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潼回去时,周与舒正执卷坐在案前翻阅,听见动静便合上书册:“去哪儿了?”
江远潼随口应道:“去看了一下周小姐。”
他在桌子旁边踌躇不前,有些心绪不宁,周家的事以及尚茴的谋划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去,也不知周与舒知不知情……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周与舒忽然问:“在担心什么?”
江远潼一愣,以为是自己的表情太明显被发现了,结果又听周与舒说:“别怕,周家现在是最安全的。”
他伸手将人拉到跟前,指腹摩挲着江远潼的腕骨,低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若是出了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可是……
这话本该令人安心,江远潼的情绪却莫名低落了下去,心口泛起一阵酸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软绵绵地卡在了那里,不痛,但难以忽视。
他和周与舒现在算是什么关系?仅仅上过床的关系?
江远潼在感情方面的经验几乎为零,仅知道的一点内容还是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
他不常听情情爱爱的故事,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个内容,什么“狐狸精与书生”、“少女与蛇王”、“画中美人与农夫”,换汤不换药,他听两遍就腻了。
虽在山林长大,可江远潼并不傻,他识文断字、通晓算术、也擅丹青之术,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当初周与舒将他留在府上必有所图,不然他一个一穷二白的乡野郎中,人家能看中什么?
他的确也是自愿留下来的,因为他需要周与舒为他提供的权力,说到底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收获的早已不止是医术精进,无数把酒论道的深夜,无数结伴同游的欢笑,原本纯粹又简单的主客关系,却在那夜肌肤相亲的缠绵里化作了一池再难澄清的春水。
江远潼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袖中指节收紧,有句箴言清晰地响在耳畔:生不入官衙,死不入地狱。
他从来都不想与任何达官贵人扯上关系,只想风平浪静地过完一生。
所以他只需要钱,花不完的钱。
钱是死物,不会背叛,但人不一定。
这个世间对穷人来说本身就不公平,所以他很小就学会了如何去赚钱。
八岁那年,江远潼挎着一篮新鲜的花朵去镇上卖,专挑成双入对的男女,他嘴甜,“哥哥姐姐”唤得人心花怒放,心甘情愿去买他的花。
一篮子的花一朵三文钱,他最后赚了三十六文,那是他人生中挣到的第一笔钱,回家的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如果没有在街角遇见那个双腿残疾的小乞丐。
江远潼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却蓬头垢面地跪在尘土中向路人乞讨,一时心生怜悯,便施舍了几枚铜钱给他,却没想到那小乞丐是有团伙的。
行至荒无人烟的地带,一群乞丐蜂拥而至,将他辛苦挣来的钱全部抢去,一个子儿都没留下。
他挣到的第一笔钱,就这么化为乌有。
人会欺骗、会算计、会敲诈,会为了利益不惜违背道德和伦理,所以,江远潼从不奢望身边会出现一个与自己相伴的人。
可如今,忽然就有这么一个人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右手忽然被温暖包裹,江远潼下意识绷紧身体,感受到了一阵紧张,紧张中又带着些许手足无措,恍惚间忽然觉得周与舒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过了几日,江远潼从医馆回来,正巧遇见春桃来禀报,说前几日种的花除了向日葵都枯死了,询问将军是否要重新置办花苗。
闻言,江远潼不禁感到一阵惋惜:“那些花可贵了,怎么就死了呢?”
春桃说是水土不服的原因。
有些花卉的价格之所以高,就是因为娇气脆弱不好养,温度高一点低一点都不行。
周与舒神色淡然:“重新买,和上次一样,再雇一个花匠。”
春桃应了一声,出去了。
江远潼倒是心疼道:“养不活还买?白白浪费了钱。”
周与舒覆上他的手,眉目间温和了几分:“你喜欢就买,不差这点钱。”
周大将军洁身自好,吃喝嫖赌样样不沾,这些年攒了不少钱,积蓄多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具体的数目。
又过了两日,这天,周小姐找到江远潼,她怀里还抱着琵琶,眼睛却看向别处,神色别扭地开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江远潼便问她:“什么事啊?”
周小姐吞吞吐吐道:“明日街上有个乐会,我想去看一眼……”
乐会是在戏园子里头举办的,时间持续半个月左右,主要是一些乐器表演,其中有位姑娘是从教坊来的,演奏的乐器还是周小姐感兴趣的琵琶,她自然想去看看。
但进入戏园子是有要求的,周小姐还是个孩子,戏园子可不准没有大人陪同的小孩进去。
“那位姐姐可是从教坊来的,教坊你知道吗?专为皇室献艺的地方!”
说到激动处,周小姐讲话都流畅了不少,眼睛里满是崇拜和敬佩:“我听说《月白霜花落》这首曲子便是她作的,原先她在教坊,寻常人哪儿有机会得见?这次好不容易能一睹风采……”
周小姐一手抱琵琶,一手攥着江远潼的袖子央求道:“就陪我去一次,你把我送进去再出来也成……”
只是去一趟戏园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远潼想着,心下一软便答应了。
想到于理那几个家伙定会向周与舒通风报信,于是不等周与舒问,江远潼就先找过去主动说:“明日戏园子有个乐会,周小姐想让我带她过去看看。”
知道主动报备了,周与舒很是欣慰,但随即又微微拧眉,回答:“不准去。”
江远潼:“我为什么不能去,我都答应人家了!”
周与舒:“她想去便去,想找谁找谁,但你不行。”
江远潼“哦”了一声,又道:“也罢,反正明日医馆还有急事要处理。”
周与舒问他:“什么急事?”
江远潼睨了他一眼,挺直腰板硬气起来了:“你又不是大夫,跟你说了你听得明白吗?”
周与舒便又问:“要多久?”
“一上午吧。”
周与舒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戏园子不能去,知道吗?”
江远潼连连点头,答应得干脆。
不去?
怎么可能!
他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戏园子为何不能去,又不是什么禁忌的地方,难不成还闹鬼?
若真是闹鬼,那他肯定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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