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子,周知昭就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得咳嗽了两声,只见乐言正与一位姑娘站在土灶旁,灶膛里的火堆噼啪作响,几个黑乎乎的鸡蛋在炭火中翻滚,散发着古怪的焦糊味。
周知昭进去就喊:“阿言哥!”
乐言回头瞧了一眼,先是一愣,面色瞬间转为惊喜:“昭昭?你怎么来了!”
“先生总算给假了。”周知昭撇了撇嘴,转而语气难掩雀跃地问,“我这两日都不用去学堂,阿言哥,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乐言却为难地“嘶”了一声:“留下来啊……但恐怕没房间了,得住隔壁院子。”
灵姑娘在旁边道:“对,公子,我们家已经没有空闲的房间了。”
周知昭肩膀一垮,有些失望:“好吧,等会儿我去问问隔壁有没有房间。”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对了,阿言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味道好奇怪啊。”
灵姑娘掩唇轻笑,从火堆里拨出一个烤得黢黑的鸡蛋:“我们在烤鸡蛋,公子要尝尝吗?”
来此地的人非富即贵,灵姑娘早就下定决心要在这里为自己寻一个如意郎君了,她看人没有什么标准,只要家里有钱就行。
可看来看去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不是已有家室,就是样貌太丑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她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公子,虽没有昨日那位沉稳,但也算是英俊非凡,唯一的缺点就是看起来好像不太成熟……
说到吃,周知昭就来兴致了,立即点头道:“好啊,多谢姑娘了!”
只是这鸡蛋的味道……
周知昭强忍着不适轻嗅了嗅,终究没好意思多问,送入口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灵姑娘在一边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公子觉得滋味如何?”
周知昭艰难地咀嚼着,含糊道:“还行吧……”
为表诚意,他硬着头皮又咬了一口:“有点咸了,可是特制的咸鸡蛋?我在外面从未吃到过这种口味的……”
灵姑娘笑吟吟道:“外面的可买不到,这是童子尿鸡蛋,我们这边都是自己家做的……”
话音未落,只见周知昭浑身一震,手中的鸡蛋“啪嗒”掉在地上,在尘土中滚了好几圈,他瞪圆了眼睛,脸色霎时由青转白:“你、你方才说……”
灵姑娘继续道:“这童子尿啊,要用五岁以下男童的尿才行,煮上两天一夜……哎,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周知昭“呕”了一声,猛地捂住嘴,一个箭步冲出院门吐去了。
乐言追出来时,他正扶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乐言忍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怪我怪我,忘记提前告诉你了,要不要紧?”
周知昭吐得泪眼汪汪:“呕——阿言哥,我不干净了……呕!”
乐言问:“那鸡蛋很难吃吗?我听灵姑娘说,吃了能有效防止暑气。”
“呕——这不是难吃不难吃的问题啊!鸡蛋就是鸡蛋,怎么能——!”
周知昭崩溃地指着院子,难以启齿地吐出几个字:“怎么能——和那种东西在一起煮呢!”
灵姑娘端来一杯清水,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公子,我该事先说清楚的……这是新打的井水,漱漱口吧?”
周知昭盯着水杯看了半晌,再三迟疑还是颤着手接过,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怎么也冲不散那股萦绕在胸口的恶心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
“阿言哥……”他虚弱地拽住乐言的衣袖,额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我头晕得厉害,想去睡一会儿……”
乐言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好好,我扶你进屋。”
不知是真的吃坏了肚子还是心理作用,在榻上躺了没多久,周知昭的脸就渐渐红起来了,乐言以为他是中暑,便端了盘西瓜过来,周知昭也只是勉强咽了两口,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等江远潼和周与舒过来时,乐言就把周知昭不舒服的情况说了一声。
江远潼进去一瞧,见周知昭的脸色果真不太好看,诧异地握起他的手腕:“怎么会不舒服,那会儿上来时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
周知昭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江公子……”
乐言:“哦,他吃了……”
“吃了两口鸡蛋!”周知昭闷闷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种恶心的东西怎么能吃进嘴里呢,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江远潼更纳闷了:“鸡蛋?吃坏肚子了?”
周知昭可怜巴巴地开口:“江公子,我肚子难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江远潼忍俊不禁:“昨日是谁闹着非要跟来的?”
他探出手在周知昭额上摸了摸,掌心触及滚烫的肌肤,不由蹙眉:“怎么还发热了?”
周与舒抱臂立在门边:“丢去军营训两日就好了。”
“哥……”周知昭哀嚎一声,更委屈了。
瞧见他是真的难受,江远潼道:“好了好了,你先躺着休息,我去给你煮点梨汤。”
周知昭眼含泪光地点了点头:“嗯……”
一碗甜甜的梨汤下肚,周知昭总算觉得胃里舒服了不少,倒头又睡了过去。
窗外蝉鸣渐歇,江远潼吃过饭回屋后,就坐在桌子前翻开病案,拿出小算盘算起了账目。
瞧见他这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周与舒在一旁问:“要歇会儿吗?我去把他叫醒。”
江远潼摇摇头,指尖仍不停拨弄着算珠:“让他睡吧,我算会儿账。”
从巡诊头一天开始到今日,这本病案几乎快写满一半了,在江远潼眼里看来,这记录的根本就不是病情状况,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几日巡诊,白送了多少药材出去?江远潼越往后算就越心疼,眉毛都皱起来了。
周与舒在他身边坐下,有些好笑地问:“心疼银子了?”
