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忙劝道：“舒大人，算了算了，今儿个端午，大家难得一聚，就别闹不愉快了。”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舒大人，皇上还在呢，别伤了和气。”
“秦将军您也是的，舒大人想吃什么，人家自己会夹，您就别插手了。”
另一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有人弱弱出声：“舒大人，没关系的，一串葡萄而已，我们这儿还有的。”
秦渊一眼瞥过去，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他记得这人，前段时间朝廷新来的，整天跟在舒归念身后走来走去，烦得要死。
眉宇间渐渐浮起几分烦躁，秦渊刚想说什么，又听那小文官说：“舒大人，我们这边还有空位，要不要过来坐？”
秦渊脸色一沉，结果身边的舒归念还真端着碗过去了。
“……”
舌尖抵了抵上腭，秦渊往那桌扫了一眼，见都是熟人，立马起身也跟了过去。
舒归念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压制着怒气，但声音还是格外的冷：“你到底要干嘛？”
秦渊旁若无人的往他面前一坐，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弧度，饶有兴致道：“怎么，只许你坐，就不许我过来吗？”
舒归念闭着眼倒吸了一口气，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不想无端惹是非，于是忍了下来，坐到了离秦渊最远的位置上。
郑止和周与舒恰好也在这桌坐着，除了那个小文官，还有右相和摄政王。
秦渊和舒归念不合，朝廷谁人不知？右相原本和小文官相谈甚欢，这会儿也默默地噤声了。
正喝着酒，秦渊忽然听到一旁的小文官说：“哇，郑大人，这是你买的五彩绳吗？好好看！”
郑止的脸上浮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是，朋友送的。”
右相凑过去一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在翠玉阁买的吧，我半个月前就在他家预订了，没订到！”
郑止又“嗯”了一声。
翠玉阁推出了六种款式，预订的那天，右相因为公务在宫里耽搁了一会儿，结果去得晚没名额了。
偏偏郑止戴的是他最喜欢的一种，这会儿不由得心生羡慕：“郑大人有福气。”
他口中的“朋友”，不必说都知道是乐公子，而乐公子的眼光那么好，有这样的人做朋友，郑大人真是有福了！
小文官吃着菜，也抬起头感慨了一句：“郑大人与乐公子的感情真好……”
能不好吗？
要知道，郑止的父亲是在乐家担任管家的，两人也是自小就形影相随情同手足，几乎都能算作一家人了。
看得出舒归念心情不大好，小文官便没想打扰他，目光转了一圈，从郑止绕过周与舒，最后落到了摄政王的身上。
摄政王……
小文官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同他说话。
他任职也才几个月，今日宫廷里的宴会还是他头一次参加，不懂其中的规矩，入席时光想着吃了，没能抢个好位置，只能同这几个大人物坐一桌。
虽说有周将军和郑大人坐在旁边，但好在右相年纪与他相仿，性格开朗随和，因此也并没有觉得太过拘谨。
既已聊到端午的话题，右相便捋起袖子，露出一条五彩绳让小文官看：“我这个虽然不是在翠玉阁买的，但也花了五十两银子呢，是不是很好看？”
小文官大吃一惊，声音都提高了一个调：“什么？五、五十两？！”
右相把袖子放了下去：“五十两虽然不多，但用在这东西上面，也算是有点小贵了吧。”
虽然……不多……
小文官抽了一下嘴角：“您也觉得这价格贵，还……”
不过是一条编绳，哪儿需要花这么多钱去买啊。
“诶，五十两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钱。”右相不赞同他的观点，“悦己者容嘛，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不管它是多少钱我也愿意买。”
再者说了，区区五十两，他一个月就挣回来了好吗！
右相转而问道：“你戴了没？”
小文官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这种小孩儿才戴的东西，他稍微长大点后就没再戴过了，更何况前几日他母亲在外头的摊子上，八文钱就买了一大把。
富人的世界，他真的无法想象。
秦渊在旁边若有所思地听了一会儿，起身到舒归念身旁坐下，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舒大人，你有戴吗？”
舒归念睨了他一眼，倒是没再发火，淡淡道：“没有。”
秦渊肯定地点点头，舒归念在外人面前一向是高岭之花的形象，他确实也无法能将他与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联想到一起。
于是他又踢了一下，这次直接在舒归念雪白的袍子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鞋印。
秦渊问：“那你会编吗？”
舒归念低头看了一眼，再抬起时，眼睛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怒气。
“你找死？”
秦渊自然是故意的，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啊？哦……我没看见啊。”
“没看见？你眼睛是瞎了吗？”
舒归念握紧拳头，骨节“咯吱”响了两声，脸上的神色跟结了层霜似的，铺着一层薄薄的冷意。
见他这回真的生气了，秦渊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是将情绪隐藏得极好：“就一点儿灰，拍拍就没了。”
他说着，伸手就要帮他去拍，舒归念却猛地一个抬手，巴掌直直的朝他脸上拍去。
秦渊反应极快地往旁边一躲，心中的喜悦再也忍不住了，笑盈盈道：“舒大人这就生气了？一个鞋印而已，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明明是他先做错了事，竟然还倒打一耙。
见此，右相忙站出来打圆场：“哎呀，你们这又怎么吵起来了呀？秦将军，您就不能管管您那张嘴吗？把舒大人气死您是能分家产还是什么，一见面你就气他，我看舒大人的脾气已经是很好的了，你快别再说话了。”
