纹。
祁洛微不可察地皱眉，正要接上第二击，窗外忽然传来斯特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听得清清楚：
“祁少校，束手就擒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第三次。”
祁洛一言不发，林星则大声喊道：
“你把艾萨克怎么样了！”
“想知道，就过来。”
那辆载着斯特菈的悬浮车缓缓接近窗口，林星越过祁洛护住她的胳膊去看，车后座正中间坐着的正是艾萨克，但垂着头，满身是血。
他的左右各坐着一名士兵。
林星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只是用了点吐真剂。你可以亲自来确认。”
林星竟然真的站起来了。
“林星！”祁洛忙拉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想救他，但不能拿自己去换！”
他无力又无奈，忍不住悲哀地想，如果此时坐在车里的是他而不是艾萨克，她还会用同样坚定的姿态，义无反顾地上前吗？
正在此时，原本垂着头的艾萨克忽然抬头，直起身子，双目猩红，与林星对上目光。
艾萨克左右两边的士兵立刻反应过来，试图按住他，但此时的艾萨克力量大得惊人，肌肉鼓胀，一把扯断手铐，将一左一右两名士兵两拳击飞，他们飞出极短的距离，撞开车门后，掉了出去。
坐在副驾驶的斯特菈在意识到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掏出麻醉剂，却在手还没抬起来时，就被艾萨克从后座锁住喉咙。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面对着联邦的冰玫瑰，下手丝毫没有留情，只听颈骨咔擦作响，几乎就要把斯特菈当场杀死。
斯特菈在令人目眩的窒息感中，挣扎着反手将麻醉剂推入艾萨克手臂，可他却依然纹丝不动，像是完全免疫一般。
驾驶员训练有素地掏枪，对准艾萨克的额头扣下扳机，但艾萨克反应极快，二十公分的距离，迅速偏头，以分毫之差闪过子弹，腾出一只手抓住对方持枪的手，利落迫使对方枪口反转，正对驾驶员自己。
“砰！”
子弹擦着对方的耳朵飞过去，热血飞溅，他又将枪口偏移，对准对方太阳穴。
他没有开枪。
驾驶员如果现在死了，悬浮车势必坠毁，他不一定救得回来。
他对斯特菈道：
“不想死就放他们走。”
为了方便她下令，甚至好心地将勒住她喉咙的手臂松了松。
谁知斯特菈的狠绝超出他的预料，她颈骨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差点被勒昏过去，在稍微获得自由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用军刀在自己手臂划了一道，用疼痛维持清醒，同时在对讲机中用嘶哑的声音下令：
“击杀祁洛和林星！”
艾萨克突然暴涨的身手，让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她被骗了。
虫母不在林星身上！
那么林星和祁洛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祁洛私自潜逃已是重罪，再加上数次抗命，已经达到了上级要求射杀的标准。
而林星——
先前向上请示批文时，她已经旁敲侧击了监督官，询问林星到底是犯下了“窃取机密情报”罪，还是身负虫母。
监督官知道她心中疑虑，于是也隐晦透露了一二。
他们要的果然是“虫母”。
所以斯特菈来抓人时，才让士兵带上了对虫族专用的激光枪。
至于虫母究竟在谁身上……
斯特菈不相信审讯，甚至不太相信吐真剂。
眼见才是真的。
只要杀了林星，看她体内是不是有能修复身体损伤的虫母救她，就能验证斯特菈的猜想。
如果没有，那就没有。
为了人类更大的利益，牺牲一个人的性命，这代价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即使不是林星，即使是要她付出自己的性命，斯特菈也会毫不犹豫。
下一刻，枪声四起。
厨房已经被扫平，原本放在火上煮的锅连同瘦肉粥都被炸毁，岁月静好的假象在枪弹中被撕得粉碎。
祁洛护着林星，掩在墙后，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重新拼凑起来的昔日故居，再次变得残破不堪。
厨房琳琅满目的调料瓶碎了一地，灶台上墙灰和玻璃渣混在一起，橱柜被打穿，木屑四溅，锅碗瓢盆都丁零当啷碎成一片一片。
他和林星那些珍贵的、旧日的回忆，他尽力修补维持的空壳，他死死抓住不肯放弃的念想，也在今日被尽数毁去了。
——如同对他痴心妄想的告诫。
他将林星紧紧护在怀里，为她挡去了大半飞溅的杂物，二人缩在客厅的墙角，这里暂时不会被窗外流弹击中，但他们都知道，撑不了多久了。
楼道里已经响起纷沓脚步声，他们很快就会破门而入。
如果只有祁洛一个人，他是有机会逃出去的。
但他没办法在护住林星的前提下，从这群装备精良的士兵手底下逃生。
林星的视线扫过一地狼藉的厨房，扫过祁洛因昨日伤势而痛到发抖的背脊，扫过目前还紧闭的门扉。
她的手抚上祁洛紧握冲锋枪的手背，与他对上目光，尽管害怕，却依然绽开一个微笑：
