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沈行约从温暖的毡帐内爬起来,走出营帐,伸了个懒腰,见整个浑北草原尽覆雪色,视野所及,皆是白蒙蒙一片。
飘着雪的益善大营中,此刻人马杂沓,为即将开始的冬狩做准备工作。
萧拓从仓库出来,穿梭在数名甲士之间,清点此行所带物资,依次检查过箭囊、猎网、捕兽夹等狩猎工具。身着胡服的甲士们将随行矮帐收纳完毕,目光一致,整装待发。二十余只马匹次序排列,已列至营门前。
萧拓一袭黑色暗纹战袍,外系一件苍狼色大氅,肩头两侧,银灰相间的狼毛随风而动,上头落了少许雪沙。他这幅装扮不似平常,乌发半束,额前戴一只三指宽的貂毛额饰,从飞雪中走来。
“换衣服,”萧拓简单道:“进山围猎,你和我一起。”
沈行约推了推眼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抱着手臂看了他一会,歪着头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沈行约被仆从们侍候洗漱,梳洗完毕,仆从给他换上一套皮革制成的镶毛戎袍,交领窄袖,利落干练,不仅便于行动,而且十分厚实抗风。
这段时间,他的头发长长许多。沈行约低头看那袖口处密缝的金线,一绺额发便垂落下来。
当他再度抬起头,从举着的一面蟠螭纹铜镜看过去,镜中人的装扮却令他微微讶异。
就这么片刻功夫,身后那几人为他编发结辫,像胡戎部落大多数男儿那样,拖发施于脑后,一些散碎鬓发,则以一道褚色暖额勒束起来,打眼一看,这身装束与胡戎部落那些青年男子别无二致。
淡定地挑了挑眉,沈行约看着铜镜里自己这模样颇为满意。
这才对劲嘛。终于不必再穿那窝窝囊囊的羊皮袍,脱掉一身羊膻味,沈行约顿觉整个人清神气爽,就连不经意地转身动作,都愈发显得英俊风流起来。
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相比从前被锁在铁牢里,他那一身穿度,活像个犯了事的羊倌,沈行约自忖,起码这身装束才更贴合他的身份嘛!
绝大多数时候,沈行约都保持有相当的自信。
他的这点特质仿佛与生俱来。
这一刻,沈行约微微侧头,表情严肃而冷峻,欣赏着的镜中自己的新形象,颇有些自恋地想,既然萧拓也是个古人,那不就能证明,实则穿越到这个朝代的就只有他一个吗?
沈行约在心底暗笑:说来说去,主角还是我啊!
自诩主角的沈行约心情微妙,从容坐定,望向桌上摆开的几样……几样剩菜,脸色一顿。
恰好这时萧拓赶回营帐来取东西,沈行约从饭桌上抬起头,颇为失望地看向他。
“萧拓你说实话……”
沈行约啧然问道:“你是不是破产了?!”
萧拓脚步不停,并未看他,匆忙出帐:
“少废话!快吃你的。”
沈行约:“……”
几番催促下,沈行约匆忙往嘴里塞了几口饭,便被萧拓叫出去,萧拓在马背上朝他伸手,言简意赅道:“上马,走了!”
一行人马不过二十余骑,正式出发前,萧拓忖度了下这一趟的猎捕计划,朝景望道:“挑选几个奴隶带着。”
景望有所准备,听此便牵了五个青壮年奴隶过来,将之拴在随行的马绳上,沈行约回头去看,从那几人中看到有乌遂的身影,其余奴隶站在不远处,畏缩身体静静望着,唯有阿来被赛布等小奴隶团团抱住,以免他会控制不住追上来,阿来似是认定乌遂此去定会一去不回,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可刚一发出声响,那哭腔又被甲士甩过来的鞭子抽回到嗓子里。
看着这一幕,沈行约回身打量了眼萧拓,稍稍一顿,却没说什么。
景望走到马匹一侧,似有疑虑地望向马背,也是欲言又止。
萧拓却已看出他心中所想,吩咐道:“你不必跟我,照旧留在营地,留心守着王庭动静,若有情况,追到乌祁山下,鸣镝警示。”
景望恭敬应声,点了点头,马队出发,萧拓朝身后喊道:“看着奴隶!其余马匹,跟紧了!”
说着他扬鞭,在半空抽出一道清脆声响:“驾——”
大雪纷飞时节,浑北草原俨然成为了一片粉雕玉砌的洁白世界。
马队途经一片开阔林地,眼前景物随马儿奔走不断变换,沈行约仰头去看,看那柳条垂落,万条寒玉,美不胜收。更有杨、松、榆等树,高低错落,满树玉浆。沿着他们行进的这条路,铺满碎冰的河流潺潺流淌,河面映出雾蓝色天空,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
二十里外的野地,萧拓的冬狩队伍与摄提格的卫队相遇。
摄提格单骑在前方独行,萧拓催马追了上去,与他并辔而行:“二哥……”
摄提格身着王子骑射时会穿的貂绒氅衣,头戴白狼帽。
回望过来,脸上带着少许疲惫:“摄赫。”
“病怎么样?瞧着气色好多了,”摄提格这一路都在思索王庭之事,此刻与萧拓相遇,难得分出些心神,仍是惦记着他的病,摄提格道:“你身子刚好,山里雪寒风大,穿多一些。”说着,召过身后随从,吩咐道:“去取我那件雪狐暖褂来。”
萧拓想说不用,摄提格目光一转,才注意到他怀里还搂着个人,定定看了半晌,忽才认出这是本应该关押在下沙的废帝,再度看向萧拓,摄提格眼中流露少许疑惑不满,切换了蛮语问道:“怎么冬狩还带着他?”
