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岁才往前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响起脚步声。
凌青岁神经一紧……
“殿下。”
辨出是危宥年的声音,凌青岁松了一口气。
注意着那头奇怪的声响,凌青岁每根神经都绷紧来,被稍微一激,他还以为是被什么旁的人注意到了。
凌青岁转身面向危宥年。
危宥年打了个哈欠,“殿下是睡不着吗?”
“那明日叫军医给殿下的药中加些安神的药材。”
凌青岁轻摇一下头,“不是,今日睡得早,睡够了,便想着起来走走。”
危宥年开口还想要说什么,凌青岁听着那道声音愈来愈远,抬手示意危宥年噤声,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仔细声音辨认方向。
危宥年也注意到了那道声音,问:“殿下,是在寻那道声音?”
凌青岁点头,小声同危宥年道:“走,跟过去看看。”
两人轻声快步跟着那道声音走,追上那道声音的时候,他们发觉是几个士兵,推着一车的粮食在军营里走。
凌青岁和危宥年俱是不解,两人对视片刻,眸中充满疑惑。
两人继续跟着他们走。
他们很快出了军营,眼见着就要朝对面夷族的领地过去。
此时四周已经很是空旷,再跟上去,他们二人便没有遮蔽物了。
凌青岁和危宥年远远躲在后头,探出一双眼睛朝对面望过去。
只见对面夷族也派来了两个人,推着车。
不过他们的车子是空的,而大宁士兵的车子上装满粮食。
两方碰头,说不上有什么礼仪,只是亮出自己身上的刀剑给对方看了一眼,双方点了点头,夷族的士兵便开始将大宁士兵车上的粮食搬走。
对此大宁士兵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还搭一把手。
凌青岁倒吸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凝重。
于是待大宁士兵走回来的时候,危宥年跑上前一把扣住两个士兵的手腕,带着他们走向中军帐。
彼时柳戈正在酣睡。
但在边塞过活的人,就算本事再大,也不敢睡得太死。
凌青岁方才撩起帘子,柳戈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问,“怎么了,夷族那些泼皮又挑这个时候来了?”
柳戈起身预备往门口走,但久久没有听到回音,他脚步顿住。
凌青岁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点亮,与柳戈在黑暗中借着这点火光对视。
看清来人,柳戈吐出一口气,喉间哼笑一声,“太子殿下?”
凌青岁举着火折子摸索,找到火烛点亮,吹灭火折子,将其盖好收回腰间。
柳戈看着凌青岁这番动静颇觉有趣,笑了笑,只是掩不住他心底的不耐烦,“太子殿下这么晚来我中军帐,是嫌弃我给你安排的地方简陋,要来住我中军帐了?”
凌青岁冲门口喊了一声,“阿年,将人带进来。”
危宥年压着两个士兵走进来。
那两个士兵一见到柳戈,立马冲他跪下,喊了一声:“将军。”
见到柳戈他们也不慌张,除了各有一只手被钳在危宥年手里,恍若跟平时没什么差别。
柳戈略一点头,视线上移看向危宥年,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你这叫阿年的,倒是有几分功夫啊。”
“竟能一个人将我觉着还不错的两个兵一齐收服了。”
“我还以为,太子身旁跟着的人跟他一样喜欢吃药,是个药罐子。”
危宥年目光一冷,手腕轻动,视图将手下两人的手腕拧个圈。
柳戈瞧出来,及时喝止,“手下留情,不可拿他二人出气。”
“我边疆用人紧,若是他们伤了,下次就得你家殿下顶上去。”
危宥年有气却又没地方发,两手使劲捏紧他们的手腕,叫他们觉着疼,却又没几分实际的伤害。
柳戈见此笑笑,走到后头坐下,视线回到凌青岁身上,笑容便收敛起来,他敲了敲桌子,“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深更半夜来我中军帐,还扣我两个士兵,这是要做什么?”
柳戈傲慢无礼,凌青岁看在眼里,心中虽有芥蒂,还是决定不与他追究,直奔主题:“向夷族送粮草是不是你的默许?”
