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至,苦杏药气已漫堂。
错银的檀木轮椅碾过门廊,椅上人着雪色素氅,膝头盖了件狐裘,执扇的指节泛着久病之人的青白。五官看起来是个极精致的玉人儿,但偏偏唇色肤色苍白如纸,将整个人衬得禁欲冷清。
“义兄这出戏唱得妙。”
折扇“唰”地展开,扇骨玄铁所铸,刃口泛着幽光,众人定睛一看,方才划破厅堂的,正是其上一刃。
“拿个阉货当我哥哥的替死鬼,也不怕回头脏了诛邪台?”
厅外已有宗门人士认出来人,脱口而出,“是崇乐宗宁宗主!”
赵廉闻言愣住,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番措辞才开口,“…辛阑,本宫不过踢踢这腌臢。”
宁辛阑掩唇轻咳,示意满脸讨好的赵廉噤声,腕间缠着的续命银铃随咳声轻颤,转头看向燕晟然。
“晟然,哥哥他若还在,也不愿见你这样。”
燕晟然收起轻剑,三两步上前来,俯下身,伸手挲弄几下衣料,皱了皱眉头,“山上冷,怎得穿这么单薄。”
宁辛阑拍拍燕晟然搭在他肩头的手,笑着摇摇头,反倒不紧不慢得将膝上早已备好的狐裘,拢好,披在燕晟然肩上。
人群外的角落,娄二正一步一顿,悄悄往厅外挪步,耳边传来身旁江湖客们的议论纷纷。
“宁宗主和燕少宫主,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是啊,瞅这两位的感情也是极深的,又都是少年英才,想来不久之后江湖上又要传出一段上上佳话。”
几句话,附和的人不少。当中却有个沙哑的男声插话道, “切,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啊,背地里其实乱得很! 我来得早了些,正巧前些天在冀连山下的易方酒楼,也看过一出好戏。燕少宫主,竟然在酒楼里跟一堆市侩打架,啧啧…而且打架的原因,你们猜是什么?”,他吊众人胃口般得停顿了一下。
“有屁快放,别他奶奶的卖关子!” 当即有好汉张嘴痛斥该谜语人。
“嘿!原来这燕晟然打架啊,是在为死去的宁妖人出头。你们想想啊,虽说现在有婚约的是宁辛阑和燕晟然,但是早五年前,顶着两派联姻名头的,可是大恶人宁尹楼。看燕晟然这表现,指不定心里想着谁呢。别到时候结了亲还朝秦暮楚,抱着弟弟,想着的却是哥哥。”
席间闻言一片哗然,江湖客们逮着这份劲爆小料,八卦之魂沸腾了。
娄二此时可没空儿看厅上这对良配,他现在一心只想溜。人总有几个怕的,比如现在的他,就很怕宁辛阑。
结果没走几步,一刃扇骨飞过来,横插在娄二面前,挡住他去路。
厅那头的宁辛阑,未转身,声音却如鬼魅般传进娄二耳朵里,
“若是我问义兄要这个内侍,义兄可答应?”
胡公公在几位贵人旁边已经吓尿了,他哪里知道,这小娄子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怎么突然变成了三方争抢的香饽饽。不光燕晟然开口要,宁辛阑这座大佛来了也想要。他连连抹着头上的汗,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对着自家的胡七表亲默默说了声对不起,他胡大监算是无能为力了,小兄弟自求多福吧。
赵廉也是烦透这会子的乱账了,宁辛阑自打进门就一直未正眼瞧过他,好不容易对他说句完整话,竟然还是来讨要这个小娄子。他算是明白了,“楼”这个音就他妈克自己。害他吃瘪丢脸,真晦气!随即瞪了眼娄二,干脆让娄二自己滚,想滚哪儿滚哪儿去。
娄二见赵廉问他,跪趴在地上,埋头说,
“奴,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小娄子跟着殿下!”
好不容易混进来的,哪儿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赵廉得了娄二的回答也没解气,反而觉得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嫌弃至极,又不敢再骂什么脏话。见一众看热闹的江湖客,都在窃窃私语望着他。气得头也不回,直接愤愤出门,行宫也不住了。
“摆驾!启程!”
太子一行,加上娄二,当即就上山了。
……
太子仪仗浩浩荡荡上山,娄二缀在后头,跟在太监队伍的末尾。
燕晟然亦步亦趋得跟在娄二身后,抱臂盯着前方人,半步也不让。
赵廉倒是不会再碰娄二了,但架不住赵廉下头的近卫们想借欺压娄二巴结主子递投名状。他们一路上想拉小娄子发泄,却苦于燕晟然的盯梢,找不到半点机会。
冀连山山势高,峰顶直插云霄,对于太子仪仗来说,一天是上不到顶的,因而才需要建山腰行宫。
如今赵廉赌气开拔,行至天色入夜,大批人马只能就地安营扎寨。
娄二一个人坐在人群外的角落,肚子咕噜咕噜响。随侍太监的要求是不能擅离职守,因而他也没机会出去找吃的,只能硬挨。太子冷落他,御膳司的侍从们自然不敢上前,都知道娄二是个瘟神,躲得远远的。胡公公正踌躇要不要去偷偷照顾一下,就看到燕晟然走到娄二身边坐下。
“随意烤了下,手艺不太好。” 燕晟然将方才烤的野鸡肉递给娄二。
娄二肚子咕咕叫,闻到香气猛然抬起头。哪儿有吃的到嘴边推开的道理,他当即道谢接过,撕开油纸包,大大得啃了一口,烤鸡渗出的油脂糊了半张脸。
燕晟然盯着娄二,眼神闪烁,冷不丁抬手擦了擦娄二的嘴角,像是也在等待娄二给他答复。
“好吃,哪里不好了,香迷糊咯。” 娄二冲着燕晟然嘿嘿一笑,接连又啃了几口。
夜色中,篝火噼啪崩出几粒火星,燕晟然屈起的长腿几乎要碰到娄二的膝盖。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火光里,一个吃,一个看。
不远处,宁辛阑靠在铺着敖犬皮裘的椅中,手里折扇一下下叩着,眸色深沉得盯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娄二。
…………
夜深人静。
仪仗安寨的小树林外,是一片坑崖,这里视角正好,上可以远望冀连山巅,下可以看到半山行宫,再往远了,能下眺到冀连镇的千家灯火。娄二借出恭的由头,溜出来探查地形。事出意外,赵廉没有住行宫,此番有变。正思索间,身后一阵木轮碾过地面发出的细碎机括声。
“小公公不在仪仗伺候,跑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娄二知来人是谁,头压得更低了些,“贵人说笑了,奴才们出恭不方便,自是找个僻静的地方。”
“哦?” 宁辛阑语气带着讥诮,“假太监也不方便?”
“贵人说这种笑话,岂不是折煞小的。” 娄二强装镇定,囫囵答了几句,讪笑着背过身。往回走时,听到身后人开口,
“哥哥还是莫要再折腾了,随我回去吧。”
那人声音不带半点情绪。
“五年了,也该浪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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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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