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二天没亮便离了客栈,走时将一张字条夹在天字房的暗格里。
寅时的雾气还未散尽,娄二缩在城墙根儿下搓手。胡七塞来的太监袍子宽大得像麻袋,他不得不用草绳扎紧裤腰,粗布鞋里垫了几层棉絮。
“腰牌!” 领队太监尖着嗓子挨个点人,娄二摸出胡七包袱里的铜牌递上去。
“是个眼生的?昨儿怎么没见你。”
娄二掐着嗓子答道, “回禀公公,奴才昨天吃坏了肚子。”
领队太监检查了一下娄二递上的腰牌,“哦,想起来了,你就是胡公公加塞儿进来的老家那谁…”
“对,奴才小娄子。” 娄二点头哈腰,他今早混进来才知道,原来胡七的二表哥也姓胡,竟然还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大太监。
“夹紧腚沟子!” 领队太监一拂尘抽他背上,“进了山,舌头捋不直就割了喂狗!”
领队太监夹着腚走了。
娄二低头混在队列里,耳畔尽是悄摸摸的碎嘴子,前头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搁那儿嘀咕,“听说今天上山要搬崇乐宗的镇鬼鼎,足足两千斤呐!”
旁边的老太监嗤笑接话,“太子爷跟崇乐宗新宗主拜了把子,别说搬鼎,搬座庙也得给他供着!”
“咱自家小叔叔在江湖上有点名头,说起崇乐宗那位小宗主啊可是一直夸,说人可真能耐,上月刚把动乱的漠北马帮收编了,替朝廷都省了不少事儿。”
“要不太子能跟他称兄道弟?想当初,崇乐宗上两任宗主可皆是恶人逆贼,宁家满门子都死了,独独留下他,他竟硬是把崇乐宗盘活咯。咱可听说咯,连祭坛方位都是按崇乐宗的秘阵布的!”
老太监又是愤愤插话, “呸!什么秘阵,不就是借借上三宗名头儿拉拢宗门势力嘛?真当咱殿下瞧得上江湖草莽?”
雾气里忽传来钉铛声。
蟠螭步辇掠过仪仗队,纱帐内人影斜卧。
“停!” 尖细嗓音刺破晨雾,“殿下要挑个伶俐的伺候。”
太监们齐刷刷跪倒,娄二故意慢半拍,膝盖重重撞到石板。近卫长马鞭啪地抽在他背上,“狗奴才,挡道了。”
娄二当即被领头太监踹出队列,额头磕上石阶。
纱帐里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指了指。
“抬头!” 近卫长刀柄挑起娄二下巴,他额发被踢乱,衬得阴阳脸更狼狈了,周遭顿时一片讥笑。
步辇的纱帐微掀,太子长甲叩了叩扶手,语气极不满,“这个丑疤瘌东西真碍眼,内务怎么选的人?”
“殿下恕罪!” 胡七的二表哥胡大公公连滚带爬扑过来打圆儿,“这是新调来的小娄子,虽丑,但胜在手脚勤快。”
“楼?”
太子冷笑一声,突然倾身,金线绣的蟒纹绣反射出刺目的光, “哪个楼?宁尹楼那个楼?”
胡公公挤出谄笑答,“哪儿能啊,这奴才的贱名儿是猪娄的娄,他们那地方,兴贱名好养活。”
“好!哈哈哈哈哈好名儿,好得很!”
太子一串笑声和他人形一样枯槁诡异,“本宫就缺个丑得醒神的,叫他上前随侍。”
说完,帘子下了,仪仗复行。
胡公公总算松了口气,回头锤了一把娄二, “还不快跟上!”
娄二不紧不慢跟着,心想胡公公这人和胡七一样靠谱,没想到如此顺利。胡公公也是冷汗直流,琢磨这太子爷也是尖刻,没由来的怪气儿怎么全往新来的小娄子身上撒。娄二一路上,脏活累活没少干,还得被叫去垫脚。
就这样行至了半山腰的行宫。
虽说是行宫,其实是驿站改的。原本这驿站是易方的产业,因修得阔气,月前被征用了。冀连的乡绅都上赶着巴结这天大的机会,易方作为暗地里最大的势力,自然也不例外,为太子的诛邪会献力颇多。
娄二细细打量完半山驿站的地形,低头跟在太子一行后头进了堂。
驿站也是上山参会的江湖宗门人士歇脚的地方,零星坐着几桌身着华贵的宗门客。老远听到大张旗鼓的太子仪仗前来,都早早在门口逢迎。
堂内只一个人静静坐着。
青色锦袍染了山间寒露,眉峰如淬了冷的剑,薄唇紧抿成线,正是燕晟然。
太子见到燕晟然,干瘦枯槁的面颊上竟升起一丝讨好的意味,连连几步上前,“少宫主亲自前来,看来承华宫还是识大体的。”
燕晟然冷哼一声,头都未抬,轻剑“哐”地扣在茶案上,摆明了一分面子都不给,
“赵廉,我不是来参会的。”
赵廉拄着酒杯的手愣在半途,他在燕晟然这里碰壁,当着一众宗门客的面儿又不好恼怒,只得尴尬转身,回到随侍备好的紫檀桌上入座。
燕晟然话说完,再不理会。赵廉反而越想越气,来回环视周遭想找个出气筒,正巧逮到了在厅外四处张望的娄二。
“丑东西,滚过来垫脚!”
赵廉蟒靴踹翻紫檀凳,冲着娄二叫嚣。娄二心中正在盘算,应了声,边思索着,边佝着背进了正厅。
正要照惯例,低头俯身时,一束剑光出鞘划过,横插在赵廉两腿之间。
那边燕晟然剑鞘指着娄二方向,清冷声音道,
“我要他。”
满厅死寂。
赵廉方才好言相向被杀了面子,正想着怎么找不痛快呢。收拾自己手底下叫小娄子的奴才,燕晟然竟然也要管,他自是不乐意。
“本宫偏不给呢?” 他靴底碾上娄二手背, “少宫主莫不是就好这口丑的。”
剑光一闪! 燕晟然的剑尖凝在赵廉颈前,眼中透着杀意。
太子近卫后知后觉,半刻后才纷纷拔剑对着燕晟然。
堂内踢踢框框一阵响,堂上一片紧张气氛,厅外的江湖客才是傻眼了,歇个脚而已,就看了这么一场大戏。
两方对峙间,未及多言,驿站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嗖”地一道银光破窗而入。
众人先是见着一柄缠银丝的玉如意挑了厅帘,几名雪衣弟子鱼贯而入,袖口鹤纹泛着冷芒,踏过满地狼藉时,靴底竟不沾半分酒糟。
轮椅轱辘声碾碎满堂杀意,来人声如冰泉漱玉,倚在獒犬皮裘里轻笑,
“晟然莽撞,但义兄的嘴还是这么脏。”
众人闻言,纷纷向厅外看去。
而众人背后的娄二,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冷汗浸透了整个脊背。
我们的债主头头弟弟要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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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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