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早晨的阳光并不温暖，却照得屋内十分亮堂，李尧之面前的矮桌上就放着那本素清纯阳经。这红莲教主知道素清秘籍在他身上，却也不来抢夺。
经书封页上还沾着些烧火做饭后的草木灰，这样的册子，就算到大街上去送人，恐怕也只会被人嫌弃碰脏了衣服。
素清纯阳经与寻常的武功秘籍大有不同。
其他的武功秘籍，每一重都有各自的功夫心法，可素清纯阳经上所记载的内功就像是个断层，第五卷之前都并无详尽的功法，只有些口诀，这就代表着，若是修习之人突破不了第五重，能施展出的功力便微乎其微。
就像是开锁一般，若钥匙不能拧到最里，那前边儿下的功夫成效便形同虚设，可若修炼到第五重，便如开启了一扇与素清心经同源武功秘法的大门。
这也是这门内功寻常人难以坚持修炼的原因。
料想若是一位偶然得到秘籍的普通习武之人，修炼数载后发现仍旧功法平淡，不见任何成效，那便很难生出继续修炼下去的念头，并且经书第五卷后的内容艰深晦涩，玄之又玄，若想突破第五重，便是身体与心神上的双重挑战。
数百年来，有不少人得到过这本秘籍，却都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谢霜呈仍在咳血，李尧之不忍回头，只好阖眸静思。
一天的功夫，想要突破第七重难如登天，可若是他到第五重后，改以练习素清还魂手，再去吸取断魂掌的毒呢？
燕展天曾经提到，素清纯阳经玄妙莫测，当今世上唯一一个突破心经第八重便是那来去无踪的红莲教主，可就算是红莲教主，领悟第五重也用了三年的时间，第八重则用了整整十年。
与十年比起来，三年好像近在咫尺。
“好热……”
李尧之不再多想，他翻开经书的第一卷，在冰冷的阳光中平静入定。
可第一页上的那几句口诀，却越看越熟悉，他心中默念，吐纳均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已是彻底领悟，不像是初学，倒像是温习。
他试探着再次照着第二卷上的口诀运功，却惊奇地发现，就连第二重的运功之法，他竟也能施展出来。
第三重、第四重……
在这匪夷所思的情境下，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息险些混乱，满脸更是疑惑惊讶。他的体内，为何会有素清内力？
难道是……师父？
他却来不及细想，快速翻开第五重。
第五重果然更加艰深玄妙，他念了三遍经文，始终不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字眼是什么意思。他心中焦躁，却无意中发现灶台上有一盆无名的花。
四周一片绿茫芒，这艳红的花朵未免太过显眼。黄绿的叶子早已枯烂，可中间却长着一朵红花，兴许是根部早就放弃了可有可无的绿叶，竟全心全意捧出朵鲜艳的花来。
李尧之心中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这些口诀不像独立的单卷，倒像是将前边的内容归纳到一处去，他循着口诀的指示，将体内的“气”汇聚到一起，惊觉浑身上下的充沛内力竟随着他的心意肆意流转。
这便是素清纯阳经第五重。
“从心所欲，自得其乐。”
可素清还魂手又该如何练习？没有秘籍记载，也无人传授，若说已修得本源，只需照葫芦画瓢，可他连葫芦都没见过，也不知原理，江湖之中，从未听过有谁会使素清还魂手这种利人害己的功夫。
李尧之沉下心来，冷静地翻开了第六卷。
若在这条道上无计可施，那他便只能强破第八重。
与他想得不同，第六卷上虽开始出现些详细的功夫，可都十分易懂，但在读到最后一行“返本还原”几个字时，李尧之皱起了眉头。
回归本源，恢复原貌。
可本是什么，原又是什么呢？
为何其他的招式都有名字，这四个字却特意单独拎出来写？写得又像是前五卷会出现的内容，叫他为难。
李尧之甚至恨起了写下这本心经的人。
他情愿当时中掌的人是他，说不定公仪无极传他的素清内功，与断魂掌同源，他还能混个半死不活的好下场。
他情愿、他情愿……
李尧之忽然灵光一闪！
“从心所欲，自得其乐”，他心里最想的，最真实的，便是他的本源。比方说他情愿替谢霜呈挨那一掌，那么替他中掌，便是他心里一切的原貌。
这就是素清还魂手的关键口诀。
这高人借用了人家的话，说得高深玄妙，什么本，什么原，其实不过就是心甘情愿。
