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里,聂思弦正使了牛力啃着一堆淳于维想办法弄来的各种典册,此刻他手里是一本户籍。翻过一页,扫上几眼,眼睛一亮,立刻跳起来冲出去。岑殊、岑湛和淳于维正在商量下一步,聂思弦跑进来了:“我有发现!”淳于维赶紧站起来挡住岑殊:“快说来听听!”
“这……好吧。”聂思弦尴尬道,但也只能先切入正题,“我查了陈雅南的履历,有件事值得注意:他落榜之后回乡,某天原本约好了去邻居家,结果人不明不白消失了,邻居到处找了也找不到,急得报了案,没两三天他又生着病自己回来了,在家躺了好几天不见人,后来跟人说自己在外地谋了个差事,就离开故乡了,再没回去过。”
“谁登的履历,竟然这么细?”岑殊疑道。
“我略扫了一眼,给通远县人编履历的叫郑逢辰。”
“是他?那就不奇怪了。”岑殊招手叫洛尘进来,“你找人去一趟通远县,把认识陈雅南的人带几个过来……”
岑湛一笑,用澹然如水的声音说:“不用劳动他了。”紧接着有人敲窗,离窗最近的聂思弦打开窗扇,被外面一张陌生的脸吓一跳:“谁啊!”岑殊看清了那张脸,表情也微妙起来:“江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人扛着个麻袋跳了进来,是个绑着短麻花辫、身着布衣、面貌糅合了阴柔与阳刚的少女,背上一柄长剑,一只手里还有一块咬了几口的酸梅糕:“岑司直托我的,这里头不就是你们刚要去找的证人吗。”淳于维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不是吧?直接把人打晕了装麻袋里送来?”
“淳于少卿可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苦口婆心恭恭敬敬请人家来的,一路上好吃好喝,这个只不过我怕嫌疑人报复他俩,给吃食里下了蒙汗药,送你们这里来存着。”江溟说着扶额,“这两人竟还搬家了,找到他们真有点费劲哪。”
这个叫江溟的女子,是当年岑殊兄妹在白石县的一段“孽缘”。原本是江湖上某个非正规门派的弟子,一开始是作为一个成为入室盗窃犯的江湖人士身份被岑湛抓起来了的,虽然初衷是抱打不平,但盗窃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岑殊大笔一批把江溟关了起来。后来碰上一个大案,有个证人手里把持着关键物证,可是死活不拿出,还对岑殊恶言相向。岑殊没办法,只得经岑湛出主意,释放了江溟,把证据偷来才判了这案子。从今后她就与岑湛往来颇多。事奇人也奇,这江溟嘴里经常冒出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东西,后来她解释说自己是“穿越”的,说白了就是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莫名其妙来了这里。
他们说话的功夫,洛尘已经把麻袋解开了——两个人,看年纪应该是父女俩,父亲三十上下,女儿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洛尘把两人弄醒了,父女俩看到周边情况都是一怔,接着女儿突然望着岑殊,小心翼翼问:“您是刚上任的岑寺卿吗?“
“是我。”
“那就好,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那你们说说,陈雅南,就是你们邻居家那个孩子,近几年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有,有!”父亲有点着急地说,“我是陈定,这是我女儿陈潇媛。阿南这孩子父母走得早,从小跟着祖父母长大,因为我们方圆十几里都姓陈,我和其他几个邻居也挺照顾他家,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他跟我一直挺亲近。后来他祖父母也过世了,就更往我这里跑了,就从他落榜回家来,有一次明明说好中午过来看我,结果到晚上也没来,去他家里看也没人,我急了就去县里报案,可是没几天他回来了,不知为什么还生了病,在家关了好几天,也不许人进去看他。后来也不知好没好,他就来跟我说他谋到一个差事了,打算去外地,这就走了。当时我就觉得他态度不对劲,对我没那么亲了,不过那时候没多想。”
“还有呢!”女儿突然叫起来,“三四天前我去集市,路上碰见一个不认识的人,看起来挺凶的,他问我是不是陈潇媛,还说他迷路了,能不能去我家歇歇脚,我起了疑心,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倒是听家里人提起过陈潇媛家已经搬了,不住这里了。估计因为人多,又怕弄错人惹上什么事,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就走了。后来我告诉了爹爹,我们赶紧搬家。”
洛尘把陈定、陈潇媛父女带了下去。江溟原本还想和岑湛继续说些话,但岑湛比了个“忙完再说”的手势,江溟便讪笑着先离开了。岑殊压低声音道:“这个陈雅南大有问题,暂定他就是最大嫌犯!”
