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手,通体漆黑的短刃凭空出现他手心,随他的动作直直刺向藏莲。
阿爹阿娘常说,打不过不丢人,明知打不过不肯求饶才丢人。
藏莲难以启齿,终决定求饶,却发现发不出声,她紧闭双眼,连无法动弹的身体都感受到她的恐惧,抑制不住的颤抖。
听见短刃割裂空气的声响,她彻底绝望了。
然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未兑现。
藏莲睁开眼,双目通红,坐实了可怜模样。
短刃尾后红绸垂在她眼前,再过一丝一毫都将穿透她的皮肤。
“呵。”少年收了刀,轻嗤一句,消失不见。
藏莲尚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不及思考顽劣少年的身份,余光撇管有人自礼堂走来。
打伤她的,是崇德神女。
“擦擦脸,变小花猫了。”崇德神女着鲜红嫁衣,头戴凤冠,丹唇柳眉,艳丽妆容中和了原本的清冷,轻柔地替藏莲擦干眼角泪水。
藏莲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崇德微凉的指尖点在藏莲眉心处,藏莲浑身僵硬。
四肢似被穿了线,那一头掌控在崇德手里,藏莲如同木偶般起身,跟在崇德身后进房间。
你想做什么!
藏莲拼命在内心叫嚣,叫的累了也没人回应她。
亥时,族人三三两两经过门外,藏莲内心焦急祈祷有人能推开门,看见本不该出现在房间内的她。
崇德轻柔为藏莲梳发上妆,让藏莲好瞧瞧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中藏莲换了新衣又上了妆,如年画娃娃娇俏可爱,只是面上不存在表情。
“好看吗?”崇德明知藏莲不会回答。
不好看!不喜欢!
藏莲怒目而视,试图挣扎,不想那看不见的线,越挣扎勒的越紧,仿佛要将她切断。
烛火晃动了一下,红色刺绣发带凭空出现,轻轻飘荡,少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面上明晃晃的恶意笑容:“你挣脱不开的。”
他双脚空悬未着地,站在崇德身边,崇德丝毫没察觉。
藏莲这才意识到,少年的身形是半透明的,只有她看得见,她可怜巴巴向眼前人求救。
只有他能救她了!哪怕只是叫人来也好,让人知道她在这里。
少年斜斜睨来,如未看懂藏莲的眼语。
“霜筠,你在吗?莲莲她不见了,我现在要去寻她。你放心,我一定在婚礼前回来。”
苌青隔雕花木窗敲击两下。
蠢苌青!你推开窗户看看!
藏莲边腹诽少年的冷漠,边在心内叫嚣。
少年仿佛感应到藏莲对她的不满,敛了笑,伸手去触碰正燃烧的喜烛。
别!
藏莲想制止他,结果却撞进一双幽暗的眸子。
“蠢货,自身难保,还想……”
少年不识好人心,手继续向前伸,手指穿过火焰,冲藏莲勾唇。
他毫发无损。
“莲莲在我屋里,她担心我一个人,提前过来陪我了。”崇德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浑然未觉,温声答。
藏莲气的不行,她才不想找她!
“这丫头叫我们惯坏了,霜筠,辛苦你了。”苌青松了口气,因误会藏莲是不甘心来寻崇德麻烦,崇德在为她掩饰,更为歉疚,“若有什么麻烦,记得传音与我。”
近在眼前的机会溜走,藏莲无可奈何,屋内又恢复安静。
子时将近,屋外响起爆竹声。
“神女,我们来带你去礼堂。”屋外一片喜气洋洋。
崇德端坐在床前,指挥藏莲开门,族人一拥而进,崇德在众人簇拥下出门,藏莲受牵制,被迫跟在她身后。
“神女真好看!不愧是仙女。”赞叹声一片。
藏莲阿娘过来扯了扯面无表情的藏莲,表情狐疑,小声唤她:“莲莲?”
