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遇刺的事随着佳节将尽而逐渐被众人忘记,元襄帝将贵妃安置得很好,焱雀最后落了个功过相抵,没有惩罚也没有赏赐,不过她并不在意,她眼下最郁闷的是战鸽今天突然私下跟她说要正式传授她战氏的“捭阖刀”,普天之下刀术千万家,却唯有战氏的“捭阖刀”和柳氏的“踏云斩”最为出名,战氏的刀术讲究的是刚劲,刀路大开大合,干脆利落,是杀人之刀,柳氏的刀术讲究的是巧劲,刀路千奇百怪,独树一帜,是精武之刀,可无论各种刀术,焱雀都没有心思学,她师承高仓巍,擅长剑,一手剑术于她这个年纪已可堪称出神入化,犯不着再去学那刀术,于是战鸽结束了操练后准备踏出羽衣营时,被她在门口堵了个正着。
战鸽不容置疑的道:“这个事没得商量”。
焱雀苦着脸道:“掌事,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自幼习的就是剑术,和刀术本无缘分,掌事您若想栽培小的,也犯不着倾囊相授的”。
战鸽突然道:“我其实并不太喜欢你”。
焱雀一愣,狐疑道:“那您还硬要我学刀术是为何?”
战鸽道:“但是斐月说喜欢你,她说你性似骄阳,热烈耀眼,可是我总觉得你性情浮躁,专爱惹是生非”。
焱雀心想,亏得岚山行宫事发前,我还对你那横眉冷眼的态度做了多番猜想,竟没料到是斐月公主说喜欢我,她喜欢我你就要传我刀术,简直荒唐,想到此处,焱雀便道:“蒙公主青睐,不甚惶恐,我不愿学刀术,掌事您放过我吧,虽说羽衣营只有我一人执剑,但我还是会好好操练的,必不叫您失望”。
战鸽道:“不学可以,打赢我,你说了算”。
焱雀抽了抽嘴角,最终垂头丧气的出了羽衣营,在校场看到等她一路回府的柳珘,苏一心时,把这事一说,柳珘摩拳擦掌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战氏“捭阖刀”向来不外传,只有战氏直系子弟可学,战掌事和公主这样那样的也不可能有子嗣,这是器重你,拿你接班人呐,你还推三阻四的”。
苏一心却道:“非也,我今天听叶砺说,战掌事的姑姑跟皇后娘娘请了旨,已经为战掌事和叶氏的大公子,也就是叶砺的大哥叶硕赐婚了,战掌事年轻体健,又即将缔结良缘,怎能说战掌事后无子嗣,战掌事又何需培养焱雀做她的接班人”。
柳珘冲焱雀纳闷道:“那是怎么地,难道战掌事真是见你天姿卓越,不惜把战氏秘不外传的刀术传授于你?”
焱雀道:“你快别胡说八道了,她之前教过我一些刀术基本功,我嫌枯燥乱七八糟胡搞一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从哪里看得出来我天姿卓越,她定然有别的目的”。
柳珘道:“什么目的?”
焱雀道:“我怎么知道,不管了,反正我不学,她总不能拿刀硬逼着我,不然我就只能再和她打一架,反正她说我赢了我说了算”。
战鸽伸手去推公主寝殿的门时,却感觉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住,她推了几下推不开,喊了几声“斐月”,无人应答,她又猛拍了几下门框,听见里面传出一声钝响,仿佛有人狠狠的跌倒在地,她退后几步抽刀对着门运劲一劈,门被劈成两半,她跃入房中一看,斐月公主倒在地上,身旁是翻倒的椅子,地上还散着一条断掉的白绫,战鸽叹了口气,把公主从地上扶起来,拉着她坐到床榻上,把她揽在怀里语重心长的道:“还没有到要寻死觅活的地步,你这是何苦?”
公主咬着牙不吭声,战鸽又道:“皇后娘娘是下了旨,姑姑也是一心想让我嫁,可我不是任人操纵的傀儡,我会想办法的,你能不能相信我?”
