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泽,我和她从前如何待你,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邸景冷冷回应着:
“如果你已经把我和她认定为导致你灭门的帮凶,那我们再争辩也无甚意义。”
停顿片刻,他又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可以记恨我们,那何殊时呢?她现在可正是在帮两个‘帮凶’的忙。”
“邸景,你他爹少拿这套来刺激我,你以为我还像从前那么傻吗?”叶未泽像被谁踩住了尾巴,怒目圆睁,“你引我出来,如果是想叙旧情,那请他爹的就此打住。我肯现身,只是因为她。”
虽然但是,其实“这套”还是成功激怒了他吧……
“当年我家出事,只有殊时陪着我。而你们呢?那些自诩正义的宗门呢?”
什么……?师姐,陪着他?三十年前吗?
我转头去看师姐,师姐脸上带着诧色,而邸景神色复杂。于是三人便都无言。
像是在心底埋藏多年而无处抒发的怒火终于有处释放,叶未泽愈发激动起来。
“你们这些清高伪善派口口声声说修仙习武是为了能够更好庇佑百姓、平定天下事端,可我叶氏一派明明才是贡献最多财力物力的门派,但结果如何呢?敢问我众多叶氏子弟难道不在‘百姓’一列吗?!”
突然,他桀桀桀地笑了起来。
“好在苍天有眼,当年一战后,众多练武人才陨命,几个门派元气大伤,反倒被自己联合谋划的什么狗屁大会搞得半死不活,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呀……”
叶未泽的表情和语气中写满了幸灾乐祸,随即面目又变得狰狞狠戾。
“可我没想到,原来你们都还活着!你们凭什么还能活下来?!”
“竹雀派和云鸾派就算了,剩下的那些傻狗门派怎么就没全死光,现在竟还能苟延残喘于世,还在骗这些无辜的人习武修炼,追求什么狗屁修仙成神!我呸!”
“自己手都不干净的玩意儿,还妄想成神?!一群傻狗!!!”
泄愤似的骂完最后一句后,叶未泽重重地喘着粗气,安静了下来。
身旁师姐的脸上此刻已满是怜悯之色。而邸景和我都不语,同样陷入了沉默。
我不知邸景沉默的缘由,但我沉默是因为叶未泽出现后所说的每一句话信息含量都极大,因而我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捋捋目前的头绪。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叶未泽认识从前的我,而且,是不那么弱的、没有失忆前的我。他甚至还认识师姐,师姐那边什么情况暂且不知,但照叶未泽所说的来看,他俩从前一定关系匪浅。
其次,他曾经与邸景是朋友,想必知道不少邸景的真实情况。只是两人如今剑拔弩张,颇有一种昔日好友反目成仇的意味。
最后,他提到邸景曾经差点死在绝断峰上,这不仅证明邸景是当年大战的亲历者,也更加坐实了邸景的身份绝非普通散修那么简单。
至于他说的“竹雀阁”、“云鸾阁”……
我久居清竹山,不甚了解世俗之事,但多少应该也有听说过那场惨烈的武道大战,也知道现今专门习武修炼的门派早已大不如前。
我所知的目前尚存于世且仍在教武习道的,除了我们清竹派,便还剩胜义派和唯尘阁。
但从前的门派其中的具体纠葛和密辛我却从未仔细了解过。比如“竹雀阁”和“云鸾阁”,我甚至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听叶未泽的意思,这两个门派应该是在武道大战后就分崩离析了。
而这个“竹雀阁”……跟我们清竹派会有什么关联么?
邸景作为亲历者,他一定知道更多。
我想要从邸景的神色看出更多信息,可他依然只是低垂着眸子,沉默着。
沉默。
仍旧是诡异的沉默。
对面的叶未泽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般,冷言宣告道:“邸景,今夜你用我家族暗号骗我现身的账,我记下了。再见面,是敌非友。”
不好,他这是要跑路!