“祁洛，昨晚的话，你能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吗？”
祁洛不明所以：
“什么话？”
“你以为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耳边说的话。”
现在是事关生死的紧要关头，林星却突然提起了这件事。
这让他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戚。
祁洛不再犹豫，也顾不得羞涩扭捏，盯着林星的眼睛，认真告诉她：
“林星，我爱你。”
再不说，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说了。
“如果你还想继续爱我，就不要再轻易放弃了，可以吗？”林星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今天之后能活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
窗外，斯特菈坐着的悬浮车摇摇晃晃。
她在车内狭小空间里，与艾萨克激烈近身缠斗。
斯特菈在战场前线活跃了数年，经历过无数生死攸关的战斗，战斗意识和经验技巧都远胜于他，而艾萨克此时的优势仅仅只有力量和敏捷异于常人地高而已。
再加上注入他体内的麻醉剂多多少少开始发挥了一些效用，艾萨克一时间其实并不能把斯特菈怎么样。
眼看着缠斗有被拉长成持久战的趋势，艾萨克忽然张嘴，发出一阵斯特菈难以理解的叫声。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像是两片金属在喉咙里高频剐蹭，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
初时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很快，窗外由远及近的虫群就给了她答案。
贫民窟至今还存在着为数不少的虫族余孽，这都是当年政府偷懒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留下的隐患。
在此时，这些隐患变成了艾萨克的利刃，刺向斯特菈率领的军队。
除了悬浮车内的士兵外，留在地面上的还有近五分之四的士兵。
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甚至很少直面虫族的士兵，举着对虫族专用的激光枪，对着铺天盖地的虫族，略显无措。
虫族所过之地，无一例外，响起了平民们的尖叫和怒吼。
他们平日里虽然习惯时不时看到一两个危害等级低或者中等的虫族，但他们本身就民风彪悍，就跟看到碗口大小的蟑螂时一个反应，拿枪突突就完了。
可即使是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阵仗。
当你见到一只蟑螂的时候，就代表阴影里已经有了一群——
如今这群蟑螂，不再缩在阴影里，而是遮天蔽日地出现了。
它们本身组成了阴影。
眼看着虫族扑向斯特菈所在的悬浮车，士兵们连忙开火掩护，驾驶员艰难地在车内二人战斗造成的震荡中控制着车身平衡，同时还要躲避虫族的攻击，额头冷汗滴落。
另一边，祁洛和林星所在的公寓门口，已经赶到几名士兵，他们端着枪，对准门锁。
“砰！”
一声干脆利落的枪响。
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枪声让艾萨克分了神，向公寓内望去。
在他望见什么之前，斯特菈将刀架上了他的脖颈，将人重重压在车后座上。
他的喉咙已被切开半寸。
——虫族凶残，悍不畏死。
先前在林音身上掀不起水花的虫母，如今寄生了艾萨克，可算是如鱼得水，和他暴虐沸腾的热血一起，尽情胡作非为。
艾萨克已经一只脚踏在黄泉路上，嘴角仍然咧开张扬笑意，口腔里满是血腥味，痞里痞气地挑衅道：
“你敢杀了林星，信不信老子让整个首都给她陪葬？”
斯特拉面无表情：
“那你太小看首都了。拿镇定剂来。”
后半句是对驾驶员说的。
对方连忙取出一管针剂，斯特菈接过，看也不看，直接向着艾萨克的颈部扎去，就在针管即将没入脖颈之前，车子忽然被重力拍落，她被重重地弹到了天花板上，闷哼一声，下一刻，艾萨克就迅速起身，从被踹坏的车门跳了出去。
一只巨型蝙蝠飞了过来，艾萨克踩着它的背作落脚点，纵身一跃，跳过五六米的距离，落在了公寓楼被毁坏的厨房里。
他急匆匆地寻找祁洛和林星的踪迹，却见一片废墟之中，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胸口绽开血花。
祁洛右手拿着枪，已经闭上了眼睛。
艾萨克的大脑一时间停止运转。
这个场景，怎么看都像是……
自知今日必不可能生还，于是二人选择了，自我了断。
12月2日“星火落九山”宝宝手榴弹生出来的肥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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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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