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沈俱怀恢复了兵部职务,为了躲安乐,索性从公主府搬到了兵部,埋头处理公务,用无尽的忙碌将自己淹没,生怕停下来,那张脸就会在脑海里浮现,无尽的思念和自责会让人窒息。
那些冲动时说的话,已经覆水难收,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但她是个胆小鬼,在坦白和惜命之间,她选了惜命。
而往往情场失意时,别的地方就会有所弥补。
这期间,屈尚贤和韩子晟鼎力相助,加上她从琉璃那边炸出来的消息,围猎一案,已经能拼凑出本来的样貌。
行刺之举确实有两拨人操刀。一拨是赵廿成派来刺杀她的,另一拨则是琉璃的上峰派来刺杀大皇子的。
而经过三人的排摸,那些箭矢正是从东京一个秘密作坊流出的,这作坊的入口就是陈云记后院的一座枯井。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早在几个月前,已经有大量的箭矢和机关部件,被秘密送往边关。
那逆相案,却不似这般简单,这桩案子的线索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断了个干净,如今找不到新线索,实在查无可查。
沈俱怀揉了揉眉心,往窗外看去,却不知何时,天已大亮了。
“俱怀!俱怀!”
屈尚贤小跑着进了院。
“原来你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他拉着沈俱怀便要出门。
“尚贤兄,怎么了?”她脚步虚浮,近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加上昨夜一夜未眠,这会儿脑子胀得厉害。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日我便递帖子了,今日是我家小子的满月酒。都日上三竿了,我府内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就差你了。”
“实在对不住,近几日太忙,我给忘了。”她歉意地笑笑。
事实是,那帖子她并未收到,她不在府内许久,但此间诸事,也不便和外人说道,她赶紧跟着屈尚贤赶去屈府。
沈俱怀曾在梦里,梦过很多次两人重逢的画面,或在府里,或在街上,或在月下,却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么一个场合,周围充斥着喜庆热闹,可她却只有满心的惆怅和不忍说。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世间万事万物都变得无足轻重,而安乐,只有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占满了这整颗心,压得人惴惴不安,隐隐作痛。
今日,她穿着金丝鸾鸟桃花裙,翩翩走来,裙摆仿佛能生出朵朵桃花,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你瘦了。”安乐满心满眼都是沈俱怀。
可她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僵硬得弯下腰,拱手作揖,掩去脸上的情绪,不被看见。
她想,这是人臣的本分。
“呵……我们生分到这个地步了吗?”安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苦笑。
屈府今日格外热闹,大家不时给屈老爷恭喜,而后默契地去逗弄那软乎乎的奶娃娃。宾朋满座,人声鼎沸,似乎未有人注意到在角落的她们。
有顽童在院内嬉闹,跑得很欢,一不小心便撞到了安乐身上,她没有防备,竟未能稳住身形。
眼看就要摔倒,沈俱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抱住,满脸庆幸后,又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别扭,忙将人扶稳后松开了手。
两人略显生疏地相对而站,安乐冷着脸对小孩和赶来致歉的大人说着无妨,将对方吓得行了礼就跑。
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俩仿佛两个木头,全然不像是来喝满月酒。
酒席上,不少人来敬沈俱怀酒,明明是屈府的喜事,大家却盯住了沈俱怀。她推拒不过,喝了不少。原本酒量极好的人,此刻竟有些头晕起来,只能硬撑着不让自己失态。
安乐不知为何,也跟着闷头喝了好几杯,怎么劝都劝不住。桌上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觉这气氛古怪,纷纷噤声闷头苦吃,生怕不小心惹到了公主。
至满门宾客散场,安乐歪歪斜斜地走在最后,硬是不让人搀扶。可刚一踏出屈府大门便精准地醉倒在了沈俱怀身上。
沈俱怀也好不到哪里去,酒劲上来,她头疼得厉害,努力将每一步都落在道上。目光瞥见眼前的身影倒向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捞。
那人双目阖着,脸上染上了绯红。
虽然沈俱怀内心十分挣扎,一心想逃离,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刻,竟生出了细细密密的舍不得。它们从坚固无比的心房上击打出细微的裂缝,不管不顾地渗了出来。她憋了一口气,将人抱上了马车,眷恋的视线才落下,便察觉到马车已经动了,竟来不及下车了。
看来这府是非回不可了,她无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稳稳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抱着安乐下车,原本应该不省人事的人,此刻却用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
这样子分明是清醒得很,可她竟舍不得拆穿,心里又甜又涩,抱着安乐大步进了府。
沈俱怀将人送回寝殿,轻轻放在床上,安乐的双臂却依旧不肯松开。
她被迫和她面对面,呼吸相闻。
藏在心底的人出现在眼前,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配,这不该产生的纠葛,将人撕扯得生疼。
