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瞧着她这位弟妹并没有初得权势的得意和风光,反而眉头紧锁,神情中透着一股惶恐。脸色比她这个还大几岁的人犹显得苍老,本就没有多少颜色的脸越发看起来寡淡无味。
就是性子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柔顺。
不过,这宫里最不缺柔顺的人。想来,以他阿弟那爱美人的性子,薄氏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
而这宫里同样不缺的,还有美人。
心思电转间,两人又带上了客套的笑容。
薄皇后见到馆陶公主身后的堂邑侯,温和有礼地说道:“君侯一路从堂邑赶来,辛苦了。”
堂邑侯赶紧揖礼回道:“臣惶恐,多谢皇后殿下挂念。”
薄皇后点点头,视线又在陈须,陈蟜,陈娇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馆陶公主见状,笑着介绍道:“这是我那不争气的三个孩子。”
说完轻轻呵斥三人,“还不快见过皇后殿下。”
三个人被母亲这么一催促,上前用着不熟练的礼仪行礼道:“拜见皇后殿下,祝皇后殿下长乐未央。”
薄皇后虚扶起三人,“一家人何必这么生分,我是你们的舅母,以后就叫我舅母吧。”
三个孩子看向馆陶公主。
得到了馆陶公主的同意后,改口道:“舅母。”
薄皇后笑着应了。看着三个孩子朝气勃勃的面容,突然羡慕地感叹道:“阿姐,我真是羡慕你啊。”
然后也不等馆陶公主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道:“我们赶紧进去吧,别让太皇太后久等了。”
馆陶公主顿了一下笑应道:“是啊。”
安静的宫殿里,馆陶公主一行人的到来才打破这令人难言的沉默。
“拜见太皇太后,恭祝太皇太后长乐未央。”
太皇太后这才睁开眼睛,想要开口说话,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声。
方被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的广元公主连忙上前扶起太皇太后,焦急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轻轻地摆摆手,“不碍事,只是喉咙有些发痒。”然后对着台阶下面的一家五口说道:“都起来吧。难为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有心了。”
馆陶公主不慌不忙地回道:“本应在祖母膝下尽孝,奈何国法无情,家法无情,孙女只能在堂邑遥望长安,祈求您平安康健。”
话一出口,殿内变得比刚才更加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众人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
薄皇后担忧地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馆陶公主,欲言又止。
陈午拉了拉妻子的衣袖,为妻子的大胆言语,简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的三个孩子,除了陈蟜觉得有些不对劲,其他两个俱是一脸茫然。
广元公主直接沉着一张脸呵斥道:“大胆,馆陶,这是你对皇祖母说话的态度吗?你......”
后面的话却被太皇太后阻止了。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跪得笔挺的馆陶公主。似乎和十几,二十几年前跪在她面前求她成全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半响,太皇太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还在怪我,怪你父皇啊。”
馆陶公主双手交错在胸前然后跪拜在地,朗声道:“孙女不敢。孙女只是在表达不能在皇祖母跟前尽孝的遗憾。奈何皇姐一向喜欢曲解我的意思。”
此话一出,广元公主的脸变了又变,最后重重一哼道:“皇妹还是如此的能言巧辩,只是你自己的心思当是自己最清楚。”
“我自己的心思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就不劳皇姐操这无谓的心了。”馆陶公主轻飘飘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关切地问道:“皇祖母的病是否大好了?”
太皇太后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才道:“人老了本就体弱多病,再加上为你们的父皇惊痛哀伤,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你们父皇不孝啊,让我这白发人送他这黑发人。”
此话一出,殿内一众人,包括宫女内监全都慌乱地跪了一地,能够这样当众说先帝的,全天下大概也只有太皇太后一个人了。
“皇祖母/太皇太后节哀。”
太皇太后看着台阶下跪地满地的人,内心一片荒凉寂寥。人人只看得到她,从一个偏僻小国的王太后一路荣登到整个大汉朝的皇太后再到太皇太后,无限的风光尊荣。
可谁又看得到她少年颠沛,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说不得今后还要再亲眼目睹一场骨肉相残。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任由诸般情绪在心头翻滚。
再睁开眼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浑浊,反而透着一股清明,暗哑的声音也流露出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所以别学你们的父皇,再让我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姊妹和睦,骨肉至亲,这才是你们最大的孝顺。馆陶,你明白吗?”
