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宋大夫的药铺帮忙跑腿后,每逢当值的日子,福芝就得摸黑起床。
奶总是起得还要早一些,在灶台上给她和林楠温着一盆小米粥,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总也忍不住念叨: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何必去受这个苦……
福芝和林楠总也顾不上多说,两口吃完饭,又忙着擦把嘴往外跑。
蹭李婶子家的驴车,总是不好让人家等的。
冬日清晨的寒风刺骨,驴车只有个敞开的货兜。
姐弟俩和李守挤在一起,还得小心护着车上装满鸡鸭蛋的竹筐。三人紧闭着嘴,缩在高高的领子里,生怕灌进冷风着了凉,不然刚吃的饭又要吐出来了。
驴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村道上,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福芝见林楠困得直点头,悄悄往前挪了挪身子,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晨风。
约莫一个时辰后,驴车停在酒楼门前,李守拽着还在揉眼睛的林楠往东街走,福芝拢了拢衣襟,长长地打个哈欠,转身向西街药铺行去。
*
宋清辉正在药铺里整理新到的药材,听见门响抬头,就见福芝搓着冻红的脸蛋进来。
福芝:“宋大夫早!”
宋清辉从账本中抬眼,寒暄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福芝笑着:“在家中吃过了,宋大夫不必担心——今天要做些什么呀?”
宋清辉道:“本想带你去吃街口那家馄饨的,看来得等中午了。”
“今天事情不多,把这些药材分类理顺就好,有些需要装车,等晚些时候送回杏花村。”
福芝凑近麻袋,里面像是树皮的东西散发着奇特的味道,问:“这些都要搬进药房吗?”
宋清辉继续翻看着账本:“对,这些都是桂皮,你去将药房抽屉里的补满,剩下的用麻绳封好放在药库里就好。”
“咦,这单子写的是二十斤还是十六斤……” 似是看到什么不对,他突然皱眉翻着账本,也顾不上福芝,忙快步走进了内室。
福芝:“……”
看着眼前的大麻袋,又看看药柜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福芝有些犯难:虽然宋大夫交代得很清楚,只要把抽屉填满就行……
她凑近闻了闻麻袋里的树皮,那股有些刺激的的香气直冲脑门。
不认识字儿,还不认识东西吗?大不了一个一个找找就是了呗!
福芝给自己打了气,一个个拉开药柜上的小抽屉,翻了十四五个后,总算找到了有些类似的树皮。
准是这个!
按宋大夫的吩咐,福芝从麻布袋中抱出一堆,填进了那小抽屉里。
宋清辉这边刚打完算盘,心里默算着这送药的伙计不上心,分明给他少了这么多重量,又突然想到,自己方才好像没给福芝讲清楚!
宋清辉忙走出内室,一眼就看见福芝把桂皮往肉桂的盒子里放!
宋清辉:“不对不对!福姐儿,快拿出来!”
福芝被这突然的喊声吓了一跳,手里的药材哗啦撒了一地。
宋清辉快步上前,只见桂皮抽屉里塞满了肉桂,顿时哭笑不得:“福姐儿,这是肉桂的盒子,我让你搬过来的那些是桂皮,不是同一样药材。”
福芝也心知犯错,慌忙蹲下拾捡起来:“对不住啊宋大夫,我看、看他们长得像,还以为是一种东西……我不识字,分不清……”
宋清辉叹了口气:“无妨,你本就不懂这些。待会儿我重新分拣便是。”
“掉在地上的不能用了,去拿扫帚扫掉吧,都丢了。”
福芝看着这些药材,有些心疼,“都丢掉啊……”
“这是不是很值钱……要不从我工钱里扣吧,都怪我,我还是应该先问问您的……”
宋清辉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哭笑不得也散了,本就是他没能说清,将福芝扶起来,解释道:“不怪你福姐儿,是我没说清,刚又再忙着算账,昏头了。”
“这样吧,你不必在分药了,院里还有几麻布袋的药材,你帮我都取出来吧,我自己来分就行。”
福芝只好应是,默默将手中的肉桂放下,收拾好后,又转身去后院搬东西。
那些药材说重也不重,只是福芝搬下来的时候格外小心,生怕又出什么岔子。
她自是很珍惜这个工作的机会,倒不单是为那一吊钱,而是总觉得在这药铺里,日子似乎比田间地头多了几分盼头。
像是,像是……
福芝想了想,就像那位崔公子身上若有似无的清苦药味,让她觉得离他们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似乎近了一小步。
福芝搬完货物又回到药房,看着宋大夫上下爬梯的补充药材,那些小木盒子上刻着条条道道,福芝知道,那是字。
不知为何,像是心头涌上一股热气,福芝鼓起勇气开口:
“宋大夫,药材都搬好了。”
宋清辉头也没回地应下,福芝咽了口唾沫,又迟疑道:“宋大夫,我能不能把药盒子上的字给……给拓印下来?”
话一出口,像是生怕宋大夫拒绝,福芝语速都快了几分,忙补充道:“我拓下来,回家让楠哥儿教我,楠哥儿近日已经在私塾中念书了,他也认字儿了……等学会以后,我帮您分药材就不会再弄混了!”