萧拓同样以蛮语回道:“我不在益善,有人要杀他。”
他这句实话中存了几分试探,然而摄提格与方才一样,神情无异,只是阴沉着脸,看向沈行约的目光愈发挑剔。
沈行约发现了,此人看向自己那表情十分不待见,就好像他把萧拓怎么样了似的。
一脸淡定地挪开视线,沈行约佯装无辜,往萧拓的氅衣里缩了缩,后者微怔,只当他是畏寒,敞开些外袍,自然地将他裹住了。
半晌,摄提格终是看不过眼,忍不住轻声斥责他道:
“摄赫,你若是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益善,让他混在那些奴隶队伍里,跟马队走也就罢了,这样带着个男子共乘一骑,像什么样子?!”
萧拓:“……”
这时随从取来暖褂,纵马追来,萧拓想要推辞,摄提格虽有些气闷,却仍叹声道:“拿着吧,本就是给你的。”
萧拓只得收了,又问:“二哥,王庭怎么样?那老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依旧是用蛮语问,摄提格缓缓摇头,自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酒囊,分给他一壶,与他细说昨日王庭变故,以及他的忧虑。
正月庭会上,受岁贡一事牵连,车牧重金贿赂呼延氏的事情败露,虽则连鞑在中间拦了一道,为其顶了罪,可从老阎都当庭褫夺车牧在王庭全部的管理职务这一举动上就能看出,老阎都并非不知内情,更多的可能,则是他碍于车牧王长子的身份以及族众拥戴,在处置上留有余地。
可也正是这种含混不清的态度,才更加令摄提格深感心中不安。
当下老阎都病重,王庭易权岌岌可危。
偏偏这个时候,身为胡戎王的阎都非但没有即时择立王储候选,反而放任他的儿子们出去冬狩,将其余王子全部支走,只留六王子连鞑一人守在王庭,此举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在摄提格心中隐约升起一个不成形的猜想:
任谁都知道,连鞑作为大王子一队,是想要车牧即位新王的众多拥护者中的一位。
是否老阎都即使知道车牧在暗中筹划,得知其种种行径,也依旧属意王庭大权尽归于车牧一人?
所以这才选了连鞑留守王庭,以便随时向车牧传递王庭动静?
面对这种情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的动荡时刻,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胡戎王权的交替,很可能是以雷霆之势,也可能是润物无声。
同样惶惑不安的远不止摄提格一人。
另一边,亲率卫队外出冬狩的车牧跨马缓行,心中也是思虑不定。
一方面,他从老阎都对他的处置中隐隐觉出机锋,心中愈发忐忑难安:与呼延氏结盟事败,随之而来,便是呼延姝丈夫离奇身死的消息。
对于车牧而言,在事情已经暴露的情况下,此人作为他们与呼延部之间最为关键的联系,死了自然好,死无对证,以免牵扯出更多对他不利的东西。
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件事却不是他做的。
究竟是谁帮他除掉了这一麻烦?
车牧想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但他很清楚,呼延姝丈夫一死,即代表他的暗中谋事彻底失败,向呼延氏求得支持彻底沦为泡影。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秘密暗杀的背后,那个真正的主使者,并不一定就是出于为他解决后顾之患的此种考虑。
车牧甚至在想,这是否会是一种警醒?一种敲打?亦或是别的什么?
除此之外,他与其他王子被委派外出冬狩,而老阎都在病重之际,却独留连鞑一人守在王庭,这个举动也很值得推敲。
以至于,给了他一种幻想的余地。
临行之前,他曾特意嘱咐过连鞑,若王庭有变,必定第一时间派人快马急报,连鞑郑重应允了。
他的大队人马留守王庭,只等一声令下。
即便自己远在深山,也可以指派亲信,号令连鞑为其奔走。
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车牧从千头万绪中回过思路,朝身后的莫迄拉道:“连鞑不在,这几日我带你在身边,刚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历练一下。”
莫迄拉一直不受重用,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追上前道:“大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好啊,”车牧深沉一笑,道:“等大哥再想一想……”
一声禽鸣打断了两人对话,日光升起,半空中有飞禽掠过,车牧从箭囊摸出精良羽箭,张弓搭弦,一箭射.出:“想好以后,必定委派给你一件重任。”
夜里,沈行约对着一只麦克风嘶吼:他哥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外来的,没有本地户口,不想他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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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冬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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