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旸给符旎带点糖水点心,身边的梁霁突然出声:
“师兄,小师姐已经很久不喝红豆沙了。”
周时旸微微挑眉,眉峰聚起几分浅淡的单纯,琉璃珠似的透着一尘不染的求知欲。
梁霁忍不住对上周时旸一眼,便下意识避开。他低着眉随口就应,清透的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吃腻了。”
周时旸忍不住自嘲笑笑,一点荒谬感从角落里又冒出来。
每次给她买红豆沙,那丫头都一副笑语嫣然的模样,原来她也是和辛澄一样敷衍处理掉的。
“不是,我问你她现在喜欢喝什么。”
“哦。红糖豆花。”
走神被大师兄当场抓包,梁霁更是心不在焉。渡给周时旸的灵力险些失控,烫得周时旸呼吸一滞,差点拿不住老板递过来的红糖豆花。
“……师弟,你冷静一些。老板,多打包一份银耳薏米羹。”
梁霁兴致缺缺,周时旸心里想着事,便不多逗留,回到门派中,将手中的鱼和糖水递给梁霁。
“去给师娘师妹送去,别耽搁了。银耳羹自己留着吃。”
梁霁盯着手里多出来的一份银耳羹,目光犹疑着,攀上周时旸的侧脸,温热指尖轻轻蹭上。
他低声道:“师兄,你发热了。”
“是你体温太高。”
梁霁怎么不知道周时旸在糊弄他,他可太了解周时旸发热时候的状态了。周时旸明亮的眼睛半阖着,少了几分生气。眼尾、鼻尖和脸颊红彤彤地连成一片,连唇也是红的,翕动着吐息。
梁霁期期艾艾,莫名几分渴望,又觉出一点冒犯。
“我没事。你快去吧。”周时旸催促道,“我去药圃摘点药草熬了就行,我知道怎么煎药。”
他身子弱了这么多年,早摸清楚这幅身体的秉性。性子偏偏喜动不喜静,宁愿承担生病的痛苦,也不愿一个人孤独地宅在山上。
恍惚周时旸觉得自己回到小时候发烧的状态。
脑中混沌连成一片,呼吸发热,全身都疼,什么心法口诀也想不起来,只得任由梦魇侵入,将过分真实的梦境又演绎一遍。
周时旸越是用功,越是在梁霁的对比下像个小丑。
梁霁成长之快,整个七十二洲的修仙之人为之侧目,很快赢得所有人的青睐。
而在很远的未来,人魔两族壁障松动,人间陷入炼狱之灾,周时旸身为掌门,守护太羲门和山下众城本是职责,可彼时的周时旸腿断修为废,被捧到高处,却无一点可用之处。
周时旸只剩这点学识,便以心神立誓,愿以性命相托,求仁得仁。他苦心钻研、翻遍古籍,终于找到远古时期封印壁障的阵法。
阵法残缺,无人敢赌其是否行之有效。
功败垂成之际,梁霁踏入阵眼以身祭阵,散尽最强者的修为,化作祓魔钉,修复人族和魔族的壁障。
是以周时旸补写的阵法力挽狂澜、梁霁献身阵法,立下不世之功。
周时旸以残废的身体,成了人族新的拥趸。
可是,梁霁死了。
梦境似真若假,偏偏心口处的阵阵钝痛痛彻心扉,压得他喘不过气。
“师兄,起来吃些吧。”
夜幕降临,隔壁院里灯火通明,梁霁微凉的掌心顶着黑暗摸上他的额头,半是强硬半是温柔地给他换了出行的外衣。
罩在身上的旧外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周时旸无意识对上梁霁的眼,身上凌迟般痛楚,大脑一片乱麻,又好像出奇地清醒,感觉自己从来都没这么冷静过,像是突然割裂出了另一个自己,飘在半空中冷冷地体会这一切。
梦中被无数人偏爱的梁霁牵着他的手往主屋里去,温暖的灵力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早春的寒气侵袭不到,他木然地跟着他,进主屋给师父师娘问安。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恍惚随着他的到来碎掉了,清脆的一声。
师母:“今晨还是好好的,怎病得这么突然?……你也是,既然这样,还把人叫过来,到时过了病气。”
师父:“一点点小病而已,长这么大都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吃饭才能让你恢复精神。你可是霁儿的师兄,他刚刚在黄花擂上大获全胜,你怎么能不给师弟面子?别一副恹恹的模样,你好歹是修仙之人,叫人看笑话。”
辛澄:“大师兄,我们很久没一起聚过了,你最近一直很忙吧?白天都见不到你人影,今晚师母特地下厨就当为师弟庆功,你可不能少呢。”
符旎:“师娘准备了好久的……”
相由心生,再看昔日和乐的师门众人,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浑身不舒服。
他深呼口气,习惯性地提着嘴角应声“好”。
肉片辛辣,鱼肉腥膻,鸡腿口重,糖水甜腻……周时旸吃什么都发苦,草草咽了些。
符旎眉飞色舞地宣扬梁霁在黄花擂的战绩,辛澄和师娘笑着附和。只有周时旸收到了来自师父凌霄仙君暗骂他管教不严的眼刀。
凌霄仙君考查最近的功课,辛澄符旎颇为自信地展示修行成果,周时旸一如既往地要在师弟师妹前被师父臭骂一顿。
这些在往常看来好像已经沦为保留节目。
像有一块巨石压在他脑袋上,周时旸久久无法集中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模糊起来,高热使梦境带来的阴暗念都像隔绝了一层膜一样,仿佛飘离这个世界般无喜无悲。
辛澄避开周时旸的眼,扬起清澈的笑容:“多亏了小师弟,小师弟天资卓越,三两句便点拨了我,否则我也不会进步如此之快。小师弟懂得很多呢,我因残废囿于紫薇峰,倒不如小师弟见多识广,有些惭愧。”
“哈哈哈。”凌霄仙君郎爽一笑,“既然如此,就叫你师弟多带你出门见识见识,愿意出门看看是好事,年轻人,多出去看看。”
符旎不服气:“师父!我也要跟师弟一起去!您不能落下我!”