柳戈摸了摸下巴,“太子殿下还是有几分聪慧的啊,竟然一眼便能看出来。”
凌青岁:“所以是了?”
柳戈不避讳:“正是。”
凌青岁:“为什么?”
柳戈:“那么在殿下眼里,我这般做是了为什么?”
凌青岁:“我记得以往朝中提起你,无有不夸赞的,所以我想不明白。”
柳戈重复了一遍:“无有不夸赞的。”
“呵。”
柳戈站起来,“既然太子殿下问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地瞒着了。”
“殿下,你总遇到过不得已的时候吧。”
“眼下便是我不得已之中做出的决策,虽说养肥了敌军,但不得不说,也保全了我底下的一众将士。”
“可你不是没有能力一举歼敌!!!”凌青岁冲他吼了一句。
“是,我姓柳的是有,可歼灭他们之后呢?啊,殿下有没有想过,之后呢?”柳戈逼到凌青岁面前。
凌青岁对上他的视线,道:“班师回朝,加官进爵,不好吗?”
“哈哈哈。”柳戈笑了一声,“班师回朝,加官进爵?”
“殿下,若是你执政,你会容我功高盖主,加官进爵吗?”
柳戈退后几步,一手握紧拳头,朝空气捶了一拳,高声吼道:“殿下,天真的太子殿下,更何况时至今日不是加官进爵功高盖主的事情。”
“我不相信京中的暗潮汹涌你还没感受到。”
“若你真的说出不字,或者露出迷茫的神色,你真是连我一声殿下都配不上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
柳戈指了指自己,“加官进爵风风光光,那些东西好极了,好到我柳戈做梦都想要,闭上眼之前都在想。”
“只是太子殿下啊,我何尝不想班师回朝,风风光光地见我的妻儿,家人。那么些年了,我在雁北塞守了这么些年了,教会了这么多人骑马耍枪……可我,雁北塞大将军,我从未见过我儿子骑马驰骋的样子。”
“将军可曾受到什么人的威胁?”凌青岁袖袍之下的手握紧,问。
柳戈垂下眼,叹了口气,避开不答,“殿下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有没有读到过这样一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我想同你说的就是这一点。朝中局势不稳,我不敢攘外。”
“我怕我攘外之后,失去了对大宁的价值,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柳戈说完之后,军营中弥漫开良久的沉默。
凌青岁和柳戈都低着头,对立站着。
危宥年还有两个士兵跪在营帐门口,低着头,也不敢看。
营中只剩了烛火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安静之中,像是火焰漫开来,将人架在上头烤。
“若是,你担忧的那些,我能替你解决……”良久,凌青岁才出声。
“我保证你和你家人的安全,保证你风光地班师回朝,加官进爵呢?”
“你敢不敢杀过去?”
“要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我柳戈一定冲在最前头!”柳戈说完,顿了一下,“可殿下,我不信你。”
“虽然你是一个极好的人,品行端庄,为人和善。你待你宫里人是怎样好的那些事,从玉京一直传到了雁北塞。你是好,可你若是要做君主,你的好这便是你最大的缺点。”
“若是要做一国之君,在这乱世之中逆天改命,转圜了大宁的国运,你的为人和善,就是软弱可欺。”
“乱世之中正是各色邪祟四起的时候,立得住脚的是杀伐果决,是在战场中浴血拼命,是亲手屠杀百余人而不眨眼,是比邪祟更邪更狠!!!”
“但是杀伐果决,你有吗?”柳戈问,“我昨日还听军医说,你近来身子骨大伤,在吐血啊。你拿得起刀吗,提得起剑吗?”
“所以殿下啊,我不信你。我不信这样的你能护住我,护住整个大宁。我只怕替你清完外头的敌寇,等别人来杀我了,你只能像个和尚一般在旁边念经说教,说什么杀人有悖天理,不能杀人。只怕到时候,哈哈,殿下,我的血该白流了。”
“若是不幸撒到你的白袍上,还得劳累你差人去洗。”
凌青岁听完站在原地久久不发一言,像是被雷击中一般。
危宥年看着凌青岁发白的唇色,呵斥道:“柳戈,你别太过分!!!”