公主凄凉道:“还有何办法?母后已下了旨,如何圜转,倒不如遂了她们的意,你嫁了我便也嫁,我们一同进叶氏的门,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嫁不嫁人有什么所谓的”。
“斐月”,战鸽斥道,“不要胡说八道,我会生气”。
公主在她怀里挣扎,哭喊道:“那我就去死,死了一了百了”。
战鸽把她摁住,使劲把她环在怀中,“你若真想死,又怎会我走到门口了你才上吊?白绫又怎会无缘无故断掉,斐月,那个白绫我看一眼就知道悬上梁前就已被割了一半,你何苦假意以性命相逼,皇后娘娘下了旨,我为大煌臣子,不能不遵从,而我姑姑现如今是我战氏唯一的长辈,她抬了我爷爷和我爹的牌位来压我,比皇后的懿旨还要重,我为战氏子弟,又怎么能不听从,可我不愿,你应该明白我,我一定会想办法”。
公主在她怀中抽泣,战鸽轻拍着她的背,冷风呼呼的灌入殿内,吹灭了殿里的烛火,有人站在那门前,背对着呼啸的冷风缓缓开口道:“战掌事,此事不难”。
战鸽喝道:“谁?”
门前那人道:“掌事,且静心听我一言,您再作决断”。
战鸽听出了那人的声音,皱眉道:“你进来说”。
那人走进殿内,跪在床榻下,在不甚分明的黑暗中抬头说了一段话,战鸽越听,脸上神色越是惊诧,公主蜷缩在战鸽怀里,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一直瑟瑟发抖,等那人说完话,战鸽道:“你这个身份,潜伏在大煌宫,意欲何为?”
那人道:“不过是为了保命罢了,若我真有不轨,掌事早就发觉将我斩于刀下了,对吗?”
战鸽沉吟道:“你说的我听明白了,你有几分把握?”
那人道:“此事成与不成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二位究竟有几分摆脱命运禁锢的决心”。
齐二小姐最近春风得意,出入世家宴席时总有意无意透露自己好事将近,世家众人皆知她对太子师情根深种,揣度纷纷,元宵节的世家宴席上,她饮了酒,含羞带臊的说自己或于春日出阁,与她素来不合的千金小姐闻言与她针锋相对了几句,激得她又恼又怒,正自尴坐时,薛赋惜浑身裹着风雪踏入席间,引来众人一阵喧哗,这是众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在世家宴席上见到太子师大人,薛赋惜手里拿着大氅,恭敬的向席间各位行礼,随即走到齐轩灵身旁道:“今夜是元宵,百姓在碧川放河灯,我去齐府寻你一同观赏,府中人说齐大人与你来此赴宴,雪深寒重,我便来接你,你若还想再饮几杯,我陪你”。
齐轩灵心花怒放,站起身道:“不饮了,我们走吧”。
薛赋惜把大氅披在她身上,向众人告辞,齐轩灵傲然的看了与她争锋相对的千金小姐一眼,惹得那位小姐又嫉又恨却也无从发作。
帝师府的马车停在碧川上游的码头,码头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薛赋惜牵着齐轩灵下车,齐轩灵的侍婢侯在车内,百姓们聚集在碧川岸边,各式各样的河灯把碧川装点得如同天上星河,薛赋惜同齐轩灵走到贩灯的摊位前,齐轩灵指着一只凤凰灯道:“薛哥哥,这个可好?”