宽大的衣袖下,馆陶公主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知道太皇太后这么说的用意,无非是怕他们这一脉得势之后,来个秋后算账。所以提前警告她,不要做有违孝道的事吗?
馆陶公主几乎要跳起来质问她的好祖母,为什么就那样偏袒刘元,却从来不看看还有她这个孙女。
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大汉朝立国以来便以孝字治天下,一个孝字压下来就是她阿弟贵为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她一个远离长安多年,早已被边缘化的公主。
她若是还想返回长安,还想融入这个权利中心,就绝不能得到不孝的名声。她的祖母虽然老了,但不愧是在吕后专权的时代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总能戳到要害。
自以为扬眉吐气,可以一舒以往的憋闷,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
不过来日方长。她总能熬过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
想到此馆陶公主压下心底所有的不甘和愤恨,拜伏道:“诺,皇祖母。”
太皇太后这才轻声对着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口中谢过太皇太后,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
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早就听说你与堂邑侯有了三个孩子,如今倒是都能见到了。”说着对陈须三人招招手,“你们上前来,让我看看。”
三人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见母亲点了头才小心地走上前,向太皇太后行礼问安。
母子四人的小动作自然是被太皇太后看进了眼里。太皇太后带着几分真心地说道:“儿女双全,你是个有福气的。”
毕竟是自己的孙女,纵使不亲近,也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
眼神轻轻在三人面上扫过,然后点点头,“都是俊秀的孩子,回你们母亲身边吧。”
三人应“诺”便迫不及待地退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刚刚母亲和太皇太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这个老人家并不是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慈和。
太皇太后倒不介意三人的态度,继续闲聊般地说道:“我看大郎和二郎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是否娶妻了?”
馆陶公主实话实说道:“还不曾,不过母亲已经答应为他们两人挑个能干的小娘子,然后由陛下赐婚。”
说完觉出不妥来,似乎当初她阿弟和薄氏的婚事就是这样在轻描淡写中被订下来的。
就在她提心吊胆以为太皇太后要出手干预子女的婚事时,太皇太后却转开了话题。
“时间匆忙也没给三个孩子准备什么见面礼,稍后我让少府挑一些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累了,你们退下吧。”
馆陶公主和堂邑侯领着三个孩子行礼告退。
太皇太后点点头,“难得回来一趟,多陪陪你母后还有皇帝吧。”
馆陶公主应“诺”,却在要起身时,对着太皇太后身旁的广元公主道:“我们姐妹难得一见,皇姐不送送我吗?”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变得和缓的气氛再次凝滞。
两位长公主素来不合,这宫里的旧人谁不知道。如今馆陶公主却突然提出让广元公主相送......
为了缓解眼下尴尬的情形,薄皇后笑道:“还是由我送阿姐吧。”
却不料广元公主挺直身体,眉毛微挑道:“皇妹说得是,咱们姊妹好不容易见一面,自当是由我这个皇姐送一送皇妹。就不劳皇后了。”
说着对太皇太后屈膝行了一礼,“皇祖母,孙女去去就来。”
太皇太后并未加以阻止,而是点点头,“去吧,自家姐妹,不应久而未见就生分了。”
众人一同行礼告退。
走出主殿,经过一片葱郁的林园时,馆陶公主将侍女,内监打发的远远的。
并对堂邑侯和三个孩子说道:“你们去前殿等我。我有话要单独和皇姐说。”
堂邑侯欲言又止地看了妻子几眼,终究没有说什么,领着三个孩子往前殿去了。
眼看着四周除了她二人再没有其他人了,馆陶公主立刻从笑意盈盈变了脸。
“刘元,没想到我还能再回来吧。”
广元公主也不甘示弱,“只是暂时的,待父皇归葬入陵寝,你依然要回堂邑。列侯就国,这是父皇的旨意,即便刘启也不能擅自更改先皇的旨意。”
说完,预想中,馆陶公主恼羞成怒的情形并未出现。
反而重新挂上了笑容,“不管怎样,登上帝位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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