他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秦渊看他年纪小，不想与他计较，便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右相，只对舒归念说：“舒大人，其实太爱干净也是一种病，你知道吗？就像方才，我只是不小心踢了一脚，你就动如此大的火气，哎……气多伤身啊。”
舒归念余怒未消，薄唇紧抿，听见他这两句假仁假义的话，火气又“噌噌”的往上涨：“你到底滚不滚？”
秦渊“哼”了一声，双手环臂：“我为什么要滚？”
舒归念再度扬起手臂，秦渊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有两条腿，为什么不能走？”
说罢，他站起身，大摇大摆地回原先那张桌子旁去了。
…………
将军府邸位处京城繁华的中心地带，出门便是灯火辉煌的相菱街，街道两边直立着茶馆酒肆、当铺作坊，招牌旗号高高飘扬，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有孩童举着风车在人群穿梭而过，跑得飞快。
江远潼领着追月沿着街道往前走，遇到好玩的稀奇的零珠碎玉就停下来看一看，走出相菱街后，人流便没那么拥挤了，一些摊贩映入眼帘，比方才的那一条街还要热闹不少。
既是京都，物价也比其他地方贵上一些，江远潼心疼银子，走了一路一点儿东西都没买，两手空空的。正当他觉得无趣准备回医馆时，不远处忽然发生了口角，一个摆着吃食的摊子被人踢翻，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人们惊恐尖叫着四处逃散，一群侍卫光速冲过去将摊子给围住了。
那为首的少年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穿一件用金银丝绣了云雁图样的深黑色窄袖长袍，白玉扳指、祥云项圈，还有额间那条嵌着玛瑙的抹额，处处都显露着他权尊势重，地位不凡。
小贩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他茫然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客人都被吓跑了，他无措地走上前问：“这位公子，你……你砸我的摊子作甚？”
少年的容貌生得俊美又凌厉，古井无波的眼神扫视过去，无端叫人胆寒。
他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一旁的桌子，被岁月消磨了多年的木桌霎时四分五裂，在空气中弥漫开了一阵细小的尘土。
“作甚？呵，你碍着本王的眼了，收拾好你的东西滚出泊京，否则就要了你的狗命！”
这种达官贵人欺压平民百姓的事，江远潼在说书先生那儿听了不下百遍，如今自己却遇到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转过身想离开，身后却又紧接着传来殴打求饶之声。
“哎呦公子啊，别砸了，别砸了！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指望我这一个摊子养家糊口了，您这让我以后如何生活啊！”
“我那可怜的孙儿还生着病，在床上等着用药呢……公子饶命啊，求您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吧！”
“……”
江远潼停下来叹了口气。
唉，没办法，谁让他生性就爱多管闲事呢？
江远潼再次转身，轻吸一口气，心跳随之微微加速起来，他穿过那群侍卫停在少年面前，轻咳一声，努力用正常平稳的声线道：“你，你打人家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少年不耐地瞥了他一眼，神情略显怪异，随即轻嗤一声，摩挲着指节处的玉扳指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是本王的地盘，本王想揍谁就揍谁，你叫什么？”
江远潼道：“我叫江远潼。”
“……”
少年眉心一拧，神色更加怪异了。
“哪儿来的傻子？”他看向一侧侍卫，低喝一声，“把他给本王有多远就丢多远。”
“是！”
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唰”的尖锐一声，侍卫纷纷亮刀朝江远潼走去，他浑身一僵，刚要呼救，身后的追月也亮出刀来，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喝道：“谁敢不敬？！”
那自称“本王”的男子眸底闪过几分兴致，眼神再次瞥了过来，“哦？哪家的？”
追月冷眼冷语回答：“北湘王府。”
周与舒——朝廷重臣周大将军，六年前圣上赐封号为“北湘王”。
男子脸色微变，渐渐收起笑意，骤然之间敛去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气势，语气含着一丝玩味：“周将军啊……”
他目光直白的将江远潼上下打量了一番，态度与先前相比好了不少：“原是误会，那老东西这段时间在街上恃强凌弱，我只不过是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未曾想得罪了将军的人，还请见谅。”
江远潼脑子里乱嗡嗡地想：周与舒好像……地位挺高啊。
这人的态度与方才完全不一样了。
那少年朝他行了一个礼，继续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姓尚，是周将军的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唇角微扬：“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一步，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江远潼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骤然松了口气。
回到府上，追月便将今日在街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与舒。
听到后面的闹事，周与舒写字的动作停了一下，眉梢微挑：“十六皇子？”
追月点头：“是。”
“那家伙呢。”
“江公子无事，还买了一盒绿豆饼吃。”
“嗯，下去吧。”
追月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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