“好好好,此番山下出现几个魔修作乱,你们几个,便一同下山历练吧。”
周时旸茫然地看了一眼师父和梁霁,张口不知所云。
“师父,我……”
凌霄仙君放下筷子,声音不轻不重:“时旸,你灵台已废,再无重新聚灵的可能,心剑也并非你之机缘。功善堂长老有意培养你做下一任长老,你就去他那里学管事吧。屋里的心法分给师弟师妹们,他们还需要多练练。”
周时旸呼吸烫得吓人,却通体发凉。
长老们赏识他,教他供事的本事,他是七十二洲唯一一个没有修为的掌门。
梦里他以为师父到底顾念着师徒之情,虽然不许他修炼,但还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在太羲门找个位置留下去。
哪能想到他一走,紫薇峰上再也不曾留下他的位子。
他的院落被改成冥想室和藏书房,他的名字从紫薇峰的石壁上抹去,辛澄握着他看过的心法作壁上观,符旎浅笑嫣然,不让他再进紫薇峰:“师父和长老是为了锻炼大师兄,大师兄受苦啦。”
紫薇峰容不下他,可太羲门的几位长老体恤他。
他空无一身修为,却成了仙门掌门。
这个梦做的不真实,死到临头处总给他一线温柔生机。
周时旸想不通荒诞的梦从何而来,又是否预知什么,睖睁扭头,猝不及防对上梁霁来不及转换的目光,意外窥得他眼底的冷淡底色。
这都什么事?
心血涌上喉间一片腥甜,浑身热气直冲脑门,熟悉的晕眩感在他眼前交叠出好几个梁霁。
他轻轻揉揉困顿的眼睛,本欲撑下去,倒是梁霁先拖着他回院子。
周时旸回去吐了个昏天暗地,险些将胆汁也吐出来,一摸额头,烧得更厉害。
他的屋子没点灯,只有窗棂外透过来半点光线,梁霁半边身子都藏匿在黑暗里,神色晦暗不明,眸光透不进半点熟悉的少年生气。
“师兄,你若难受,和我说声不去就是,何苦危难自己。”
他趴在床沿失神片刻。
“这是你的庆功宴,我不去,他们不高兴,反让你败兴。”
少年默了默,居高临下地站着,眼底幽蓝一闪而过。
白日里被梁霁割断的长发垂落窗沿,入目格外刺眼,梁霁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冷漠厌世内里撕开伪装占据主导地位,但周时旸毫无察觉。
“我的庆功宴不想看你病殃殃还傻兮兮地陪他们笑,你看不见吗?他们不在意你。”
周时旸仰躺着闭眼笑,烧得浑身都疼,累得只剩气声,无力勾了勾梁霁的勾丝衣角:“原来我去了反倒讨人嫌。”
衣裳抖动间,掩盖梁霁发颤的指尖。
不该是这个模样的。
明明周时旸已经无法翻身,可为什么依然不得劲呢。
抓不住的困惑淹没梁霁,思绪钻不出来,被雷劫劈中的蚀骨疼痛都比不上它更让梁霁难受。
周时旸烧得滚烫的外壳还剩下清隽的骨气,见他这样,梁霁张牙舞爪的气焰忽然熄灭,语无伦次。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以为……今晚是给你补办的生辰宴。”
周时旸迷迷糊糊,勉强勾出一抹笑意安慰梁霁:“师弟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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