师姐和我率先反应过来,执剑直冲叶未泽而去。
然而他已然看穿我们的计谋,迅速从小包里拿出一张符纸,指尖燃起火苗将其点燃后,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啧,还是让他跑了。”
师姐不甘心地看着叶未泽消失的方向,而我缓缓回头,看向邸景所在的位置。
先前就预料到叶未泽会用符纸逃走的他此刻仍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云鸾阁……不在了……”
…………
与故人不欢而散后,在回客栈的这一路上,邸景不曾说出一个字。
白天刚换了新装,实在是囊中羞涩,于是便只开了两间客房——我和师姐一间,邸景作为男子住一间。
直到邸景神色沉重地即将踏过他房里的门槛时,我终是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邸景。”
“……怎么了?”
邸景木然抬头,却还是回应了我。
“没事,早点休息。”我说。
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会好一些吧。
他垂眸不语,随即缓缓合上了门。
于是我也忧心忡忡地和师姐进了另一间。
关上门,师姐便双手交叠置于木桌上地端坐在桌前,神色凝重地看着我。这是每次我闯祸时,她与我商量对策的惯用姿势。
不过恐怕今晚真正的主角恐怕不是我,于是我顺势主动说道:
“师姐,今晚的事,我们能聊聊么?”
师姐拍了拍身侧的木凳:“嗯,刚好,我也正想和你探讨探讨。路上邸公子那副样子,我不好当面和你说些什么。”
我点点头,坐了过去,将“虹宇”置于一旁。
师姐极为认真地看着我,问道:“关于当年谋划参与武道大战的几个门派,你了解多少?”
我摇头:“知之甚少。不过刚才叶未泽提到的‘竹雀阁’和‘云鸾阁’,还有他‘叶氏一派’,应该都是当时谋划并参与了武道大战的主要门派吧?”
“不错。如果我之前读过的闲书**没写错的话,叶未泽所在门派应该就名为‘凡叶阁’。而除了这三个门派,当年参与了武道大战而现今还留存于世的,只有唯尘阁。”
“我们清竹派和胜义派都是那场大战之后才先后建立起来的。不过目前我们三个门派之间缺少交往,也就不太清楚另外两个门派具体情况。”
“……为何我竟从不知道这些?”我疑惑发问。
“说实话,我也很奇怪。发生这种大事,竟无一本史书来详细记载。”师姐的目光缓缓扫过她放在桌上的随身配剑的紫色剑鞘,“我跟你说的这些,甚至是我前段时间才在‘明杨’打听到的,其他的,我也跟你一样知之甚少。”
明杨,便是我本命剑丢失向师姐求助时,师姐正在出任务的地方。那里荒凉偏僻,黄沙滚滚,地大人稀,只有一片不知何时存在的绿洲有人聚居。
“的确很奇怪,感觉各个门派都在心照不宣地隐瞒当年那些事,邸景对此也一副不愿提起的样子……”
无意识地卷起右手食指抵在上唇处,我想了想,继续说道:
“至少目前可以确定三点事实,一,邸景曾是云鸾阁的人,而且也是武道大战的亲历者;二,邸景和那个叶未泽都认识失忆前的我;三,我,或者说以前的我,跟武道大战也有关系。”
“嗯。自从你生病失忆后,你的真实身份就成了谜。或许可以趁这次机会,好好查清楚以前的事。”
我想点头认同,然而师姐看着我,眸光闪动:
“……知仪,你还记不记得,在清竹派的时候,你有次拿我的剑去研磨保养时,发现了我剑鞘上那处磨损得很厉害的地方。”
师姐将她的紫色剑柄拿到我眼前,将磨损处朝向我:
“自我有记忆起,我便一直使用‘紫翎’。这处磨损,我一直以为是哪次练剑的时候不小心擦到了。可今晚放的烟花,让我惊觉我剑上的这图案似乎就是其中的一片叶子。”
闻言,我立刻凑近仔细辨认。一长一短的圆弧自头相接,而尾处因磨损严重,看不出是否相交,但两条圆弧中间的确有一条隐隐约约的仿佛叶脉一般的竖线。
这图案的确很像一片叶子。
我讶异点头道:“还真是。不过这个单片叶子和叶家的双片叶子,是有什么不同的含义么?”
“暂时不清楚。但大概率可以肯定的是,我和叶家,曾经可能真的有什么关系。”
今晚的信息量着实过大,把我从前平静的人生彻底撕了个粉碎。我忽然觉得连自己是否应该存在这件事,都有些不真实。
身旁的师姐还在继续说道:“我还比较在意的是,叶未泽他说,我曾‘陪伴’过他度过一段黑暗的时光。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也不记得他,更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陪伴’到底是真是假。”
师姐闭了闭眸。
“知仪,你说,一个人的记忆对自己也具有欺骗性吗?还是这世界上,其实是有两个同样的我在经历不同的人生?”