十来个衙役浩浩荡荡绕着两辆囚车,这是打算移交给大理寺的凶犯。满脸肃杀的乔鸿在面前打头。
为了省时间,队伍抄了近路。经过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时,里面突然有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高声哭喊着跑出来,有几个摔倒在衙役身旁,衙役们赶紧扶起。乔鸿不耐烦又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怕成这样?”有一个孩子脸色煞白地指着一栋荒废的房子:“大……大人,那里面有条疯狗!刚才我们中间有人离它稍微近了一点,它就直接把人扑倒了,要不是我们赶紧拉回来 ,差点就吃了!”
一个没人的屋拴一条狗做什么?乔鸿对旁边几个衙役说:“随我进去看一眼。”
那屋子里确实拴着一条大黄狗,毛发乱蓬蓬的,面露凶光,狰狞地瞪着闯进来的四个人,旁边还有个坛子,没有加盖,里面白花花一片。乔鸿体内莫名有格斗的冲动燃起,但转念一想,拼命按捺住自己,想看看坛子里是什么,被那条狗死死挡住。有两个衙役已经吓得往后退了,狗似乎不能容忍活人走出这间房屋,猛向他们扑上来,堪堪被铁链拴住。其中一个衙役被吓得摔倒,无意间往坛子里深看了一眼,更加毛骨悚然:“死……死人!”
乔鸿听得,神色一凛,不再顾忌,冲向坛子,那条狗气势汹汹地挡在坛子前,还大模大样啃了一口里面的尸首。乔鸿死劲忍住心底勃发的战火,定下神来,远远地看清了,那尸身埋在一堆白粉末里,露着半张脸,正是钟家三公子钟宵。
“儿啊!”
隔着老远看见儿子被狗吃得残缺破败的尸体,钟家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钟宜玉呆呆地,眼泪一滴一串地落下来,陈雅南极力安抚。
钟宜秀被吓得大哭,一个丫鬟正安慰着。
钟宴捂着眼睛,浑身哆嗦。
叶琳目瞪口呆,钟宸低头沉默着。
一个小厮这时叫出了声:“天哪,看这斤两……不会是这些日子咱家丢的盐吧?”
岑湛冷不丁抛出一句:“这事不会有你们家内部的人作祟吧?”
钟家父母惊愕:“怎么可能?”
钟宜玉满脸害怕与不可思议,陈雅南倒是冷静,将未婚妻往怀里揽了揽。
钟宜秀是一知半解的茫然。
钟宴抬头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其余钟家人。
叶琳和钟宸紧张地看着岑殊岑湛兄妹。
乔鸿已敲晕了那疯狗,对在场一切人视若无睹,挡在岑殊跟前,问道:“岑寺卿,这狗是该弄死还是暂且留着?”
“我看还是留着罢,让钟家人一个个上前来,看它跟谁亲近谁有嫌疑。”淳于维忽然开口掷出一颗炸雷。岑殊一惊,却见淳于维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最难听的话先由我来说。
“你大理寺少卿怎么这样草菅人命!”这是钟宸的责问。
淳于维不看他,把目光转向另一人:“据我方才所见,钟老爷和老夫人见到尸体是冲上去又被恶狗吓回来,其余人是并没前进也被吓退了几步,唯独陈君是真的深情,第一反应竟是自己前进一步挡在准夫人面前。”
陈雅南彬彬有礼道:“既然我是她的未来夫婿,我自然是要尽我之所有护她周全。”
“既然如此,”岑殊出声,“陈生,你爱你未婚妻,也爱你夫人家中的每个人吗?”
