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景似是早有预料,语气却仍有无奈:“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弃。”
我知自己是得逞了,于是咧嘴一笑:“说罢说罢。”
扫了一眼我身后的老板后,邸景示意我们先跟他走。
于是我们三人便顺着河岸往回折返,等到了无人处,邸景才开口道:
“易容术的确不单是存在于话本里,在……三十年前,有一叶姓家族专习此术,但后来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我猜,应该是有叶氏遗孤装成了那个名叫‘阿兹’的小二,特意引你去‘一叶山’。”
“而我恰巧认识一个叶氏子弟。”
说这话时,邸景语气沉重且意味深长地看了师姐一眼。
“如果他还存活于世的话,兴许,会想见见你的这位师姐。”
“我?为何?”师姐颇为意外地瞪大眼睛,“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师父姓叶。”
师姐话毕,邸景第一次露出“出乎意料”的神色:“如今的清竹派掌门也姓叶?”
我点点头:“准确来说,极有可能是。师父从未对我们透露她的姓名,有一次我帮她整理屋舍时,翻到她藏得特别隐秘的一块玉牌,那块玉牌上刻着的正是一个‘叶’字,所以我们猜测那是她的姓。”
师姐若有所思:“说起来,师父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我想弄清楚她的身世很久了。”
我噗嗤笑出声,同师姐开起玩笑:“我也是!师姐,我还以为你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修炼心’,不会八卦这些来着。”
师姐轻咳一声:“你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随后她转头对邸景正色道:“那也许,找出这个现在可能还活着的叶氏遗孤,既能问出他让知仪去‘一叶山’的原因,也能多少知道师父是不是也跟叶氏有关系了?”
“嗯,是这样。”
“可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姓叶的?”想到这些天的伤痛,我有些愤愤不平地捏紧了拳头。
邸景见状,微微勾起唇:“我正好知道一个可以让他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法子。”
我和师姐对视一眼,师姐的神情让我知道我们此时在想同一件事——
“邸景果然不简单”的证据加一。
师姐不解地坚持问道:“邸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你方才说你认识的叶氏遗孤想要见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邸景仍然谜语人一般:“等见到了他,一切都会明了的。先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没想到随后邸景带着我和师姐来到了一家烟花铺。
邸景说的法子,就是放烟花?
看着邸景径直走进烟花铺的背影,我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和师姐跟在他身后。
这烟花铺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木桌放在门口处,应是接待客人用的。
木桌后面是已经做好的长短不一的烟花筒,房子的右半边则放着各种做烟火的材料。
两个中年烟花匠人正坐在房间右边的凳子上忙活着什么,因此并未注意到我们的出现。
邸景对着其中一个在搓引线的烟花匠人问道:“请问此处可有架子烟火?”
那匠人这才抬起头,眉开眼笑地应答:“有的,客官,您想要什么样儿的?”
“如若我要指定烟花的形状,需要多长时间能做好?”
“这就得看图案的难易程度了。”另一个似是在调和烟花原料的苦面匠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走向木桌,从木桌下拿出半张撕得不规整的泛黄的纸和一只毛笔,“客官,请画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吧。”
邸景点头,拿起笔在纸上挥舞了几下,将放在桌上的纸推向匠人。
苦面匠人飞速扫了一眼:“这种样式的啊……倒也不难,天黑前来取就行。”
“好,多谢。”
这番莫名其妙的准备结束后,我们又先后走出了烟火铺。
邸景突然转身看向师姐:“对了,何姑娘,这件事能否成功,可能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但说无妨。”
…………
从烟火铺出来后,我们在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不过吃了个晚饭的功夫,夜幕便很快降临了。
今夜,明月高悬。江都镇的夜市向来极为热闹,几乎是灯火通明。因此我们特地找了个江都镇外围的僻静空旷处。
此处视野甚是开阔,我们身后是喧闹的集镇,面对的是黑压压的“一叶山”,只有一棵极为高大茂密的树在身侧投下灰扑扑的阴影。
这架子烟火正如其名,是用几根小木材架起来的,木头上还绑着一些高低不一的有引线的小烟花筒。
邸景捏了个起火诀,一抹燃烧的火焰在他右手指尖生起,随后他将那些小烟花筒一个一个点燃。
不多时,那些小烟花筒便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纷纷冲向天幕,炸开后交织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幕。
等到这时,我们才看清烟花的形状——原来竟是两片交叉在一起的叶子。
“这就是叶氏家族特有的联络暗号么?”
