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众人的成果,李世民自然是开怀大笑,指着李泰道:“好你个青雀。”
他又看向李恪“吴王箭法凌厉,也不错。”
李世民目光最后落在李承乾身上,语气更温和了:“太子调度周全,很好。”
长孙皇后眼含笑意,偏头对身边女官轻语:“乾儿懂事了。”
人群一角,苏灵目光不经意间飘过人群,恰好与刚下马整理袖口的李承乾短暂相接。
她微微一怔,李承乾也似乎瞥见了她。
两人目光无声相碰一瞬,随即都像被火燎般飞快错开。
苏灵飞快低下头。李承乾则若无其事地转开脸,抬手揉了揉鼻子。
众大臣大多微笑不语,尽管猜透其中玄机,但没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坏了李世民的兴致。
喧嚣渐歇。
李承乾在营地闹哄哄地对付了几天,结束了之后就挣扎着爬起来往东宫赶。
……
正哀叹做太子真难的时候,王有德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殿下,魏大人来了。”
李承乾一个激灵,瞬间觉得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有了生趣!
他赶紧把书往旁边一推,满脸堆起“尊师重道”的真诚笑容迎了出去。
魏征那张脸,比石头还冷硬三分。
朝服被他穿得如同披着生铁铸的甲胄,腰板挺直得像殿门外的石狮子。
他走进来。
一股肃杀风。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礼是行的,但那姿态,怎么看都像一根标尺在丈量天地间的规矩。
“魏师快快请坐!来人,快给魏师上茶!要热的!”李承乾热情得近乎谄媚,亲手去搬椅子。
魏征没坐,目光精准地凿在李承乾的案头上。
字迹嘛…前面的勉强算工整,后面的龙飞凤舞,越写越像鬼画符。
旁边的镇纸底下,还压着几张画着奇怪图案的废稿纸。
“殿下,”魏征开口,“老臣闻殿下近日,于九成宫冰布局、越王瘦身操典、乃至酸梅膏制法,皆躬亲操持,甚为辛劳。”
这开场白听着是夸,但配上他那“你完了”的眼神,“辛劳”二字重得跟泰山压顶似的。
李承乾瞬间一层凉汗。
来了!经典起手式!
“魏师谬赞了,学生…学生那都是些小聪明,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殿下过谦。”魏征打断他的谦虚表演,向前小半步,“然则,臣观殿下字迹散漫而力有不逮。更有甚者,太傅孔颖达前日面奏,言殿下听讲之时,目光逡巡于殿顶。”
李承乾越听心越凉,头越垂越低。
完了,连看天花板都被发现了!这老头子情报网太恐怖了!
魏征声音陡然拔高一分,音调铿锵,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两粒。
这要搁原主李承乾,八成憋红了脸硬顶,或者敷衍了事。
李承乾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眼神诚恳,“魏师一针见血,字字珠玑,学生惭愧万分,近来确是心浮气躁了些,让您费心了!”
他站起身,深深一揖,姿态标准到位,“您今日这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学生铭记于心!即日起,定当悬梁刺股,闭门苦读!”
他说得情真意切,唾沫横飞,就差当场立军令状、割腕写血书了。
那态度,真诚得让准备了一肚子训诫后续词的魏征都微微一滞,一口气堵在喉咙眼,差点呛着。
李承乾却仿佛没看见那审视,眼神往旁边小案上一瞄。那里放着个带冰鉴的匣子。他立刻殷勤地凑过去打开盖子,“魏师站了半天也累了吧?”
他亲自夹起一块,殷勤递过去。
魏征下意识就想板着脸说“不用”,可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再看看太子那张热情过度的笑脸…魏征喉咙动了动常年怼天怼地怼皇帝的铁喉管。
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糖衣炮弹”,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清甜不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确实压下了刚才那股子被噎住的气闷。嘴里含着东西,教训的话一时也出不来了。
李承乾心里嘿嘿一笑,面上却更加恭敬:“魏师金玉良言,学生受益匪浅。这就送送您!”
说罢,他真就侧身引路,摆足了恭送师长的架势,一路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魏征送到了东宫大门外。
魏征也不好再说什么严厉的话,只含糊地点点头,带着一脸“这太子今天不太对劲”、“蜜饯还挺好吃”、“但回去还是得上书提醒他抄一百遍周礼”的复杂表情,踌躇着走了。
李承乾看着老头微驼却依旧倔强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长长吁了口气。
……
殿内,气氛肃穆。
李世民坐在御座扶手上,左右侍立的只有几位大臣:长孙无忌、房玄龄、侯君集,还有刚刚从东宫回来的魏征。
“今日不谈国事,随意聊聊。”
魏征立刻拱手,声音一如既往的硬邦:“回陛下。太子近日勤于工巧营造、调养弟妹之务,体察细微处确见其用心良苦。”
他顿了顿,那股被稍微压下去的责任感又涌上来了:“然!此乃舍本逐末!老臣已当面予以申饬,望殿下迷途知返,克己向学!”
