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国公府,世子房内。
崔巍赤足踩在地上,却深觉触感软绵,每一步都陷落进地中,仿佛随时会被吞没。
这不是他的寝房。
是在……杏花村?
仿佛应了崔巍的想法,安静地环境陡然变得嘈杂,断壁残垣间,烟尘弥漫,砖瓦碎砾在脚下滚动。
远处传来痛苦的尖啸,一声接一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崔巍站在几近游动的地面上,心头却如鼓狂敲,不行,继续待在这里只有死路……
就在崔巍几乎要被那刺耳的哀嚎逼疯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崔巍、崔巍……”
他猛地转头,在漫天灰烬中,一抹鲜艳的红影进入视线: 是林福芝。
她站在废墟与雪地泥泞之间,唯有发上的红绸亮眼。
她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沾着尘土,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用力朝他挥手,急切而坚定:“快过来!”
安全感瞬间充盈他的心,崔巍毫不犹豫地朝她奔去。
脚下地面仍在扭曲,每一步都像踩在流沙上,随时可能陷落。但他顾不得这些,踉跄着冲到福芝身边。
她身后立着一间木屋,在崩塌的世界里岿然不动,像是浪涛之中的孤岛。
“进去吧,”福芝抬手推开门,声音沉稳得令人心安,“只要在这里,就没事。”
屋内透出暖黄的光,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崔巍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下来,伸手就要跨过门槛……
却忽然顿住。
他回头,盯着福芝被尘土模糊的侧脸:“你呢?”
福芝笑了笑,目光越过他,望向远处翻腾的烟尘:“还有人没出来。”
她抬手,在他后背轻轻一推——
“去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崔巍被推入那木屋,踉跄几步,抬头却看见熟悉的国公府。
那是自己的家。
只是又有些许不同,熟悉的厅堂,却处处透着诡异。本该张灯结彩的除夕夜,此刻却都换成了纯白的装潢……
“这不对……”似乎后背有什么东西盯住自己,崔巍的冷汗顺着脊背滚落。
他强撑着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向正堂,却看见了满地猩红。
家仆们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木质装潢上满是刀劈斧砍的痕迹,就连随侍他左右的竹影,此时也倒在血泊之中,了无生机。
所有人都死了。
那娘……还有爹呢?
书房,他们一定在书房!
崔巍踉跄着冲进书房,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正中央的蒲团上,一个明黄色的襁褓静静躺着。
他颤抖着走近,却在看清的瞬间如坠冰窟:那是个婴儿。
只是面色乌青,四肢残缺,早已没了气息。
崔巍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后退几步,却撞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竟然是伤痕累累的黄娴娘,她从暗处爬出,紧紧地抱住崔巍的小腿,十分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
只可惜她的喉咙被割开,只能“赫赫”地发出气音,染血的手指拼命指向他身后。
崔巍猛地转身!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持剑而立的父亲。
国公爷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
他目眦欲裂,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为父的路,总要有人铺。”
剑光闪过,冰冷的剑锋刺入他的胸膛。
“你生来,就是为这一日的!”
崔巍甚至来不及挣扎,只觉心头一痛,眼前一黑,便一切都不知了……
“世子、世子……”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将崔巍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他猛地睁开眼。
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剧痛,冷汗浸透的里衣黏在后背前胸,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
浣花慌忙撩起床幔,微弱的晨光泄进来,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几时了?”崔巍开口,嗓子十分沙哑。
浣花仍是担忧地看着:“卯时三刻,世子是做噩梦了吗?”
崔巍皱了皱眉:“竹影呢?”
崔巍房中一般不让侍女服侍,总是竹影和松影守夜,只是近来黄娴娘总是做些古怪的安排。
今日,只怕也是让浣花替班了竹影。
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崔巍此时也是睡意全无,梦里的恐惧似乎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父亲持剑刺来的画面,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他忍不住去想:若真有那一日,国公爷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
母亲说得对,他这个世子,来得太不容易。
即便他文武双全,即便他是嫡长子,父亲看他的眼神,永远像在看一件不够趁手的兵器。
他曾以为是某个兄弟得了父亲的喜爱,也曾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也曾想过更加努力,去赢得他的认可。
但这么多年下来,不论做到什么程度,崔巍从未得到父亲的一个好脸色。
或许,崔巍想着,他们父子之间本就没有缘分。
浣花捧着茶盏上前,身后跟着一排捧着铜盆的丫鬟,准备服侍他起床洗漱。
崔巍接过茶盏,却挥手将人全赶了出去。
他知道黄娴娘的意思,他已然到了年岁,该有个通房了,不拘是家中喜爱的侍女,还是她特意挑选的教习,只要自己愿意去做,那都是无碍的。
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个站在废墟里,朝他伸出手的身影,林福芝。
光是想起她,胸口那股寒意就莫名消散几分。
莫名的,崔巍这次不愿顺从母亲。
不论是侍女通房还是她对自己房中的一切安排,他都不想依从。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岁已长,也或许是因为……
崔巍没有继续往下想,只是静静地看着铜盆中晃荡的水面。
竹影匆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盆中水纹里映着崔巍紧绷的下颌线,和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不可察的柔和。
*
腊月的风刀子似的刮脸,偏生不见半片雪花。
福芝搓着冻红的手,朝掌心哈了口白气,看着码放整齐的药柜,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她小跑到柜台前,正巧撞见宋清辉送走最后一位病人:
“宋大夫,药材都按您写的归置好啦,您再去瞧瞧吗?”