“那是当然。”
“但是据钟家下人回忆,你是每天给钟家所有人敬茶的,今早却唯独没去三少爷房里敬茶,甚至在家里偶然遇见他也不给敬茶,为什么呢?”
陈雅南从容地笑笑:“可能是我今天忙忘了。”说完他满含柔情地看向钟宜玉,可惜钟宜玉挣开他,往旁边退了几步,目光戒备。
岑殊对洛尘道:“去钟家盐库提个人来,随便谁都行。”不久后洛尘带来一个人,岑殊问他:“钟家盐库平时是锁着的对罢?”
“是的,钥匙在钟家自家人手里,我们几个小厮昼夜看守,外人的话连锁都不让人摸。”
“那最近最频繁来的是谁?”
“大少爷最勤,过来监督我们运盐。还有二小姐的未婚夫,那个姓陈的,过来说清点货物,今天就是他发现盐少了一斤多。”
“那他这段日子里有不小心把盐撒了一身的事吗?”
“没有,这个人挺稳的。”
陈雅南笑笑:“单纯从我经常去盐库清点就能判定是我偷来的这些盐吗?”岑殊没有理他这个问题,而是问:“听说你换洗衣服永远不麻烦府里人,总是送到附近的换洗店去,今天还送去两件?”
“那和这事有关系吗?”
“幸好今天换洗的人太多,你送去的第二件衣服现在还没来得及洗。”一个衙役拿着一件衣服走上前来。岑殊问钟家人:“他早间是不是穿的这一件?”人们纷纷称是。又有两个衙役端来一小盆冰水,拿衣服的衙役把它放进冰水里,不一会儿人们看到盆里多了大量白色小颗粒。岑殊示意那个盐库的小厮上前来尝一下,小厮用指头蘸着尝了尝:“这是盐!”
“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何一个并不搬盐,只是帮忙清点,又没有失误将盐撒的浑身都是,而且一直陪着家里人,没有在外面接私活的人,怎么会新衣服上有这么多盐呢?是不是你衣服里揣着一身盐去做别的了?”
钟家人都已经无法淡定了,钟老夫人差点冲上去,被钟老爷阻止。不等陈雅南答话,岑殊又抛出一枚惊雷:“我已派人走访过,陈雅南是个极刻苦的学生,学起来不分昼夜奋笔疾书,可为何你的手白白净净,除了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完全没有写字磨出来的茧子?还有,洛尘你带证人上来。”
陈家父女被带了上来。岑殊指着他们道:“这是从小看你到大的邻居,你敢不敢认?”陈雅南刚刚开口,陈定先说:“大人,这个人不管是不是,确实挺像阿南。”
“阿南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有,阿南左腿大腿根里侧有个巴掌大的胎记,红里带青的……”
话音刚落,乔鸿已经径直走过去一把扯开了陈雅南左大腿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一片,哪有什么胎记!
“这个人怕不是你们买通了的……”陈雅南的争辩被岑殊打断:“通远县好几户人家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恰好离这也不远,十几里的样子,你现在去那里揪一户来问问?”
钟宸又惊又怒,怎么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了自己家!他喝问:“你究竟是谁!”
这时是淳于维开口:“我们已经顺藤摸瓜查明白了,他原本是晋王府的小倌,晋王因为叛乱伏诛后他被发卖到了长安的一家南风馆——就是一年前发生火灾的那家,不知怎么就和陈雅南认识了,真正的陈雅南看来已经不在人世了——没错吧,蓝真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