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出这意义不明的邀约后,那胖胖的老板凑近了一些,接着低声说道:“我知道昨夜的烟花是三位放的,也知道你们是在找叶氏的人。”
“而我本姓,也曾是‘叶’。”
我和师姐对视一眼,而邸景神色微变,抬眼看向他。
可真是“柳暗花明”,昨夜还在苦恼,今日新的突破口就来了。
“当然,如今你们叫我老吴便好。”老板仍是先前我和邸景见到他的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几位放心,我只是一介不会武功也不会写字的俗人,是真心诚意地想跟你们聊聊一些……往事。”
话是这么说,这个老吴虽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身材丰润得不像常年习武之人,但真正的高手往往都是大隐隐于市的,也保不齐是在说假话骗我们入圈套。
邸景和师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半天没有作声。
见我们仍有疑虑,老吴从身上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粗布包裹,层层展开后,一块铜牌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铜牌形制与跟师父房间里的玉牌差不太多,正面也有一个“叶”字。
老吴停了一会儿便于我们看清,随后又翻了个面,只见反面的右下角刻着“叶无忧”三个小字。
“无忧,吴忧。现在可以相信老吴我了吗?”老吴笑意盈盈地问道。
衡量了一下人数以及武力悬殊,我们还是跟着老吴来到了他的家,江都镇外围的一个一层小土房。
老吴推开房门,侧身站在一旁等着我们进去。
邸景向我们点了下头,率先踏入屋内,我紧随其后,师姐则排在最后准备断后。
进入房内,我便在心里感慨起来——
这土房虽小,但房内却整洁有序。床上的枕头、被子看得出有些年月了,但十分干净,整齐地叠放在应有的位置。床尾立着一个矮矮的红木衣柜,上面堆着一些杂物。
灶台和床之间有一堵薄薄的土墙挡着,左边靠窗处摆放着一张四方小木桌和两把木椅,一把是正常大小,另一把则稍大,应该是老吴本人用的。
不得不说,这里比我在一叶山上看到的那个剑偷子的“邋遢之屋”好了不知多少倍。想起那阵难闻的腐臭味,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身前的邸景忽然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不舒服?”
“啊?没。”我连忙摇头。
邸景“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待我们三人站定,老吴仍在门口张望,似乎是还在等什么人。
“死老吴,快来帮忙!”
房外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老吴立刻眉开眼笑,身形如箭一般灵活地窜了出去。
“来咯来咯。”
我们三人立即朝窗外看去——
一个银发中年女人手持四个木凳正朝这边走来。老吴小跑过去,接过了三个,和女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起来。
“客人呢,来了吗?”女人问。
老吴笑呵呵地回应道:“在屋里呢,你这凳子来得刚刚好,嘿嘿嘿。”
“那是,这个家没我得成什么样儿。”女人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进了屋,银发女人便朝我们歉意一笑,一边把木凳摆在我们身前,一边说着:
“几位快请坐,先坐哈。不好意思哈,我们家平时没什么客人,这不,刚去借了几个凳子回来。三位客人都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一会儿去做。”
师姐礼貌婉拒道:“不用麻烦了大娘,我们吃过了。”
“好吧,那你们先坐呀,别傻站着了。”女人热情地招呼道。
想来她和老吴的生活都算拮据的,不仅身上穿的衣物多多少少都有缝补的痕迹,连木凳都要去找别家借。
待我们坐下,老吴突然说道:
“五娘,昨天镇上那个老张头找你看新买的地儿的风水,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女人一拍手:“哎哟还真是,那我先走了哈。老吴,你招待着客人点。”
说着,女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待她走远,老吴才收起笑容,关上门,开口说道:
“几位应该也看到了,五娘是我的爱妻,她会看点儿风水,所以也被镇上的人称作神婆。而一叶山的传说,其实是我和她编纂出来的。”
“您的意思是……”我不解道。
老吴叹了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老吴一家本是叶家奴仆,靠着叶家每季度给的工钱过日。
叶家财富万千、心性高傲,连仆人都会有叶氏专属的铜牌以示身份,这才有了老吴在客栈给我们看到的那块儿铜牌。
后来叶家惨遭灭门,除了与叶家决裂而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和正在参加武道大会的小公子叶未泽,无一幸免。
那时年幼的老吴因太过贪吃,被隔壁孩子哄出去偷吃零嘴,因而逃过一劫。
等他回来,全叶府已血流成河。但他娘还吊着口气,临终前让他拿着自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一点钱赶紧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不要再回来。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所以我娘那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莫要想着报仇,不要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
老吴说这话时,闭了闭眸,似乎不愿回忆起那晚的惨状。
“此后,我一路乞讨,来到了江都,幸得五娘收留。那时的江都远不如现在这么繁华,一叶山才是大伙真正赖以生存的地方,大家种田、采野果,过着清贫的日子。”
老吴来江都不久,江都便突然多了个暴发户——邓家。
奇怪的是,他家并不是靠着商业发家致富起来的,更像是莫名其妙地得了泼天的富贵。总之,他家暴富之事必有蹊跷。
最初大家也都并未在意,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互不干涉打扰。
“可是,十多年前,一叶山一夜间草木尽枯,成了一座荒山。为了生存,大家不得不搬到现在的平原上。”
“我搬下山时,发现了没烧尽的符纸,认出那正是我家公子‘无生处’的招数,我没敢声张。后来我无意中又打听到,原来邓家有人曾在叶家做过工,叶家出事后便又回来,之后就一夜暴富了。
“于是我便知道,公子他是报仇来了。我猜测,一定是他找到了什么线索,得知邓家有人为了钱财出卖了叶家,事后才逃回本家。”
一叶山出事后,邓家一直想独占平原,驱赶其他贫民。
直到老吴把这事告诉了五娘,五娘这才想出一个办法,散出消息说是有人做了亏心事,触怒山神,这才降下惩罚。
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邓家心中有鬼,这才允许其他人住进平原里,表面上还假惺惺地说是为了积德。
“公子一直是个很好的人,从前我犯了错被娘亲追着打时,他还出面向我娘求情过。如今他明明寻到帮凶,却并未像那些人一样滥杀无辜,只是略施惩戒。”
一叶山的由来,竟是这样。听罢,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这样看来,叶未泽尚存一丝人性与理智,但不多。
毕竟江都其他无辜百姓原先都是在老老实实地种地来着,并未参与叶氏灭门惨案,怎么看都是被邓家殃及了。
不过如今的江都发展得这样好,也算是因祸得福?