看着被彩色光影勾勒着流畅的侧脸轮廓的邸景,我不觉提高音量道。
“不错……”
邸景的视线从漫天的流火转向了我,尾音骤然变得短促。
这又一次四目相对实在来得突然,我莫名感到脸颊已有些许发烫。
艰难地移开眼,我佯装镇定,重新望向空中还在继续绽放的烟花,随口问道:
“那你为何会知道?你明明姓邸不姓叶。”
邸景见状轻笑了一声,没有刻意点破我的紧张,却仍看着我,声音没有刻意增大但却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也是从前的事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而道:
“……从前,有人曾说她不喜喧闹,于是,我便以漫天星幕相赠。”
我愕然转头去看邸景的表情,而他只微微垂眸,神色似有怀念。
不知为何,我有些在意邸景口中的这个“有人”。
但他对上我的眼神后,却只是勾了勾唇,没有多说。我便也知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说来奇怪,明明耳边烟花炸开的声响不断,我胸膛里的心跳声愈发变得有力而清晰,仿佛就在我的耳边,一声一声,震得人有些发慌。
目光不受控地悄然追逐起另一旁的邸景,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和我们一同欣赏夜中美景。
绚烂光影在邸景的眼底流转着,他嘴角不知何时噙着的浅笑恰好映入眼帘,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随着烟花炸开似的,在我脑中长久留下一阵轰鸣。
身旁师姐的注意力始终在天幕上,她盯着那双叶状图案盯得十分出神,没有注意到这一番意迷心乱。
好似全身的热量都涌入了脸上,我想要靠师姐更近一些好借此隐藏我的窘迫,偏偏此刻双腿像生了根,叫人动弹不得。
然而此刻我却不禁想到,这般绚烂的烟花,其实应该足以让我与邸景染上同样夺目的色彩。
这时,最后一个烟花筒已经燃尽,夜空重新恢复成了墨蓝。
如雷声般的心跳也终于安静下来,我平复好心绪,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好奇地追问:
“那个叶未泽,他是你的朋友吗?”
邸景想了一会儿,才应我:
“很久以前,算是吧。”
话毕,没人再提起新一轮话题。月亮孤悬,周围一片寂静,我们屏息等待着。
……却始终不见人影。
就在我们以为邸景的方法没有奏效时,一个略带沙哑的青年音突然从我们身侧的树上传来,那声音里满是慵懒和漫不经心:
“我就知道是你,邸景。”
邸景则面色自然,语调平静:“叶未泽,别来无恙。”
名叫叶未泽的那人冷哼一声,利落地跳下了树,衣摆翻飞之时,隐约现出他腰间挂着鼓鼓囊囊的物什一角,似是佩囊。
从暗处缓缓走至离我们五步之处,叶未泽停了下来,目光从邸景、我直至扫视至师姐。
借着月光,我们也看清了他。
只见他身穿着黑色夜行衣,肤色洁白如雪——与我当时在客栈见过的假阿兹的肤色如出一辙,如果没有左眼处醒目的暗红疤痕,倒也算得上一个容貌出众的美男子,甚至丝毫不逊色于邸景。
我不由得一愣,在客栈时易容成阿兹时,他的疤痕还没有那么触目惊心,看来那已经是他有意遮掩住的效果了。
邸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疤痕,语气些许犹疑:“你这疤痕……”
叶未泽仿佛没听见似的,眯起眼,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绝断峰上了!”
眼下明显是故人相见的戏码,但这人语气和行为都不算友善,于是邸景微拧起眉,不作声了。
对面的叶未泽也长久没有出声,目光定定地打在师姐身上,随即伸出一指对着师姐,道:“你,你现在叫什么?”
师姐并未应他,反问道:“是你易容成客栈小二的样子哄骗知仪上山的,对么?”
叶未泽愣了一下,伸回手,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对,是我,怎样?”
见他承认,本命剑丢失和负伤的怒火窜上心头,我拔出“虹宇”,横剑指向他所在的位置:“你早就知道竹林里有埋伏,对不对?!你和那偷剑老贼是一伙的!”
“呵……”他冷笑一声,随即挑衅道,“啧啧,早就想说了。没想到你现今竟落魄至此……灵力几乎是低到没有也就罢了,此刻怀着满腔的怒火,却只会拔剑,不敢出招。”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还刻意放慢了速度。
“够了。”邸景比我还先回应他,按下我抬剑的手,挡在我身前,厉声喝止,“许久不见,你这是要不顾往日情分,故意戳人痛处了。”
叶未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先是闷声低笑,紧接着骤然发出一阵骇人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笑至最后,叶未泽的声音已经明显扭曲变调,他这才止住笑,咬牙冷声道:“……那我叶氏全族被杀的时候,你们可曾顾及往日情分?”
邸景终于不再镇静了,他不可置信:“你要把我们也算作灭门凶手吗?”
“你瞧,现在是你先分什么‘你’什么‘我们’了。其实你,还有她,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朋友,对吧?”叶未泽的表情晦暗不明。
更新于2025.5.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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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树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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