安乐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温柔坚定又满是爱意的眼神,瞬间就将沈俱怀的烦躁不安通通驱除。
理智回笼,这清亮的眼睛,仿佛是不可亵渎的圣物,她一时心慌,左右闪躲,生怕眼里来不及收回的爱意玷污了那双眼,急忙敛下双目不看对方。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安乐看着她闪躲的眼神,有些好笑又有些气。
“公主请放手。”沈俱怀轻声道。
“我就不放,我要是不这么抱着,你早跑了!”她气呼呼地说道,带着酒气,“你好狠心,竟这么久都不回府看我。”她说到最后,鼻头一酸,声音都颤抖了。
沈俱怀慌得马上抬眼看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浓烈的情感缓缓流淌,即使不发一言,也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的爱意。
安乐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缓缓下移,看向沈俱怀的唇,又小心地望回她的眼里,像是要求一个同意。
视线反复拉扯,距离缓缓靠近。
她顺着自己的内心,顺着本能,去亲吻。
蜻蜓点水般一吻,像水滴砸上了坚硬的冰块,看似毫无作用,实则于无声无息中融化了坚冰。
连日来的劳累和席卷而来的酒劲,终于在这一刻击溃了沈俱怀最后的防线,她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了解脱的笑,片刻便晕了过去。
安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抱着她坐起身,好好将人搬上床。
沈俱怀醒着的时候无时无刻都想逃走,也只有现在,在她安静睡着后,才能这么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身边。
看着她凹陷的眼窝和眼下若隐若现的乌青,安乐忍不住轻轻抚摸,娇嫩的手抚过她的眉、她的鼻子、她的脸颊……
嗯?怎么有点脏?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沾了些尘土,还弄脏了驸马的脸,忙唤来春桃伺候洗漱。
成婚这么久,她还没服侍过驸马,竟生出一种为人新妇的甜蜜来。
她亲自绞了帕子,为驸马净脸。
嗯?
男人也会画眉吗?
轻柔地擦拭掉她脸上的污迹,露出了原本姣好的面容。洗净后的驸马竟有点不一样的韵味,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许柔和。
安乐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睡颜,盯着她的外衫,犹豫了片刻还是动手解开了腰带。
人昏睡过去后,不容易摆弄,服侍起来多有不便,可安乐不想别人碰她,一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身上的外衫褪去。内衫的领口因她笨拙的动作而松散开来,束在胸前的白布露出了一角。
嗯?这是?受伤了?
她伸手轻轻掀开了内衫衣领,白色的裹胸布以及它包裹的微微隆起,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了,衣服下女子纤细修长的身躯,也一览无余。
安乐惊得一下从床边弹了起来,一双杏目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会不小心尖叫出声。
怎么可能?!这个女人是谁?
她就这么惊在原地,和床上的人对峙。
过了片刻,思绪回笼,对了,驸马受过伤,真驸马背上有过伤!!
她急切地跪坐到床上,来不及顾什么礼仪形象,小心翼翼地上手,生怕将人惊醒,内衫被完全脱了下来,背上的光景展露无疑。
一道粉色的印记被白色的裹胸布阻断,可这并不妨碍安乐辨认,那从肩头起始的疤痕,她蒙着眼给她上药时,抚摸过那么多次,那走势那触感,她不会忘记。
安乐颤抖着手去触碰,又迅速缩回,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抵在胸口,似乎这样能抵消内心的震惊和不安。
怎么会??!!
她忙用被子将这一幕遮掩,转身大口喘息,双目因睁得太久太用力而酸涩难耐,只能痛心地闭上双眼。
她跌坐在床边,整个人止不住发颤。
这个和自己成亲的人,居然是女子??
女子怎么能考取功名?贡院难道不会查验吗?
这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她似是不信邪,又将人翻过身,这张脸此刻看来竟是如此陌生。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她女扮男装,骗过了父皇,骗过了满朝文武,也骗了自己!
可她图什么?!
安乐依旧不愿相信,她顶着欺君之罪考取功名,图什么?
她想不明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这个考验太大了,她一个人承受不住……
眼下又该如何,一夜之间,曾经的夫妻变姐妹,俊朗的儿郎变貌美的娇娘,这传去岂非……想什么呢!这绝不能传出去!!
天爷啊!
安乐颓然坐在一旁,像是失了所有力气,她一时竟想不起来,为什么今晚千方百计把人留下来。
浑浑噩噩间,安乐将两人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一年光阴在脑子里一一闪回。
难怪……难怪洞房夜说要做自己的兄长,难怪一直不肯承认喜欢自己……
等等……那她是以什么身份喜欢自己的,一个丈夫?还是……一个女子?
安乐此刻心乱如麻,她甚至都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称呼对方。这个真相犹如晴天霹雳,打得她措手不及,一切仿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等等!她们……她们甚至做了那种事!
安乐猛地站起身,咬住下唇,此刻羞耻感成百上千地涌了上来,这荒唐的体验当真是……当真是荒唐!
她怅然若失,又惊又怕,在床头枯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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