每当福芝当值,宋清辉就会给她写几张药名。她揣在怀里,等林楠下学后一个字一个字认。
驴车颠簸的晨昏里,她总捏着皱巴巴的纸片,借着微光默念。
虽然总是学了忘又忘了学,但好在次数足够多,福芝勉强也算学会了些。
宋清辉笑了笑,递出一个红封:
“不必看了,你如此用功,定然是不会错的。这是这月的月钱还有压岁钱,一起收好吧!”
福芝喜笑颜开,这还是她第一次拿着自己挣来的钱呢!
“那就谢过宋大夫,等过年我来给您拜年!”
宋清辉却只是笑:“我春节时要出外行医,不必来拜年了。今日左右也无事了,回去好好过节吧丫头。”
福芝笑着应下,告别后攥着红封跑出老远,才迫不及待地拆开,竟然足足有两吊钱!
她很快仔仔细细地把钱收好,心里底气十足,当下迈步朝着不远处的摊走去。
东街的灯笼已经挂起来了,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
年关将近,街市上热闹非凡。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各色年货铺满长街。
扛着糖葫芦的老汉瞧见福芝,笑眯眯道:“丫头,吃糖葫芦不?刚蘸的糖衣,脆着呢,一串三文,两串五文,小丫头来几串?”
福芝豪气地拍出五个铜板:“两串!我吃一串,带走一串,伯伯帮我包一下吧!”
大爷笑着点点头。
福芝大口咬下糖葫芦,酸涩又甜蜜的滋味在嘴里爆开,幸福地都要眯起双眼。
若是有条件,她才不愿委屈自己呢,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赚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逛遍整条街,福芝给爹买了双厚实的皮手套,给小娘挑了一对耳坠,给奶奶选了支银簪子——福芝还记得,当时奶奶的簪子当了就没赎回来。
就这么一圈逛下来,福芝手头还剩下半吊钱。
正要打道回府,巷尾一家不起眼的木雕铺子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老师傅正专注地雕着一枚扳指,木屑簌簌落下,他手中的刻刀灵巧地游走着。
福芝凑近一看,那木扳指上展翅的仙鹤栩栩如生,羽翼纹理分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飞出来。
福芝:“老板,这个木扳指……要多少钱?”
老师傅抬眼打量这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一个一吊钱。”
福芝差点咬到舌头,不过是木头做的,竟然要这么多钱!
“怎么这么贵!”
“小丫头不识货,”老师傅哼笑一声,举起木料对着灯光,“瞧见没?这可是金丝楠木,正经的贡品料子。”
细碎的金光在木纹间流淌,像是融化的阳光。福芝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钱袋。
老板边雕边说:“若不是边角料,哪里轮到得到我们这些人买卖,更何况还得算上功夫钱,我雕一个得花半天功夫,一吊钱都是亏本卖。”
“这可是能传家的好东西。就算是放在大户人家,都是要供起来的。”
福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微张着。
似乎只有这一刻,她才看上去像是个十三岁的姑娘,天真又好骗。
福芝:“顶顶富贵的人家……像是国公府那种吗?”
老师傅:“欸,对咯,就是那种人家!”
福芝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想起游奇水拉弓时磨破的手指——他们不熟悉弓箭的,总是会弄得一手伤。
那崔公子呢……
他看上去总是细皮嫩肉的,总觉得比楠哥儿还柔弱,只怕也会弄得一手的伤吧。
也不是为别的,只是人家帮了自己和村中那样多,即便……即便自己送上些东西,也是值当的!
福芝脸蛋微微有些发红,在一堆边角料中选了半晌,又问:“老板,那我不要你做好的,我买个边角料回去自己刻,你收半吊钱可以吗?”
老师傅没想到能在这小丫头身上开张,当即笑着点点头:“哎呀,我这可是亏本亏大了,但看在你这样喜欢的份上,算了算了,半吊钱就半吊钱吧……不过我可先说好,这东西雕不好可不兴拿回来退啊。”
福芝点点头:“我可会雕这些东西了,就算雕不出您那种鸟儿,也能刻出个样子。”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福芝仔细又仔细地将那木料放进怀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背后,一个伙计走上前问:“老板,金丝楠木就算是边角料,也是拿金价算的……您这样卖给那姑娘,可不是亏本了?”
老师傅却奸诈一笑:“傻小子,这叫黄心楠。我刷了桐油,天色又不佳,便是行家也容易打眼。更别说这种乡下丫头。”
学徒挠挠头:“这不是……骗人吗?”
老师傅嗤笑一声:“嗐,她能懂些什么,即便是发现什么端倪,我早就换地方了。”
“哎呀哎呀……”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就当是给这小丫头上堂课吧!”
崔巍:福芝救我——
游奇水:所以我皮糙肉厚受伤就问题不大了吗(T T)
林楠:姐……为啥我的礼物就是吃了一半儿的糖葫芦……(好吃好吃大嚼特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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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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