薛赋惜含笑点了点头,齐轩灵伸手欲取灯,却被一只横生出的手捷足先登的将灯取下,齐轩灵侧头,却看见一身绣花红袄的甄祤郡主手里拿着灯正歪着头望着自己。
焱雀隔着老远就被那只凤凰灯吸引了,一路挤着人过来,好不容易拿到灯,却不想与齐二小姐撞了个正着,再仔细一瞧,齐轩灵身后站着薛赋惜,齐轩灵悻悻收回手,向焱雀行了礼,焱雀眨巴着大眼睛,把凤凰灯往她手里一塞,道:“给”。
齐轩灵一愣,随即看见满手拎着东西的柳珘,苏一心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柳珘一边走一边大骂焱雀奢侈,恨不得整条街都买下来,又甩手甩脚的只顾往前跑,苏一心好脾气的劝慰着他,二人走到贩灯的小摊前,焱雀不满的冲柳珘道:“你平日吃的比我和苏一心两个人加起来都多,叫你拎这点东西怎么一路闲话,我以前跟着爹爹游历四方,风餐露宿,自来拮据,这些好东西都只能眼巴巴的瞧着,好不容易荷包充盈,当然多多益善”,这一席话出口,柳珘愣愣的不知如何答话,苏一心柔声道:“好好好,我发了年饷,你还想要什么尽管买”,柳珘忙道:“那我也……”
正说话间,柳、苏二人望见薛赋惜和齐轩灵,于是赶忙行礼,焱雀兀自挑着河灯,满目琳琅,有些拿不定主意,苏一心为她取下一盏虎灯,她晃着手叫好,手里原本就拿着的冰糖葫芦险些戳到柳珘脸上,高仓巍牵着颜不谢的走在后面,迟了些许才来到贩灯的摊位前,众人又是一番行礼,高仓巍为颜不谢挑了一盏鸳鸯灯,正自掏钱付账,却听摊贩指着薛赋惜说诸位买河灯的钱都由那位公子先行付过了,高仓巍“哈哈”笑道:“多谢”,薛赋惜笑脸吟吟回道:“侯爷客气,郡主喜欢便好”,高仓巍一听他这话便挑了挑眉,颜不谢素手纤纤的提着鸳鸯灯也是一脸玩味,摊主向众人递来一只沾满墨的笔,道:“诸位,河灯祈福,且将心愿写于河灯上吧”,焱雀闻言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苏一心,接过笔深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却毫无动静,柳珘道:“可是心愿太多,无从下笔?”,焱雀悻悻的笑了笑,将笔递予颜不谢,道:“姨娘先来”,颜不谢接过,于鸳鸯灯上写就:阖家欢乐,幸福美满,围着她的高仓巍和三位少年男女纷纷点头,相视而笑。颜不谢又将笔递给齐二小姐,齐二小姐满面娇羞的接过,于凤凰灯上写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抬头望见薛赋惜满目柔情的凝视自己,颜不谢打趣道:“怕是我这灯才更恰合小姐所愿吧”,齐二小姐闻言娇羞更甚,忙将笔递还给焱雀,焱雀接过来又是一阵愣神,想了半天摇摇头,预备将笔递还摊主,苏一心阻道:“不忙”,然后凑着焱雀耳畔低语一句,焱雀面露欣喜,这才提笔写就:所想皆成真,所愿皆可得,柳珘点头道:“好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众人又是一阵欢笑,结伴走向河岸边,将手中河灯放逐于水流,那满载愿望和希冀的河灯飘然远去,夜空又有雪花纷扬撒下,河岸边停着好些画舫,高仓巍领着一家人冲薛赋惜道别,招了一只画舫登入坐定,舫公摇桨,画舫离岸,慢悠悠的被河灯拥簇着荡向河中央,岸上的薛赋惜目光停在那灯火阑珊处的一点鲜红上,齐轩灵扯了好几下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柔声问道:“轩灵可愿游河?”
齐轩灵自是满口答应,于是薛赋惜不多时便寻了一艘画舫,携齐轩灵缓缓游于河上,画舫内布置了火炉茶点,薛赋惜始终握着齐轩灵的手,两人似一对神仙壁人,惹得岸上诸多怀春少年少女驻足观望,画舫行至河中央,舫公下了锚,画舫随波荡漾,落雪融入河中,齐轩灵向薛赋惜又靠近了些,薛赋惜察觉后问道:“轩灵可是觉得冷?”