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师姐并不是在向我寻求答案,她垂下了眸子,修长的指尖摩挲着紫色剑鞘上的磨损处:
“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跟着师父、还有你一起修炼。我热爱练武、认真对待每一门功课,也很喜欢在清竹山上与大家相处的日子。我曾以为我一直是目标明确地走在自己所追求的道路上……”
“可今天看到那双叶图案时,还有叶未泽说的话,都让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的人生,似乎并不像我看到的那般明朗。或者说,如果我现在的日子,其实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而真实的我根本不属于这里,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师姐的神情迷茫又苦恼。这是我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师姐露出这种表情。
我拍拍她的肩,像她从前安慰我一样,柔声说道:
“师姐,没事的。没有谁的一生总是一帆风顺、无比明确的。过去如逝水难追,未来又变化莫测,我们能做的,只有享受当下的每个时刻,用心感受每一个平凡的快乐。”
“何况,这下咱们俩都是有秘密而且需要去查清秘密的人了,有我陪着你呢。”
我朝师姐伸出右手,她微怔一瞬后,灯影下映照出我们相交的尾指。
“谢谢你,知仪。”
师姐又握了握我的手,不经意看了眼油灯钟后,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拿起剑走向床榻:“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睡吧。”
我一愣,也跟着去看时间——正是亥时二刻。
不愧是师姐,入睡习惯一如往常,雷打不动。
我在心中暗自感慨的这会儿子,师姐已一鼓作气地脱了外衣和鞋,躺在了床的里侧,剑则放在了床头。
我吹灭桌上的油灯,摸黑走近床榻,将“虹宇”放在同样的位置,脱下外衣后,掀起被子一角,钻进了被窝。
“师姐,晚安。”
“嗯,你也好梦。”
师姐安抚似的拍了拍我,随后便没了声响。
虽然目前线索又断了,我和师姐各自也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新的问题。今天遇见的叶未泽以及与我们相处了不久的邸景,他们身上也依然疑点重重。
但前几日奔波劳碌,甚是让我疲惫,今晚我应该是能睡着觉了,还是睡得死死的那种。
这样想着,不久,我就没了意识。
没想到第二天我又是早早便醒来了,而床榻内侧的师姐还在熟睡。
“哎……”
我轻声叹了口气。
有时候真是羡慕师姐这如婴儿般的睡眠,长久以来,“只要一醒来便再也睡不着”的毛病一直让我与睡回笼觉无缘。
罢了,先下楼把早餐点好吧。
我轻手轻脚起身,离开被窝、穿戴好衣物、拿起“虹宇”、关门等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刚准备下楼,却见隔壁的邸景也正好从房间里出来,我看向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我。
邸景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整个人疲色难掩,看来他昨夜还是没睡好。
也是,虽然不知道邸景对他的门派到底持什么态度,但要在一夜之间接受自己的门派不在了这件事,好像是挺难的。
他依旧是不想说话的样子,我便先出声道:“先下楼吃早点吧。”
点好包子后,我和邸景对坐在桌子两侧,各自无言。
客栈里其他客人的说笑声不时地传入我的耳朵,而反观我们这桌,安静得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正苦恼要不要说点什么时,师姐也下楼了。
师姐在我身旁坐下,已然是平日里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模样,精神抖擞道:“早。”
看来师姐昨夜的睡眠质量应是极好的。
“师姐早上好。”
我回应道,而邸景只微点了下头。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食不语”时刻。
咬下手里最后一口包子,我有些食不知味地嚼了嚼,不经意朝门外一看——
那日在江都镇外围的糖水铺老板竟然也在这里,并且径直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我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顾不得手上还有油,便下意识握住“虹宇”,同时假咳一声提醒师姐和邸景。
师姐和邸景接收到了我的暗示,下一秒也警惕地看向了来者。
糖水铺老板此刻已然走到了我们面前,行了一个拱手礼:
“几位,冒昧打扰,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更新于20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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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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