阿娘担心藏莲使坏,只私下偷偷拉藏莲衣角,藏莲板着一张脸,不理睬她。
崇德不好意思一笑:“抱歉,是我有些紧张,让莲莲留下来陪我。”
阿娘神色放松下来:“大婚紧张是自然的,神女莫要放在心上。苌青就在礼堂里,等着神女呢!”说完她转身,不忘低声嘱咐:“莲莲,莫要胡来。”
连阿娘都被崇德骗过去,藏莲着急了。
阿娘,阿娘!你不要相信她,你看看我。
可阿娘头也没回。
大椿族下一任族长的婚礼,邀请了所有居住在大泽的山精鬼怪。礼堂外,并蒂莲垂着脑袋,认命头顶红绸。
“霜筠。”苌青自喜娘手中接过崇德,“我来了。”
藏莲作为童女搀扶崇德行礼,即便动弹不得,也不免瞧见苌青与崇德目光相接时,唇角不由自主的笑意。
两人站在一块儿,宛如一对璧人。
好事儿的野猪精,不专心修炼只修出了人形,顶着猪头绕至苌青身后,故意推了一把。
苌青猝不及防,下意识将新娘拥入怀。
新婚夫妻双双羞红了脸,崇德将脸埋入苌青怀中。
野猪精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家一人一句祝福苌青和神女:我祝你们永结同心!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其它的山精鬼怪一声声附和,很快将藏莲挤至边缘。
原以为自己看见这场景会难过的不行,但事实上,藏莲现在只想要崇德放开她,她答应一定不再缠着苌青了。
手脚好酸,藏莲娇声抱怨。
“好了好了!”族长作为证婚人今日换了红色外袍,花白的头发都似映了红,一笑挤出来满脸沟壑,“礼成!”
随着族长的高呼,万千烟花在众人背后齐齐炸开。
大泽住的多是草木精灵,最怕火,因此平日不让放烟花,藏莲八千岁生日缠了族长三百年,族长也没同意。
所有人都抬头望天惊叹,唯独藏莲垂头似丧气。
“莲莲。”苌青穿过人群,为藏莲撩起额前滑下的碎发,眼中似盛满璀璨星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他会爱你,护你。”
“咦?烟花颜色怎么变了。”水牛精疑问。
五颜六色的烟花,顷刻间已化作诡异刺目的红。
“阵法破了!有魔族!是离火!”
魔族离火,触之可燃仙魂。
众人乱作一团往礼堂钻。
“莲莲!”因为离得近,苌青抓住藏莲才去寻崇德,崇德被人群裹挟着,已经入了礼堂。
然而躲进礼堂也不是万全之策,礼堂虽说由万年玄木所建,但依旧抵不过离火,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
“族长!禁制破了可否重新修补?”大家慌起来七嘴八舌:“族长!山主在哪儿?”
本该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族长此时悄无声息,众人回头。
黑色短刃插在族长胸口,族长面上是没得及收起的笑,笑容僵在脸上,他鲜血自嘴角下落和外袍融为一体。
短刃的另一侧,是身着大红喜服的崇德神女,她脸上挂着和方才拜堂时无二的笑,将刀抽出,鲜血喷涌溅出,沾湿她的脸。
突然的变故谁也未曾想到,皆愣在原地。
“族长……霜,霜筠……”苌青最先反应过来,不可置信。
短刃化作漆黑长剑,崇德一挥手,礼堂四散裂开,她随手用嫁衣擦干颊上鲜血:“我问他,奚桦帝女在哪儿,他不肯告诉我。”
奚桦帝女,天帝之女。
苌青艰难撑起结界保护众人,“帝女自然在天界!霜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莲莲!莲莲你没事吧?”阿爹阿娘逆着人流来到藏莲身边,藏莲想哭,阿娘仔细检查她是否受伤,没看见伤痕,捂住胸口松了口气:“这孩子吓傻了?”