他走到屋外，将经书上所载的功夫通通施展了一遍，日头从东挪到西，日光也从苍白到昏黄，待他终于将这些诀窍熟记于心，竟已日头西斜。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练成了第七重。
太阳半悬在空中，犹如谢霜呈吊起的命将熄未熄，李尧之的心也落不下来。
断崖之上，红莲教主身形威武，挺拔如峰。
他手拿一朵金线莲花，两指掐着花苞，那莲花便自花心里弹出一卷纸来，这惟妙惟肖的金莲，竟是个精巧的机簧匣子。
“总坛遇袭，速归。”
那老教主掌心一震，莲花便化作碎金散去。
方才李尧之施展的功夫，他全部看在眼里，只瞧他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震撼无比，愈发对其青睐有加。
他自诩神功盖世无双，可练成素清心经第七重，也花了四年之久，李尧之才刚刚十九，突破如此难关，却不过朝夕。
可就算以李尧之现在的本事，也无法为那个孽种疗伤，心经第八重的内力，并不是现在的他可以企及的。
“小子，道别为何没完没了，明日一早，便是绑，我也要将你绑回去。”
风摇竹林，鸟鸣悠悠，山涧溪水泠泠。
这谷底小屋却静得出奇，死了人也没有哭丧声。
任天佑推门而入，当场愣在原地。
垂帘之下，李尧之皱眉侧目，防备地盯着门口，额前的一束发丝，竟一夜之间化作雪白。
他没束发，只在脑后随随便便打了个结，长眉压眼，更显凌厉不羁。
任天佑冲上前，拎着他的手腕将人提起来，果然瞧见那少年伏在竹席上，背上的乌黑掌印已经消失了。这见多识广的至尊教主瞬间双目圆瞪：“你疯了！你用了素清还魂手！？”
“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我，也绝不会轻易使用这招！好小子，我真是小瞧了你，你好大的本事！”
“你知不知道，你初习此法，功力尚浅，神魄并不能够支持你运功，你这是在用命救他！你的寿命，已经损耗了三成！”
李尧之散漫地抽回手，眼下青黑一片，看来一夜未眠：“知道什么，教主，您老人家好多问题。”
“好，好得很，他已经被救活啦。”任天佑面色铁青，已是被气得口不择言。
听他外公暴跳如雷，李尧之也不为所动，只是站起身来伸展四肢，任天佑见他竟还为这狗皇帝的三儿子掖被角，语气带上了些森然。
“若你不跟我走，那我便立刻捏死这个孽种，叫他身首异处，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只能叹一声何其残忍！”
李尧之正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有股腥甜猛地涌上来，他快速转过身来，一口血吐在地上，发稍垂落，下巴上的血渍沾上银丝，黏连着往下淌，触目惊心。
任天佑瞧着他脖颈上青筋暴起，不一会儿脸色便红白交替，时隐时现。他的脸色已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你不止吸了断魂掌，还将他的蛇毒与归一散一并吸入了你的体内？”
李尧之道：“不错。”
吐血之余，他还有闲心感叹这素清还魂手不愧为“还魂”二字。
昨夜他以内力探查谢霜呈的身子，这招式竟可像是无形的幽灵附体，轻灵透彻，在人体内随意来往，通走七窍三关。
谢霜呈内息紊乱，毫无章法可言，他再往深了去探，一团滞涩阴寒的毒气突然挡住去处。归一散的毒气对他的内力十分排斥，竟想将其包围起来。
一不做二不休，这死东西祸害谢霜呈数年，如今还敢来挡道，李尧之奇功已成，何须再同它废话，当下施展还魂手，一丝一丝吸了个干净。
可有一事未知，谢霜呈的体内一直有股柔顺的内力，如绵绵春雨、萦萦细丝，温和地护着谢霜呈的心脉，谢霜呈刚上山时体内便有这道绵柔的力量，连公仪无极都不知道这道内力究竟来自何处，又是何人所使，可他能活到现在，与这片护心春雨脱不了干系。
他昨夜去探，这股内力仍旧存在，且遇上素清内功后也不抵抗。
任天佑冷声道：“这掌算是你替他受的，任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算你与我血脉相连，我也不会违背誓言救你，若你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九泉之下，你自个儿与你的父母解释吧。”
谢霜呈在迷蒙之间，瞧见一抹衣角擦过门扉。
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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