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郃知道赤乌那边有一种阴毒的蛊。
只是蛊就能邪门到如此程度吗？
沈郃不确定，他也不确定指挥司是否知道此事。
但眼下，要趁着蒋肃音看到这一切之前做个了断。
“则，则弈……”
蒋肃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沈郃连忙把他架高了些，并且有意调整了角度，防止他看到蒋肃言的状况。
“我来了，我来了，你受伤了，我先送你回去。”
周围的穿杨军有眼色地过来掩护着二人暂时撤离。
可尚未挪动几步，下方竟忽然传出一声令蒋肃音感到熟悉不已的轻笑。
蒋肃音立马挣扎着想要转身去看，却被沈郃死死按住了头。
“不要看，应武，不要看，走吧，走吧……”沈郃红着眼低声道。
“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那颗鸠占鹊巢的头颅仍不愿放过沈郃和蒋肃音。
这道声音总算惊到了周围的穿杨军，他们一边与仍在向前扑的赤乌人搏斗，一边用余光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
“那不是你弟弟，不要看。”沈郃再次沉重地重复，“你若需要，我替你解决。”
蒋肃音心如刀绞，但周围兄弟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现在不是顾着私心的时候。
没有时间再给他做那些矫情的心理准备，他只能闭眼点头。
沈郃把蒋肃音交给了别的弟兄，自己提着剑回到了蒋肃言那具怪异的尸体前。
那颗头颅已经没有再继续长大了，但他在往外钻。
而蒋肃言的伤口已经越来越大，整个咽喉都几乎敞开。
沈郃冷脸将剑刃横在了那颗诡异的脖子上，竟突然产生了一种想和他交流的想法。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那原本疯狗一般往上扑的赤乌人竟在此时纷纷整齐地后退到了几步开外，眼神空洞地看着这边，不再动作。
而穿杨军的将士则警惕地站在这头，与几步开外的赤乌人对峙着。
因为蒋肃音下了军令，只防守，不进攻。
可眼下，就算只防守，还有用吗？
沈郃在城墙正对的一线时已经看到了那些倒戈的将士。
数量不多，却没有什么规律。
站在安州防线前的将士，有哪些已经被赤乌渗透了？又是用什么方式渗透的呢？
虽然沈郃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赤乌的蛊，可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方式短时间内控制了穿杨军的部分人？
而蒋肃言的症状……到底是因为蛊吗？
如果是通过之前抓住的赤乌俘虏，指挥司不可能会安心地把他们带回国都。
“全体将士听令，后撤十步，保持警惕，紧守营地！”
军令如山，将士虽不明白沈郃用意，但命令已下，他们就必须遵守。
沈郃用身躯挡住身后的视线，直到确保不会有人听到此处对话，他才冷言与那还在扭曲着想往外爬的“蒋肃言”道：“你是谁?”
“蒋肃言”停止了扭动，看着沈郃又露出了那副他熟悉的笑容：“我是应文呀，沈哥哥。”
沈郃手上施力，刀刃在那怪异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塞回去。”
那怪物的表情有一丝扭曲，随后变回了在城内拦沈郃的马时那副空洞的表情，阴森地看着沈郃。
他说：“活捉徊女之子。”
这话轻飘飘地砸向沈郃，却几乎令他脚下不稳。
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强行稳定住心神，只是无意中将那怪物脖颈划得更深的剑刃，透露出了一些他现在的情绪。
“王有令，活捉徊女之子。”那怪物又用那让人浑身发毛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沈郃有些不可置信的嗤笑：“活捉我？”
那怪物点头。
“就靠你？”
话虽如此说，沈郃脑中却在飞速思考。
如果赤乌真的想要活捉他，那为什么现在那群赤乌人反而呆呆地站在远处？
沈郃现在全身都绷紧了，戒备着四周。
“不靠我。”那怪物脖颈的伤口已经很深了，却仍能与沈郃对话，“徊女之子，只有王的血脉，才可以触碰。”
这倒是解了沈郃之前的疑惑，可心中仍觉荒谬。
这些赤乌人不被允许触碰他，那赤乌到底派了谁来活捉他？
彼时，一束箭镞突然擦着沈郃的颊边飞过，直直射入了那长着蒋肃言脸的怪物额中！
至此，那怪物归于寂静，不再言语。
只是一具身体上长着两颗一模一样的头的姿态，仍旧让人觉得惊悚不已。
沈郃被箭矢擦过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
他顺着箭镞射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了十步开外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瞳。
是林双。
是了，他之前为什么从未觉得林双的瞳色不符合夏人的特征呢？
那怪物一死，对面的赤乌人便再次躁动起来。
远处的林双翻身下马，再次举起了手上的弯弓。
而这一次，正对着沈郃。
他根本没有要活捉的意思。
他们内部有矛盾！
沈郃迅速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御敌，便向林双冲过去！
戏剧性的是，那群赤乌人竟并未扑向穿杨军，而是一窝蜂朝着林双所在的方向而去！
离得最近的那个赤乌人嚎叫着向林双扑过去，被他一箭射向胸口，为沈郃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沈郃趁此机会，极快地冲了过去，直接勒住了林双的脖子将他撂倒。
他身上的盔甲足够硬实，勒得林双喘不过气。
而穿杨军听从号令，继续击退眼前所有的赤乌人。
沈郃抬手便毫不留情地向林双刺去，却忽然被一个人拉住了手腕向后拖去！
同时，连他的另一只手也被人夹在腰边环腰箍住。
沈郃回头看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下颌。
是蒋肃音。
他的伤口的血已经从被砍破的盔甲缝隙中淌出，眼神却一如他那死去的弟弟之前一样空洞。
林双趁此机会挣脱了沈郃的压制，揉了揉手腕：“沈郃，你太慢了。
你，包括那什么指挥司，你们都太慢了。
说太慢了也不准确，因为现在的你们，根本查不出具体的问题。
