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但实际上本朝伙食每日不过两餐罢了,清晨馄饨餺飥,暮食菜蔬馒饼;拘囿于现代惯性思维,直到除夕日与张家兄嫂包饺子时杜瑾才发现这盲区,顿时有些傻眼。原先本想着售卖午间暮食酒肉菜饭,如此看来却是不太周全。先不说新店开业时尚且天寒地冻行人稀少,便是有些外出走亲访友的,大多也有相熟的饭馆子,犯不着往新店去尝鲜。
晚间守岁时听杜瑾哀叹,张家兄嫂却不以为然:“女郎这是想岔了,食店经营小吃汤饼,酒肆售卖菜蔬酒肉,原是互不相干。但实际上却不然,那些酒楼茶肆的也做早市买卖,且不少既有特色又有名气,可是红火呢!”
阿嫂用火箸子将炭火拨旺,回首笑着劝慰:“是呀是呀,女郎既有偃月馄饨这样好吃食,何不也如此做些朝食买卖,大坊富贵闲人多的很哩,不必如咱们这般赶着时辰,自是不需起太早的!”
这话前半句十分在理,后半句却让杜瑾面皮一紧,顿时什么后悔哀婉也飞走了,立刻端出讨好颜色,朝着阿嫂叉手行礼故作讨饶:“阿嫂别笑我,倒不是贪懒,实在是天气寒冷了些,起太早可要冻坏人啦!”
时辰尚早且又热闹,两个小的一改往日惫懒,精气神十足围着大人讨压岁钱,倒是让杜瑾提前打制的小银锁派上用场。只是约莫用料实在足称,让兄嫂很是惶恐,连连推拒:“这如何使得,那馄饨方子样子好滋味更好,眼看要有大造化的,怎能再收这银锁片;且孩子太小总是贪玩,保不准哪里便落了失了。”
大人收礼只估量价值得失,小孩却不管那些,只看喜不喜欢好不好看。银锁五福祥云头纹样,巴掌大小足有二两多重,沉甸甸一块,才从红绸布里露出一角,便将小姑娘视线牢牢吸引住再不看别处。五彩丝线络子是杜瑾自己抽空编织,小拇指大半粗细的金刚结彩绳穿过银锁两头挂着,微微一晃叮当声清脆作响。
小姑娘攥在手里不放,稀罕够了才捧着将东西交还给杜瑾,并不往脖颈上佩戴,这懂事模样,直叫人心头一软。杜瑾本就不是什么硬心肠的狠人,见此情景喉头有些哽咽,接过银锁又将人揽在怀中哄劝:“妞妞不怕,阿耶阿娘已然应允的,可是不喜欢这模样款式么?”
“这锁头是贵重东西,阿娘说过妞妞不能随便要的。若是小姑赠予妞妞一大包饴糖就好了,唉!”
小姑娘眸光中明明深深不舍,却故作小大人般与这位借助家中的慷慨小姑姑讲道理,模样不要太可爱。虽说古代孩子早熟,可这却懂事得让人心疼了,心中叹息,杜瑾摸索着解下自己脖颈间被外袄遮挡的浮雕芍药玉锁片,羊脂玉油润通透尚带着温意。杜瑾将两块锁片摊在眼前璨笑着唬人:“小姑的锁片也是小姑的小姑给小姑的礼物,妞妞可知长者赐不可辞,这话便是说长辈赠予自己的东西无论贵贱都应当恭敬收下。你看这玉芍药,可足够买许多个小银锁啦,实在不必忧心小姑饿肚子哦!”
正当杜瑾拉开五彩抽绳准备给人带上,马克思无产主义突然下线,略思索又将银锁包回红绸递给张家阿嫂:“阿嫂言之有理,此物到底贵重,妞妞年纪太小恐压不住;不若寻一处灵验观宇供奉开光,待孩子再大些罢。”
大约是见着妹妹有礼物自己没有,张家小郎君虽守着礼仪并未张口讨要,但眸中落寞却被三位家长看在眼中,知晓自家儿子什么脾性,享受完捉弄趣味的亲老妈掩面戏笑指点:“好了好了,嘴上能挂油瓶了,怎会独独漏下你一个,有这时辰生闷气,不如去看看你那习字桌案上,是否多了套好笔墨。”小郎君眸光锃亮就预要往书房奔去,行到门口似是不好意思,回转到家长们身前板着小脸叉手行礼。
虽说除夕守夜,倒不必真真守到元日初升时,两个小的有了爱物各自散去,几个大人忙碌整日也遭不住,吃过一轮酒水糕饼便各自散去。被窝里提前塞了热水袋暖和得很,自到张家后日日晚间倒头就睡的杜瑾却罕见失眠,心中不禁自嘲,这大约便是肌肉记忆?