江远潼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怕吵醒周知昭,他声音压得低了一些:“那么多银子能不心疼么……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银钱换来的可是百姓安康,还是很值当的,对吧?”
“自然。”周与舒伸手替他拢了拢散落的发丝,“近年少有听说义诊的消息,江大夫仁心仁术,在当今世道实属难得。”
江远潼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案边缘:“但一码归一码,我这方子开了一副又一副,可每回交给师父过目时,总免不了被批改,这样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师啊……”
周与舒:“这事急不得。”
江远潼点头:“我知道急不得,但今年八月不是就要开考了吗?我肯定去不了,不过……三年后我应该就有把握了,可若是没有通过,那就要再等三年了,我担心这个呢。”
周与舒想了想,忽然问:“江大夫去太医署瞧过没?”
见江远潼摇头,周与舒不紧不慢道:“太医署里的学生,每年春季招生,年龄需在十五岁以上,而且还需有召命官、使臣或翰林医官做担保,每三个学生一组结为连保,在太医署旁听一年后才会有一个候补的入学资格。”
他问:“江大夫可知候补入学资格为何意?”
江远潼思忖片刻,猜测道:“有学习的资格了,但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正是。”周与舒微微颔首,“太医署各科定员有限,只能等到哪科有了空缺,获得候补入学资格的学生才有机会参加这科的选试,届时考官会从医书中选取十道题目进行问答,答对过半者方可进入太医署开始真正的学习。”
“此外,入学后的每月、每季、每年都有考试,考官会根据考试的成绩好坏进行优胜劣汰,在里头的学子,少说也要学习十五年。”
修长的手指抚上江远潼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周与舒问:“这么一对比,江大夫还觉得三年久吗?”
江远潼如同浆糊的大脑缓慢转动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摇了摇头:“不久……”
他只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师父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没告诉过他太医署的选拔会如此严格啊……
而且他对自家的学生都这么苛刻了,那到时候三年一次的考试,岂不是会更森严?!
想着想着,江远潼不由攥紧衣袖,忽然就对自己没信心了。
许是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周与舒随即又道:“江大夫也不必过于忧心,考试的试题类型,石老先生都会提点,他既让你详录病案,自有他的用意。”
江远潼愣愣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这些?”
周与舒微勾唇角:“事关潼潼,本将军自然会多加留心。”
江远潼忽略掉那句亲昵的称呼,转而问道:“那到时候考试也会去贡院吗?”
周与舒“嗯”了一声:“是在贡院,不过,医学考试与科举不同,到时候,场地会另设在别室。”
江远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周少爷到时候是不是也要考试?这样的话……我能和他一起进去。”
周与舒淡淡道:“他那成绩,估计连进门都费劲。”
江远潼回头瞧了一眼床上正熟睡的身影,忍着笑道:“你小声点,哪有这般说自家弟弟的?”
周与舒:“我说的是实话。”
江远潼正色道:“实话也不准,评价一个人,又不能只看他的成绩。”
周与舒微挑眉梢:“可他不争气,怎么办?”
江远潼振振有词:“成绩不好就是不争气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周公子虽不善读书,可他笔下那些画卷,哪幅不是栩栩如生?说不定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大画师呢。”
江远潼说着,又反问了一句:“那照你这般说辞,我如今才疏学浅,也是不争气喽?”
周与舒倾身向前:“自然不是,江大夫怎能这么说?”
人人都喜欢被偏爱,江远潼也不例外。
这会儿听周与舒这样说,浅色的眸子就弯出几分笑意:“哦——别人可以说,放在我身上就不作数,周将军怎么能偏心呢?”
周与舒从容不迫地抿了口茶,悠然道:“在我看来,江大夫本就天资卓绝,只是潜力尚未完全发挥罢了。”
他顿了顿,语速悠悠地又继续道:“自古以来,好像还未有过姓江的名医,江大夫不妨开个先河?”
他这话说得太笃定了些,好像说到他就能做到似的。
江远潼敛了笑意:“话不能说得太满……”
学医至今,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什么名医,何况从一开始,他学医就是奔着谋生去的。
周与舒却跟哄小孩似的:“潼潼天资聪颖,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一股暖流淌过心头,像被人撒了一把糖似的,可甜丝丝的味道还未漫开,江远潼就听周与舒话锋一转:“江大夫听的开心了吗?”
江远潼咳了咳,状似不在意道:“还行吧。”
周与舒唇角微扬:“那江大夫是不是该考虑如何犒劳犒劳我。”
江远潼一怔,白玉般的耳尖染上薄红,没想到周大将军竟会将原话奉还给他,当即就别过脸去:“一句话的事儿,你真好意思讨赏……”
周与舒:“可江大夫昨日不就是……”
江远潼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那性质完全不一样啊!怎么说您也是个将军,这么偷换概念,何以服众?以后又如何给周少爷做表率?”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指责,好像错得真的是周与舒一样,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吧,我错了。”
江远潼板着脸道:“你知道错的太晚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军府也要定规矩!”
周与舒:“不必吧……”
“无规矩不成方圆!”江远潼郑重其事道,“我已经决定了,今天回去就帮你们定一个家规!”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周与舒无奈只能附和:“好吧。”
江远潼故作严肃地冷哼一声,端得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耳根子却莫名有些红,他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整理病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