福芝有些忐忑,即便这些日子和宋大夫熟悉了,但认字这种事总归是要多花些时间的,像楠哥儿这样的,还得花钱去上学堂呢。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些日子干活从没偷懒……即便宋大夫不答应,也不至于骂她的吧……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宋大夫利索地从梯子上下来。
“福姐儿,你想学认字?”
福芝点了点头:“我拓下来回家去学,不会耽误在药铺里干活的。等认了字,就能帮您分药材、看方子,您就不用这么忙了。”
又补充道:“您别看我是乡下出身,我娘——我亲娘,原来也是大家小姐,也是会识字儿的……我是她亲闺女,肯定学得也快!”
宋清辉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小铜铲,转身在柜台下的抽屉里翻找起来——那里头放着他平日开方子的笔墨纸砚。
他本就有心帮衬这个实诚姑娘,如今见她主动要学认字,又是想着帮自己的忙,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于是他拿起笔墨,在方子上快速地写下了几味药材,龙飞凤舞一般的字迹,倒是和柜子上的重叠了。
墨迹未干,他便放到了福芝眼前:“喏。这是第一列的药名,都是些常用的药材……”
他噼里啪啦念了有九种药名,福芝听得两眼一黑。
林福芝:“我,我没记住……您能再念一次吗……”
宋清辉也不厌其烦:“无妨,你慢慢听,记住名字了,回去再熟悉熟悉字儿,就很快能明白了。”
*
傍晚药铺的活计结束后,她跟着宋大夫送货回杏花村。
抱着药方站站在家里的院坝钱,福芝还有些恍惚。
她竟然真的要开始认字了——这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见林楠背着书袋回家,福芝忙走到林楠跟前,献宝似的展开药方:“楠哥儿,你帮我看看,这些字是不是当归、白芍……”
林楠还没来得及放下书袋,就被龙飞凤舞的字迹糊了一脸,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但还是不太清楚写得是些什么……
这也不能怪他,自己刚进私塾没多久,连百家姓都还没顺当念下来呢。
但看着姐姐一脸的兴奋,圆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又实在有些不忍心说自己也不认识……
最后只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姐!你竟然也能认字儿了!”
福芝眉飞色舞地把药铺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夸宋大夫几句。
不过想到最后,她又看着林楠,皱起眉头:“楠哥儿,但后面宋大夫给我说,光会认还不行,还得会写才叫识字儿。”
福芝:“你帮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我怎么翻来倒去,也只能像画画一般……”
林楠看着这鬼画符一样的药方,一个脑袋两个大,硬着头皮指着一个字:
“姐,你看,这个,应该就是当。”
“应该……?”福芝狐疑地眯起眼睛。
“对……当归的当,这是当归的归!字儿就是这样,一个一个的,两个并起来就是词儿。”
福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福芝舍不得用弟弟那些精贵的笔墨纸砚,转身去灶房抓了把草木灰铺在地上,又折了根树枝当笔。
她歪歪扭扭地照着药方描画起来:
“楠哥儿,是这样写的不?”
林楠虽然才学了几日,但正好在练基本笔画。见姐姐这么认真,他也来了兴致:
“你看,要先横后竖,撇要这样甩出去,” 他边说边示范,“把字拆开,一笔一划得写就不像是画画了。”
“原来是这样,我再写一个……”福芝恍然大悟,又埋头写了起来。
姐弟俩在灶房一顿咕哝,王金花和林山在门后伸着半个脑袋偷看。
王金花忍不住嘀咕:“这姐俩儿,一个早起上私塾,一个早起给人搬货,跟你这头老黄牛似的,都不知道累。”
林山闷笑了两声:“俩孩子学了认字儿是好事,往后不像我们靠着田吃饭,造化大着呢。”
王金花撇了撇嘴:“最好像她那个娘,还要作诗作曲,别跟着我这种乡下婆娘,到时候学满肚子都是粗话。”
“读书也好,种田也罢,孩子们都有自己的造化呢,我们就别跟着操心了。走吧,你站久了脚也疼吧,我回去给你揉揉。”
林山知道她又有些吃味,笑着拉着她的手回了屋内。
姐弟俩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
林楠甚至还把私塾新学的字一股脑儿教给姐姐,福芝学得又快又认真,俩孩子最后还约好以后天天一起温习功课。
直到林奶奶在院里催了第三遍,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去洗漱。
寒风又一次刮过林家,吹得新糊的窗纸沙沙作响。
乡亲们帮忙新修好的小卧房内,暖炕烧得正旺,热气透过厚厚的棉被,烘得福芝小脸通红。
她蜷在被窝里,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连梦里都带着几分甜。
梦里,福芝又回到了那座雕梁画栋的国公府。
她穿着漂亮的、柔软的缎子衣服,梳着精致的发髻,上面还插着两只黄金钗子。
她站在花厅中央,字正腔圆地念着自己写的诗,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围着她拍手称赞。
福芝抿着嘴笑,心里却砰砰直跳,除了周围人的夸赞,她还期待着什么……
忽然,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几片雪花随风卷入。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进房内。
福芝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发上的金钗,似乎平多添了几分勇气。
她紧紧捏着自己新写的诗,生怕有一丝不妥,上前一步,期待地看着来人:
“我、我新写了一首诗,您帮我看看怎么样吧。”
“崔公子?”
第二天林楠把药房抄去私塾
马先生:什么鬼画符,看不懂,拿走拿走
林楠:……
林楠:原来不止我一个看不懂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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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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