而你们低估了‘徊西’的功能，也不够警惕。甚至连那头灵虎，以他现在的功力都看不出具体的蹊跷。
其实你若在乞巧那天不偷奸耍滑的话，我不会杀你的，毕竟比起你，我更讨厌那位把你们张家血脉当宝的蠢货。”
说到这儿，林双的神色忽然戏谑了起来，“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像你们夏国话本里，反派死于话多的时间，但其实不是。
因为你死定。
沈郃，这次，你死定了，就算我再唠个一炷香的时间，你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伴随林双最后的话音落下的，是蒋肃音手里的剑。
正如林双所说，那把剑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毫不留情地横在了沈郃的脖颈。
沈郃颈间瞬间被割开一道小口，难以抑制的闷哼了一声。
他回头看了蒋肃音一眼。
蒋肃音的表情空洞无神，却反令沈郃安心了许多。
若是这个神情，那便不是蒋肃音。
四周的穿杨军和还在源源不断向前的赤乌人在夜色中混战，混乱到无人能顾及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他淡淡地看向正在观察两军混战的林双，但说话已经有些艰难了：“既然我，已经死定了，不如把你们那位徊女的事儿，跟我说说？”
林双收回目光，转向沈郃，眼神中似有同情：“她的事，我的确并不完全清楚。”
沈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因为脖颈上的疼痛，还是因为这答案让他觉得无力。
也许真的只能亲自去地府里问阿娘了吧。
问她为什么当年把自己一个人仍在余临也执意要去赤乌，问她为什么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问她到底是否还安睡在自己的墓间……
“把蒋肃音弟弟，身上的那个怪物，割下来，烧了，不要让他看见。”
因为疼痛，沈郃说话是断断续续的，他用最后的力气直视着林双那双灰色的眼睛，“我知道，你也恨，那些怪物，不是吗？”
林双的神色和脸忽然变得有些奇异。
一声模糊的“好”，伴随着脖颈上的刀一同落下，而沈郃一瞬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蒋肃音身上。
也许是蒋肃音的意识在挣扎，那把刀在刚堪堪割破沈郃的喉管时就猛地停下，没有再继续深入。
蒋肃音像是清醒了一些，手上的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而他整个人也开始向后仰去。
他的手尚且箍在沈郃腰间没有放开，所以带着沈郃也一同向后倒去。
倒在蒋肃音身上时，沈郃似乎隐隐看到了远处有一个小白点，便忽然想起了莫戈那个大家伙。
他平时那么粘人，若是直到自己不在了，他会不会伤心。
怎么就那么巧，赶在了莫戈身体不好的时候……
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
莫戈在与沈郃分别后就一直觉得很不安。
直觉告诉他不应该离开沈郃，可理智又在告诉他，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即使跟着沈郃也帮不上忙。
只有尽快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再下山，才是最有用的做法。
所以莫戈一边遥遥注意着沈郃的状况，一边加紧巩固灵力，修养好身体。
可是此时，莫戈突然感受不到沈郃的气息了。
只要沈郃在安州范围内，对莫戈来说，他的气息就只有强弱之分，绝对不可能感知不到！
莫戈立马惊慌地起身向山下而去，路上还又遇到了几个鬼鬼祟祟进山的赤乌人。
莫戈心下一沉，似乎带了些出气的意味，抹了他们的脖子。
不得已，莫戈用了些灵力来探查沈郃的行迹，最终看到了一条延伸往营地方向的光点。
莫戈一阵风似的往前跑，可是经过一线的战场，看到那群杀红了眼的穿杨军将士时，他还是停住了。
这是沈郃守着的城，护着的是沈郃的母国。
穿杨军的绝大多数将士，亦是日日与莫戈一同相处的……
“唬！！！——”
突如其来的虎啸让这群古怪的赤乌人纷纷动作一顿，而本已走出了几步的莫戈忽然往回跑去，一把扑倒了一个正按着穿杨将士的赤乌人。
“莫戈！”
“莫戈来了！”
将士们看到莫戈都很高兴，他一直是每场战役中非常突出的战力。
那一声虎啸不止镇住了赤乌人，连那些倒戈的穿杨士兵也纷纷顿住了动作。
他们的神情中似乎闪过一丝清明，却又很快就被空洞取代，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莫戈心想。
幸运的是，莫戈的加入让这边的战局很快占据了优势，而且原本一波又一波不停歇的敌军，在这一轮对抗后停止了进攻。
清理完了一线所有的残余，因为两位将军都不在，是校尉李山出面带领着众人原地修整。
莫戈这才沿着方才光点指向的方向而去。
到达军营外的第二战场时，这里的局面几乎与莫戈在一线初见时很像，却又有些许不同。
城墙前一线的战士们还攥着一股狠劲儿，但这里的将士莫名有一种等待死亡的悲壮。
可光点到这里就被混战的人群遮蔽，莫戈也没有感受到沈郃的气息。
沈郃……沈郃……
沈郃到底在哪里？
莫戈一边在混战中帮己方将士抵御赤乌人的进攻，一边不断寻找着沈郃的身影。
只是当看到那抹熟悉的轮廓时，他突然宁愿自己一直都找不到沈郃。
莫戈是靠着那在火光中泛着些亮的银色轻铠找到他想找到的那个人的。
沈郃为什么躺在地上？
沈郃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躺在地上？
为什么第二战场的打法如此混乱？为什么这里的士气如此低落？
明明很简单的问题，莫戈却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是梦吧。
是他修炼入了魔的梦吧？
[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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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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