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扶萤便动了。
她身形翩若鬼魅，瞬息飘至岑纤身前，手中竹枝朝其肩膀点去。而后者只在心中将“湘妃泪”三字咂摸了片刻，也很快反应过来，冷哼一声，长枪一转将竹枝抵住。
“我还没说开始呢！你怎么就出招了！”她不满地嘟囔着，手中却未停，一招一式皆精确瞄准扶萤周身要害，势若雷霆，携万钧之力，只需中一次，便能叫对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倒地不起。
扶萤一面灵巧躲避，一面淡道：“岑姑娘武艺高深，而我不过略识些雕虫小技。这比试又是你主动提出，你难道不该让我一让？”
岑纤一想确是如此，也不再作声，愈发牟足了劲出枪，攒、刺、挑、拦、打，招式变化无穷，神鬼莫测。
她还算光明磊落，说是以武相斗，果然便未用丝毫法力。可即便无灵力加持，她的枪术也足够摄人心魄，难得的是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出枪矫然若游龙出海，收势又轻巧如燕雀离枝，可见于此道下足了功夫。
红衣少女墨发飞舞，身姿如鹤，围观者为她风采所迷，不时高呼喝彩。可反观扶萤，除了一开始主动出击外，之后便是一味躲闪，渐渐便引来些嘘声。
只有少数人暗自皱起眉，看出扶萤虽并不出“剑”，却偏偏每次都能在即将被击中时躲开，又思忖若是自己与之交手能否顺利避开攻击，目光不由越发复杂起来。
扶萤却是将“借力”做到了极致。二人皆不动真气的情况下，她之竹枝自然无法正掠银枪锋芒，故而只得一触即走，接势弹开，伺机等候对方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竹枝虽细弱，但胜在柔韧，只要能看准千万招式中的破绽所在，亦有突围机会。
二人须臾间已经又交手数十招。岑纤屡次眼看便要得手，还未来得及高兴，白衣少女便似蝴蝶一般翩然飞离，抓不到，摸不着，着实令人气恼！
扶萤却感原主练习轻功的确极为努力。即便换作她前世自己的身躯，或许都做不到这般灵巧自如，数次她的身躯甚至已经荡出悬崖，引来旁观者惊呼，可下一瞬她便在崖边探出的松枝或是石块上一踩，身形弯曲如弓，以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姿势重新跃回崖上，倒叫那些惊呼者白为她捏一把汗。
不知不觉，先前还轻视她的人们早已收起嘲讽神色，被那白衣身影的的一举一动牵动心弦。
“没想到我们不过被圈养在别庄的井底之蛙，竟也有人能和这些嫡脉子弟打个平手……”一位少年轻道，他看着扶萤的目光晶亮，似有神往。
别的人没说话，却不乏心中暗自认同的。众人来到此地许久，虽仍每日进学，但总是心有戚戚，忧心前途，直到看到了扶萤此时风采，才又燃起了些希望。
少年的话虽轻，但岑纤修行之人，又怎会听不到。她本就炽烈的心火愈发高涨，出枪的频次也愈密，好似暴雨打梨花。
而在无数银白枪影之间，终于，她乱了一瞬。
就是此刻！
扶萤等候良久的时机终于到来：岑纤因出枪太急，失于回护，叫左肩的一处罩门空了出来！
她立时将全身气力都集中在手心，整个人连同竹枝几乎融为一体，化作一柄雪白锋刃，携破风之力朝其左肩去点去！
岑纤感知到她动作去向，立即便要回防，然七尺来长的枪此时便显露出其弊端了——因枪身太长，她一时难以收回，只能眼看着扶萤手中竹枝将她左边肩甲挑落后，又在衣服上划破一道口子。
扶萤及时收势，并未乘胜追击，然这等打斗中被人将护甲都挑落，便已分出高下了。
岑纤从未受此大辱，愣怔一瞬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羞耻愤怒涌上心头。
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再次轻飘飘落在远处一杆翠竹上，左手并剑指在前，右手持竹枝在后，白衣飒飒，渺渺如仙，一双平静如湖的眼眸凝视着她。
这样的眼神……这样好似目空一切，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眼神……
另一个她十分讨厌的人也曾有过。
岑纤已经气到发狂，赤红双目眨了眨，猛地将右边肩甲与胸甲也扯下掷到地上，只着一袭轻身红衣。
再抬头时，她身上的气息完全变了。
原先她虽高傲，但周身气息还算清正，这也是扶萤虽破其罩门，却并未进一步伤她的原因。
而此时红衣少女身上却有一层黑色煞气缓缓腾起，这煞气与她本人气质极其不符，却给人如临深渊之感。
扶萤恍惚想起。翻云蛟，据说是以蛟龙之骨、血、肉混合天外陨铁炼成，平日里不过一杆美丽又看似寻常兵器，可若主人心动杀念，其凶煞之气便会被激活，真正成为盖世凶兵。
