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有两只麻雀唧唧叫着落在枝头，扑扇了两下翅膀。
江远潼沿着石子小径缓步而行，时不时拍着胸脯咳嗽两声，方才咘咘口出惊人，呛得他嗓子现在都还隐隐作痛，赶紧从那诡异的气氛中逃了出来。
“奇怪，就在附近啊……”
琵琶声骤然停下，弹出一道尖锐嘈杂的声音，在寂静的凉亭中透出了些许阴寒之意。
江远潼循声望去，果真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弹琵琶的背影，然而当他走近细看时，才发现这人竟是周家小姐。
江远潼脚步一停，顿觉一阵尴尬，住在周府这么长时间了，他和周小姐交流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正欲转身离去，可周小姐的眼神已经朝他看了过去，也只是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就移开了目光。
这一瞥却让江远潼瞧出了异样，周小姐脸颊通红，红得有些不太正常。
“哎……？”
江远潼迟疑地朝她伸出手：“你怎么了？”
周小姐猛然回神，下意识往后躲去，刚想说“别碰我”，身体却倏地僵住，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贴上了她的额头。
江远潼摸了摸，眉心微拧：“你是不是发热了？”
周小姐没有说话。
学了几个月的蛊术，这会儿病人就在跟前，江远潼想帮人看病的心思就忍不住了，追问道：“这两天没休息好还是在外头晒太久了？”
周小姐垂眸紧抱着琵琶，沉默良久，估计是发现江远潼没有恶意，才哑声开口：“我有药。”
江远潼愣了一下，讪讪收回了手：“哦……有药，有药就行。”
气氛一时凝滞，江远潼摸了摸鼻子，又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周小姐依旧不语，抱着琵琶站起身，目光深深地看了江远潼一眼，转身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瞬间，江远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立在原地踌躇片刻，本着不能让病人独自回去的原则，又快步跟了上去。
吩咐丫鬟去煎药后，室内一时又陷入安静，江远潼拧了块湿帕子递给周小姐，等她擦过脸，便轻声道：“上床休息会儿吧。”
周小姐默不作声，却很听话地脱了鞋袜外衣，坐在床上，双手绵软又无力地环住膝盖，将脑袋侧支在膝头，安静地发起了呆。
外面似乎是刮起了风，窗扇忽地被吹开，“哐啷哐啷”地响了起来，江远潼低低地“哎呀”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户关紧了，回到床边又见周小姐坐着，只能把被子披到她身上，仔细压了压，把里面的空气都挤出来，确保她不会着凉。
好像更尴尬了啊……
周小姐只是沉默着，鼻间的呼吸又轻又滚烫，稚嫩的脸颊红彤彤的，唇瓣却干得发白。
江远潼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关怀似的拍了两下她的背，温声问：“要叫你身边的丫鬟来陪你吗？”
周小姐捧着杯子摇了摇头。
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出声：“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江远潼一怔，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啊？”
好奇什么？
周小姐抿紧唇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视线太过灼热，江远潼都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了，周小姐才哑声道：“他那么讨厌我们，肯定也早就告诉你了……对吧？”
许是生病的缘故，周小姐的声音很轻又很小，但一字一句却说得清晰。
“我跟我娘可不是什么好人，留在府上，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原因？”
江远潼嘴角一抽，心想这云宗谷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毛病，一有计划就往外说，真不把他当外人吗？
但他看向周小姐时，话又变成了：“……呃，你肯告诉我，想必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张夫人逼迫了你？”
周小姐避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江远潼张了张口，想安慰她点什么，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人家母女俩的情况，自己也不是知晓得很清楚，所以他要怎么安慰？
说你们俩放心，我也是尚茴那边的人？
还是说周与舒对你们已经是格外宽容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清楚一点？
江远潼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
千言万语在口中转了一圈，他最终还是轻叹一声，伸手去拿周小姐捧在手心的杯子：“我去帮你换些热水。”
等了有一会儿，丫鬟终于把药送来了。
江远潼从里头端出一只青翠色的汤碗，那药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周小姐咬着唇没说话，但看样子，应当是抗拒喝药的。
江远潼吹了吹热气，放柔声音道：“良药苦口，苦一时总比难受几天要好很多，喝吧，喝完睡一觉，明日就大好了。”
周小姐这才接过了碗。
江远潼盯着她把药喝完后，心里才松了口气，拿过空碗放进那个食盒里，一转身，发现周小姐眼巴巴地盯着他，生怕人跑了似的。
江远潼心中暗暗发笑，重新回到床侧坐下，忍俊不禁地问：“需要哄觉吗？”
意料之外的，周小姐竟然点点头，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江远潼惊讶了一瞬，但很快调整好情绪，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童谣，哄道：“好吧，那你闭上眼睛，我哄你一会儿。”
他伸手掖了掖周小姐的被子，轻轻拍打着，低声哼起了幼时的童谣。
周小姐紧紧闭上了眼睛。
哄了一会儿后，江远潼的声音逐渐变轻，手上拍打的动作也越来越轻缓，最后彻底噤了声。
临走前，江远潼犹豫地回首瞧了一眼床榻，抿了抿唇，还是折返回去，替她再掖了掖被角。
门口响起一道极小的声音，接着又恢复了寂静。
床榻上，周小姐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大滴大滴的泪珠争先夺后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涌出，顺着下颌滑过脖颈，浸湿了一方枕巾，她侧过身子，忽然看见枕边放着一块帕子，许是方才江远潼不小心遗落下的。
耳边似乎回荡起一声温柔的哼唱，周小姐伸手将帕子捂到怀里，死死咬着唇压抑住最后一丝气音，无声地哭了起来。
那是她从未在母亲那里感受到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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