年年元正总是最忙碌,尤其自己在尚食局这几年,横跨两朝,先帝末年未免铺张荒唐;后来新帝即位又免不了欢腾,年年除夕时大家总提心吊胆,掖庭宫里夜间不许高声喧哗,睡不着的小婢子们便闷着被子说悄悄话……
回忆到这里杜瑾不免有些无语,其实自己当时困得很,只是实在吵闹,怎么如今独处一室反而失眠,真是享不了一点福!
小年时地产商行传信延福坊小宅装修工程完美结束,杜瑾跟着小厮亲自验收新居后又查看账本结算银钱,真真是无商不奸,屋舍作价九十五万钱,因着自己要求颇多,又往柜台压了十两以备不足,这一结算,工程款是半分不剩,不过想到适才所见,杜瑾虽有些心疼,但心中还是非常满意滴!
正屋火墙一丝柴烟不漏,买房前书房尚且空荡荡,如今既有条桌高椅,依着墙面还打了几座博古架;西厢房重修工作也很好,几间大房一劈为二,另立梁柱重设门扉,大间打长榻住人,小间抹了石灰腻子防虫防水,放置些米粮腊货很合适。至于酒肆所用店面,也如杜瑾图纸毫无差别;商行甩出烫手火炭,主家银钱丰足,工艺用料自然极好,炮制梁柱剩余木料匠人帮着制成食盒托盘并许多把胡床,仔细涂抹桐油清漆,若无意外可用很多年。
账目契约过定,腊月时张家兄嫂帮着休整内宅,床帏纱帐,铺盖炭火一应俱全,只待新主入住。义兄嫂家盘桓月余,年后各有忙碌,杜瑾不愿再叨扰,与其商定初五日乔迁新居。
约莫是除夕日礼物送得太到位,搬家时阿嫂特意关闭食店,催促自家丈夫里外奔走,几乎包圆所有力气活,吃过午食临回家前,瞧着廊下劈柴垛子太矮,又生生砍了半下午木柴。认过宅门收拾完家当,两夫妇拉着人耳提面命一番,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女郎单过并不安全,多少该往宅子里买上一二仆从婢子,三两彪悍护院相伴才好。
于原住民来说,奴隶通买卖,属于可交易固定资产,许多专营此行的人牙子,淘换便宜小童养大,颜色上佳者高价卖与平康花坊;机巧伶俐的则批量送进高门大院为奴为婢。这两条路子很难评论孰好孰坏,但于杜瑾来说,毕竟曾高呼过人人平等的进步口号,对这合法人口买卖实在敬谢不敏,只待缘分来时再说罢。
当然杜瑾也想不到,缘分来的如此之快。
新家后宅装饰得不错,目前虽有些空荡,但等日子正经过起来后总会有许多琐碎物件增加,此时环顾确实少些生气。左右酒肆初十日才开张营业,这几日或可好好逛着,也看看这坊间内外有何不同。
延福坊到底地处三环,吃食上确实要比外边精致些许。同样是混沌小店,此处汤料放了虾米胡椒,底汤鲜味更足,且卖价并不差太多。长安地处中原,百姓食用面粉居多,一早坊门口便有两三吆喝着胡饼的汉子,只一枚铜子便得两块,大是比烧饼大些,不过没有内陷,淡淡胡椒孜然味儿,吃起来有些干巴。
也有流动小车支起烧锅卖些汤水索饼之流,杜瑾挑了家羊汤蒸饼坐下,水掺太多,汤味反而淡薄,商家似乎想遮掩,茴香倒是放了许多,闻得人喷嚏连连,也不知这时候有没有鼻炎患者,怕是要失态。逛完几座相邻坊市,吃了许多家食店酒肆不难发现,坊内吃食用料的确不错,大约是消费主体有些社会地位的缘故,然而烹调方式却过于单一,不是蒸便是煮,要么烤要么炸,且原住民口味偏甜,吃多了很是腻味。
当然,这是朝代的发展力限制缘故,两相对比之下,杜瑾对小炒店定位更加自信。一则烹饪方式新奇且先进,能更好保留食材风味颜色;二则成本更低廉,坊间羊肉每斤近二百文,然肉猪每头不过才五百文,这差价可为天地之别,至于嫩鸡鸭子,本朝律例甚至不属肉食,价钱更是低廉。于此打个技术差,定然能从中获利,到底能赚到多少,这便看杜瑾手段。
若在此处先摆开摊子售卖鸡蛋灌饼羊肉夹馍之类的新奇朝食积攒些名气,日头暖和些再经营菜肉饭食,也可尝试蒸馏些高度酒水作为特色,何愁没有立足之地!
如此盘算一番,杜瑾愈发觉得此计大行特行,只是这定制来炒菜的精铁锅子暂时是用不上了,若先开食店售卖饼子煎包,那很该改换铁板饼铛煤炉汤桶,也不知那位掌事大人接不接急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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