暴怒之下，岑纤已经忘记了初时不用灵力的约定，周身灵力暴涨，银枪也染上了艳红，正似一条嗜血蛟龙缓缓苏醒。
扶萤也正色起来，心知怕是要动真格了。
她却并不害怕，血脉中有某种原始的冲动奔涌着，令她兴奋万分。
二人一高一低，遥遥对望，气氛如绷紧的弓弦，叫旁人也暗自摒息。
须臾弦动箭出，二人同时动了。
扶萤翻身从竹梢跃下，岑纤也高高跃起，一红一白两道影子与空中交汇又落地。
正此时，山道上却忽地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作甚！？”
众人皆一愣，回头看去，雪荇从石阶上下来，面色沉凝，语气严厉：“我不过几日不来看你们，你们倒好，竟然给我比起武来！若是伤了人……”
人群略微散开，她也终于看清场中斗得激烈的两人，顿时失声道：“表小姐？”
“……我们正比试，任何人都不许插手！”岑纤正狠狠朝着扶萤肋骨一戳，原本束得齐整的鬓发散落了几缕下来，拂在面上，又被她紧咬唇瓣的动作衔在了口中，回头瞪视来人的目光如刀。
雪荇畏惧岑纤身份，自然不敢硬上手去分开二人，可若放任她们斗下去，这宋楹便算了，岑纤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夫人最是宠爱表小姐了，若责罚下来，她可担待不起！
雪荇举棋不定，急得脸色发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天际又传来道带笑的柔和声音。
“她不能插手，那我呢？”
那声音虽是温和，其中威压却不加掩饰，交手二人动作皆不由一滞，岑纤见扶萤身形顿住，还要趁机偷袭，可随即一道无形巨力便将她定在当场，让她枪尖再无法前进半分。
二人这才皆抬头看去，只见碧霄峰顶不知何时飘来朵紫色祥云，云头立着一容貌俊朗，眉眼带笑的蓝衣青年。
青年瞧面容约莫冠龄上下，剑眉星目，轮廓深刻，身姿秀逸，烨然若神人。他见底下一众弟子都看到了自己，这才挑了挑眉，从云头一跃，缓缓落至扶萤、岑纤二人身前。
扶萤对这未曾谋面却又实力强劲的青年心有警惕，见他走近，立刻回归宋楹身份，低眉顺眼朝他微微一揖。
一道利刃般的目光顿时落在她面上。扶萤眉目平和，任由青年打量，自岿然不动。
自己如今修为在他眼下定然暴露无遗，可扶萤自认行得端坐得正，并无见不得光的行径，自然也不惧逼视。
好半晌，青年才轻轻点头：“知礼数，又不失沉着冷静。还算乖巧。”
他又看向岑纤。
岑纤也不情不愿收了枪，看着青年的目光中像是有些敬畏。
“卫霄哥。”她唤他。
青年瞥她一眼，却摇头：“看似鸣金收兵，实则并不服气，若我稍有松弛退让，定然卷土重来。”
他将之总结为：“不够乖巧。”
扶萤忍不住心中一动。暗道以岑纤的身份，能镇住她，并以这等语气和其说话，此人身份定然不凡。
可前世她与世家明面上的主事者们也打过不少交道，竟从不知还有这号名叫卫霄的人物……
岑纤闻言，很不服气：“我正与这位宋楹姑娘公正比武，雪荇姐姐与你接连来扰乱战局，却又不知是哪门子道理！”不知是否扶萤错觉，她说起“宋楹姑娘”四字时，颇有咬牙切齿之意。
卫霄仿佛就等她这话，立刻接口道：“哦？到底是公正比武，还是携怨私斗，请夫人断一断便知。”
话音刚落，扶萤和岑纤便被他一手拎一个衣领，像拎小鸡一般提到了云上。底下雪荇与一众少年少女的身形渐远，三人朝着主阁方向直直飞去。
在岑纤不断的咒骂以及“放我下去”的吵闹声中，扶萤的心却忽地沉了沉。
主阁，宋夫人，岑妙音。
时隔半月，终于要面对前世的所谓“幕后真凶”时，她却发觉自己并不如这段时间所表现的一般淡然无波。
为什么会选择她？她对宋家究竟有什么用处？
这样的问题从再世以来扶萤便想过很多遍了。
从一开始隐约的怨愤，不甘，到之后的平静到几乎认命。
直到被支开错过本家来使，又被紧闭在雪霏院中之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想认命。
而从那个时候直到今日，又有另一种隐秘的期待在扶萤心中缓缓生长。
她真是很想知道……
那位宋夫人见到自己这位同宋华月一样的“天赐神女”，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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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比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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