“苌青,我确实骗了你。但想与你成婚,是真的。”崇德话虽如此,漫天离火却似有所感应,积成一团向结界爆冲而来。
巨大的压力下苌青吐出一口鲜血,半跪在地,因他的一顿,结界破开一块缺口,他惨笑:“我对不起大泽!”
藏莲感觉到系住四肢的细线猛然绷紧,蓦地她腾空飞起,被甩出结界外。
藏莲无力反抗,恍然想起唯一一趟人间经历,正值盛夏七夕,那日的烟火也如这般。
“莲莲!”阿娘不顾安危冲出,阿爹随后,苌青见状目眦尽裂,却无闲腾出手,“霜……神女!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黑色长剑支起结界替崇德挡住攻击,“苌青,我再问一次,奚桦在哪儿?!”她的剑光划过,藏莲阿爹撑起的结界立即破碎,“告诉我!他在哪儿!”
阿爹撑起结界已是勉强,生生受了崇德一击,他弓起背部,不忘将母女二人揽入身下,安慰道:“无碍,没事。”
阿娘接替阿爹撑起结界却被拍飞,“莲莲,莫……”阿娘面上浮了个苍白的笑,轻飘飘向后倾倒,再无声息。
阿爹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藏莲眼下,压抑的嘶吼声,几乎要冲破藏莲的耳膜。
藏莲发髻乱了,蓬头垢面,拼了命凝聚仙力依旧无法突破崇德的禁锢,腥黏的液体将喉咙堵死,胸腔激荡,痛的喘不过气,锥心刺骨。
苌青的结界终是破了,耳边传来哀嚎声。
藏莲好恨!恨受制于人,恨无能为力。
“莲莲,阿爹,阿爹……你,你要好好活下去,莲莲,你要永远记得,阿爹,阿爹很欢喜,你,你是阿爹的女儿。”
离火染上阿爹的衣袖,如有生命瞬间包裹住阿爹的全身,他本可以避开的,可他不能离开,因为身下是他的女儿,所以他只将身子抬高,使离火尽量远离藏莲。
阿爹始终维持半跪的姿势,直到被离火吞噬殆尽,大概是害怕吓到藏莲,他始终没喊一句。
“莲莲,莫怕。”阿爹,是笑着走的,“阿爹在。”
心脏仿佛被撕裂,藏莲本该空洞的脸五官扭曲不堪,满眼怨恨无人知,额上和手臂上青筋暴起。
“我说了,你挣脱不开的。”眼前场景混乱,满是血腥气,少年再次出现,不染尘埃,难得的干净,他轻飘飘扫过四周,漫不经心道。
他将原本咬在唇间晃荡的野草梗取下,绕在指尖把玩,紧接着缓缓蹲下身,略带蛊惑凑近藏莲:“看见那把剑了吗?我可以将它拿过来借给你。用你的命,来换你的族人,我替你报杀父杀母之仇,如何?”
少年打了个响指,藏莲感觉到头部禁锢消失,少年笑容明媚:“你可以相信我,提前赠礼。”
藏莲昔日灵动的眸子堆满悲怆,砌成一滴血泪。
苌青一张脸早沾满血污,分不清他身上红的是血亦或是喜服原本的颜色,他力气耗尽腿打着颤,倚靠剑身才姑且立住;族人伤的伤死的死,断肢残身,遍地是至亲好友。
更远处山也在燃烧,离火如同巨兽,要将大泽的一切吞噬殆尽。
父母惨死画面犹在眼前,喉咙干涩发疼,藏莲紧咬双唇,难掩心中恨意。
黑色长剑立即脱离崇德落入藏莲手中,苌青趁此机会压制住崇德,再次撑起结界。
右手的禁锢消失了,剑身触手冰凉,藏莲慢慢蜷起手指,用力握紧剑柄,将剑悬于胸口。
藏莲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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