这话说得殿内一静。
长孙无忌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开口。
房玄龄捋着他那保养得宜的三络长须,笑得温和:“陛下,太子殿下年少,生性活泼。然魏公、司徒公所虑极是。若殿下能持其务实之劲头,沉心学业,融会贯通,则其智慧日后或可真正用于经纬天下。”
吏部尚书侯君集是武将出身,说话向来直接,声如洪钟。
“嗨,俺瞧着挺好,太子殿下脑瓜子灵光!弄那些个冰窟窿,听着就凉快!还知道盯着四殿下减肥,知道孝顺母后,这才是实在本事!读书?读死书有啥用?俺当年…”
他话没说完,就收到几道不赞同的目光,只好嘿嘿一笑住嘴,末了还咕哝一句,“四殿下是该减减,不然上马都费劲,将来怎么建功立业…”
李世民听着这些褒贬不一、立场各异的评价,脸上一直没什么大表情。
“务实,仁心。”
“倒也不全是坏事。”他说得慢悠悠,仿佛在品咂什么,“只是,这‘实’务到底做到了何种地步,朕却有些好奇。光在宫里盯着青雀的腰身和丽质的药罐子,格局终是小了些。”
“眼看年关将近,长安仓储固无虞,然周边数县,尤以同州、华州地处渭水冲积地,恐有雪灾为患,或有百姓流离失所,需要安抚赈济。此虽非惊天动地之险,却也繁琐细微,最能磨砺意志。”
李世民的声音平淡,眼神却锐利起来,“承乾身为储君,不可终日耽于后宫琐事。让他去看看吧,代朕抚慰民情,督办赈济事宜。”
长孙无忌瞳孔微微一缩,立刻道,“陛下圣明。太子殿□□察民瘼,于实务中历练,大善。”
魏征沉吟了一下,也拱手,“望陛下谕令其随员严加督促。凡所察,必具表奏报。”
一场看似随意的闲聊,瞬间拍板了一件足以影响太子历练乃至未来朝局走向的大事。
李世民挥手让诸臣退下。
待人走光了,他才靠回御座,闭上了眼,指尖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
那小子…最近确实变了很多。
精明,务实,有担待,知道心疼弟弟妹妹。
那股子混不吝的莽撞似乎收敛了不少,这些变化是好的,甚至是令人欣慰的,对于一个储君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御案一角,那里静静地放着一卷李承乾早年抄录、字迹稚嫩却方正的《孝经》。
作为父亲,他欣喜于儿子的成长与转变。可身为帝王…李世民心中的疑窦从未真正消散。
这变化太快,近乎脱胎换骨!
变得让他有时觉得熟悉,有时又觉得陌生。
李世民不是李渊。他不会给任何一个儿子,哪怕是他选定的太子,有任何动摇他掌控的机会!这一次既是历练,也是敲打。
既是给朝野看太子的能力,更是要近距离看看,他这儿子胸腔里跳动的,究竟是一颗赤诚如火的雄心,还是包藏祸心的豺狼之心。
东宫。
李承乾很快就接到了旨意。看着那“代朕抚慰同华”的圣旨,他眉头挑了挑。
旁边侍候的王有德脸上笑开了花。
李承乾却没说话,心里在吐槽:信任?怕不是魏征那倔老头回去一顿喷,外加几位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拱火,陛下他老人家“龙心欣慰”之余,觉得光是宫里折腾不过瘾,丢我出去“历练”?
这差事…说得好听是体恤民情,说难听点就是去泥地里滚一滚,顺便试试水深,看看能不能淹死我?
哦,还得随时准备给御史台递小作文?这是渡劫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脸上依旧受宠若惊:“父皇信任,儿臣万死莫辞!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望。”
还非常识趣地让人立刻准备笔墨,现场起草了一份“誓做万民贴心小棉袄,绝不给皇家丢脸”的感谢表。
李泰第二天就来了。
“大兄!我听说你要出去办差啦?同州华州!我知道!那里挨着渭水,雪天路滑不好走!这……”
他努力地把那摞“砖头”捧进来,“这是我让书吏连夜找的地方志和往年气候录!”
胖脸涨得通红,李泰眼里闪烁着一种奇特的、类似终于找到存在价值的亮光。
显然,“胖墩越王”也想在这种“大事”里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东西。
李承乾微微叹气,心想这小胖子现在总归是没有那个夺位的心思。
那摞书刚被放到桌上,李承乾还没看清扉页写的啥,边上堆得高高的、前代遗留下来的竹简古籍突然“哗啦”一声散开。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李泰的脑门上。
“嗷——!”
一声短促响亮的惨叫!
李泰抱着额头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后退,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眼泪花儿都疼了出来,额头立刻肿起一个红红的包。
李承乾:“……”
他看着李泰额头上那个分外显眼的鼓包,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得,出师未捷,四弟先挂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