“哼,我过分?”柳戈睨了凌青岁一眼,“你瞧瞧太子如今什么神色,我这般蹬鼻子上脸,该朝我发怒,该朝我吼叫施威的是他,如今他却是个什么反应,若是真上了朝堂,他的君主之威怕是连只蚂蚁都震不住!!!”
柳戈坐下,毫无坐相地翘起腿,“今日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介意再说点过分的给太子殿下你听。”
“乱世之中,各人有各人的活路,既然王不护我,那我先是我柳戈,是我柳家一家老小的顶梁柱,而后才是雁北塞将军,众将士的统帅,最后的最后,才是你凌青岁的臣子。”
“我要尽忠,得先确保我家人的安全,我将士的性命,最后,才是你大宁王室的疆土和脸面。”
“你也别怪我自私,只是自从生下来,我娘只给了我这一条命,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长成这么大,学了一身的本领,不是平白给敌人当鸡宰的。”
凌青岁咬咬牙,“本宫今日受教了。”
“受教了?”柳戈笑了声,“光受教可没用,你得做出个样子给我看。”
“你不是要领兵吗?”柳戈将虎符丢到凌青岁脚下,“如今我将虎符给你,你自己看你能叫得动谁,你便领谁去,我也不从中作梗,给你使绊子,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凌青岁弯下腰,捡起虎符,在手上拍了拍。
凌青岁点燃的是残烛,很快便要燃尽了,火光暗下去,柳戈眯着眼打量凌青岁,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形。
凌青岁握住虎符,叫危宥年松手将士兵放开,准备回自己的营帐。
“太子。”柳戈突然叫住他。
“你知道若是不顾礼法,我在乱世之中最想杀的一个人是谁吗?”
凌青岁:“逆贼?”
“不是,是你和你爹。”柳戈答道。
“你们手腕太软,放在乱世将息,百废待兴的时候是再仁慈不过,要被歌颂千秋万代的君主。”柳戈轻蔑地笑了声。
“只可惜,你生错了时候。”
-
太阳光虽然明媚,但却没法驱散一点寒气,凉风依旧冷飕飕的刮,那点阳光,不过能算作点慰藉。
军营中早早开始了操练,柳戈巡视完一圈,回到中军帐。
昨日那两个士兵等在营帐前头,见柳戈回来了,即刻跑到他前头谢罪。
“将军,昨日是我们二人疏忽了,不过……我们也没想到,那太子喜欢大半夜出来溜达啊。”
另一个仔细观察着柳戈的反应,问,“还有……将军昨日那样教训了太子殿下,他会不会记仇来报复啊?”
柳戈瞥了二人一眼,“打从昨日太子走后你们就这般问过我,今日还来问,怎的这么婆婆妈妈了?”
“我要是怕,看着他凌青岁我嘴巴皮子都张不开,遑论说那些个刺耳的玩意给他听。”
“知道自己差事没办好,那就小心些,下次谨慎就是了。在这同我费什么嘴皮子功夫。”
二人听完蔫下去了,心中虽还不安着,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那将军,我们先去操练了。”
柳戈:“赶紧滚!!!”
待二人跑远,柳戈脸色一下严肃起来。
若真要问他,他打心底里怕不怕。
他当然是怕的,怎么不怕?
那凌青岁,虽说没有继位,那也是大宁王室!
只是眼下这乱世,仁慈手段是害人害己的玩意这件事他必须要同凌青岁挑明了。
他柳戈虽然横,却也有只有王室支持了他,他才敢去做的事情。
他需要整个王室做他的靠山。
需要一座坚牢的靠山。
“将军。”
柳戈正烦恼着,沉沉吐出一口气,身后跑来一个士兵唤他。
“什么事?”柳戈问。
那士兵弯腰朝他禀告,“是太子,太子他……”
柳戈看士兵磨叽,等不及,自己猜道:“拿虎符出来了?”
士兵面上闪过惊讶,有些疑惑地道:“虎符?”
柳戈皱起眉,“不是虎符?”
士兵连忙摇头,“不是虎符,是太子他……他吵着要跟我们操练。”
“可他金贵,谁敢动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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