除此之外,老吴方才的讲述还有一个新的信息点,他提到,叶氏遗孤不止叶未泽一人,还有一位叶家大小姐。那,师父会是这个叶家大小姐么?
还有,那位出卖叶家的邓家人必然罪大恶极,但其后代又该被怎么看待呢……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循着窗外看去,原来是一辆马车路过。
我收回思绪,正想询问是怎么回事,老吴便已解释道:
“那正是邓家家眷。今天清早就开始往镇外逃了,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波人马。他们一定也看到了昨夜的双叶暗号,害怕叶家的人来算账。”
“最初的邓氏老一辈已经过世了,但我听说,邓家似乎一直有条不成文的家规——只要看到与叶氏有关的信号,必须举家搬迁,否则会大难临头。”
“这是……昨日见到的卖首饰还睡觉的那个老板?”我惊诧不已,指着马车外面坐着的牵着个小女孩的男人,“他们原来竟是……帮凶邓氏的,后代么?”
老吴随之看去,后点头道:“是,那是邓家小儿子。他牵着的是他家中独女,现今约莫也有十多岁了,算来也正是公子前来‘报仇’的那年生下来的。”
怪不得。
虽然清竹派一直教授我们“天下男女本平等”的思想,但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世间并非想象中那般美好。
仍有不少人觉得“男比女贵、女比男贱”。女子终要出嫁生子,一辈子都是别人家的“媳妇”和“母亲”,唯独不能是她自己;有些男子明明只管娶妻、好吃懒做,却被视为家族增添人丁的功臣。
因而,哪怕并无雄厚财力,也要压榨家中妇女“生生”不息,非得生出个男子来“传宗接代”才肯罢休。
如若有人家中无子而只有一女,其大多都怠惰做工,只需美美等至其成年后,收取那以女子一生来换得的高额彩礼,连嫁妆都不思得准备;但如若家中有一子,其整家人必定都勤劳努力,只为盖得新房、赚得彩礼,“抱得美人归”。
女人好像成了既遭人唾弃又不可或缺的“商品”,何其矛盾,何其讽刺。
生个女儿多“省心”啊,也难怪这老板如此“松弛”。我心中的鄙夷不由得多了起来。
说来,这世道真是极不公平的。
受害者如叶未泽,痛苦一生、为寻得真相四处藏匿;而加害者如邓氏,却家财万贯,后代生活无忧。
待那波人已走至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后,我们从土房里走出,却见他们此刻停了下来,以邓家小儿子为首的人纷纷跪下,朝一叶山虔诚地摆了三拜。
“……”
老吴只竖起眉峰,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并未说出半个字。
“邓家搬走了的话,江都还能撑下去吧?”我问道。
“那是自然,毕竟江氏才是江都第一家族。”
我点点头,那波邓氏的人重新启程,已然走远了。
“那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恨吗?”邸景突然开口问道。
“说不恨那是假的。”老吴诚恳道,“只是我觉得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眼前已有更值得去珍惜的人和生活了,人这一辈子,总背着什么责任或者仇恨之类的包袱活下去,会很不快乐。人生苦短,还是得为自己而活。”
接着,老吴认真地对我们说道:
“告诉几位这些,是想请你们再见到公子时,替我向公子说一声谢谢,以及,让他不要太过苛责自己,心里若全是痛苦的事,走不远。”
“好,我们会的。”
邸景回应道,此前一直微蹙的眉头不知何时舒展开来,又恢复成了神色淡然的模样。
我一愣,这才发觉心结需要被解开的其实不止叶未泽一人。聪明如邸景,他应该想明白了什么。
心中莫名升起欣慰之感,我不自觉抬起了嘴角。
而师姐指着一叶山的方向,道:
“对了,老吴,你既在江都待了这么久,那你可认识‘一叶山’上住在竹林里的那个喜着乌衣、两鬓斑白的老者?”
卡文暂停,我宣布个事儿——
我是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进度三分之一差零点几了!完结冲冲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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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叶山与叶氏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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