齐轩灵根本就不冷,她饮了酒,披着薛赋惜的大氅,舫中火炉内的碳火烧得正旺,她的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仍是羞怯的点了点头,薛赋惜自然的把她揽入怀里,低头看她,她于心猿意马中抬头凑向薛赋惜微张的唇,此时河面上却突兀的传来一阵喧闹,吸引了薛赋惜的目光。
载着定都侯一家人的画舫本已远去,却不知何时又飘了回来,焱雀扯开了贴在脖子上的盘扣,大笑着和柳珘划拳,她的酒拳是新学的,逢出必输,柳珘在禁军里划拳可称得上遍无敌手,曾凭这一技之长干翻过叶新塍,此刻骄傲自得的拱着焱雀喝酒,焱雀一杯一杯的干着,苏一心还替她挡了大半,自己上手试了几下也是输,高仓巍拥着颜不谢,安适的望着孩子们嬉闹,颜不谢坐直身子道:“柳珘,别欺负弟弟妹妹,来,我和你划”。
柳珘很快便在颜不谢手中败下阵来,喝光了一壶酒,颜不谢冲高仓巍摇头道:“你们禁军不行,拿不出手”。
高仓巍严肃的伸出一只手,“夫人莫狂妄,本侯代禁军出战”。
颜不谢捂嘴笑道:“出战便出战,我一花楼还怕了不成”。
薛赋惜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另一艘画舫中的热闹,齐轩灵悻悻道:“薛哥哥,我瞧你似乎很羡慕定都侯一家人,莫不是只与我一人同游过于冷清了?”
薛赋惜听见她说话,收回目光道:“轩灵多虑了,我们一家人性子冷淡,家规甚严,似定都侯这般领着孩子玩闹,是从没有过的事,轩灵日后不嫌我们寡淡无趣便好”。
齐轩灵闻言喜出望外,薛赋惜这番话,竟是已将她视作帝师府未过门的少夫人了,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站在舫头的舫公道:“齐二小姐天大的福气”,随即一把扯下原本裹住脸的布巾围脖,掀开竹笠,露出一张憔悴的脸。
齐轩灵骇然道:“翟笙,怎么是你”
被齐轩灵唤作翟笙的舫公看样貌似与薛赋惜同岁,只听他道:“齐二小姐竟还记得我翟笙,真是荣幸之至,却不知齐二小姐为何对我与涓儿薄情寡义至此,我入你齐府为幕僚多年,不过与涓儿情投意合,齐二小姐竟狠心棒打鸳鸯,将我赶出府流落街头,致我二人分离,齐二小姐还想高枕无忧的嫁与太子师,怕是天不遂人愿”。
薛赋惜冷声道:“你待如何?”
翟笙恶狠狠的道:“我要你们死”,说罢自背后掏出刀,一脚踢翻了画舫中的火炉,火星攀着画舫的帘子直窜而上,大火熊熊燃起,薛赋惜抱着惊慌失措的齐轩灵掠到舫尾,烈焰和尖刀逼近,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河水,危急关头,只见一个红衣人影凌空跃来,一脚当胸的把翟笙踢入火里,烈焰吞噬了翟笙,红衣人影落在舫尾,挡在薛赋惜和齐轩灵面前。
另一只画舫靠近,高仓巍大喝道:“焱雀,回来”,柳珘和苏一心伸手把离得最近的齐轩灵拽了过来,焱雀转身推着薛赋惜催他跳过去,薛赋惜突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二人仰面栽入铺满了眩目河灯的冰冷河水中,柳珘和苏一心只望见那被焱雀一脚踢进火里烧得面目全非的舫公挣扎着扑向站在舫尾的二人,随即就听到了二人落水的声音。
画舫仍在河中央静静燃烧,浓烟四起,碧川岸边,齐轩灵的侍婢跪倒在马车旁,泪如雨下,口中一会唤着“小姐”,一会又唤着“翟郎”,河岸上所有人都被燃烧的画舫夺去了目光,没有人注意到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