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轰鸣阵阵,连带着代景身下的这张大床轻微颤动,他眨巴眼睛,仓惶地望着刚才还温柔缠绵,此刻满面冰霜的男人。
代景心里是慌的,江家此举,无异于将他这个作为棋子的人架在火上烤,很难说他跟柏枞结婚,不是与江家里应外合。
如果代景有战斗力,江家早就给他洗脑,在他手里塞一把刀。这也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不然恐怕在他刀了大妖之前,自己就先香消玉殒。
柏枞面上冷酷稍纵即逝,目光重新落回代景身上时,仍带着情动的温度,拉过被子盖住代景裸.露的身体,哄道:“你先睡,我去去就回。”
代景:“……”信了你的邪,这一睡该不会就此长眠了吧?
心中怀疑,面上却是惶惑不安,直到看到大妖起身系上皮带时,那昂扬的巨龙,尺寸非常可观——不愧是大妖,就是大。
代景视线凝住。
柏枞注意到,静默两秒,呼出一口灼烫的气息,低声笑道:“放心,总会给你的。”
代景:“……”我不是,我没有,别看了!
两颗眼珠子有它自己的想法,还在看,就是看,好奇又害羞地看。然后代景揭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柏枞已经穿戴整齐,掌心压住被角,俯身在情态懵懂的青年额上一吻,“乖一点,不要乱跑。”
代景鹌鹑似的缩在被子里,点了点乱蓬蓬的小脑袋。
柏枞忍不住在他头上揉了揉,更乱了,也让他心情好了些许——任谁在新婚之夜被搅扰兴致,都会不爽。
大妖风一般掠走,只余淡淡的木质与冰雪混合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麝香。
被单上有两处湿润的痕迹。
代景脸颊发烫,一面为刚刚的亲密接触羞赧,一面忧心外面的情况。
江家筹谋已久,代景有理由怀疑当年江家会收养小傻子,就是为了今夜的围杀大妖行动。
过了片刻,代景这具身体终于从酥麻绵软中恢复一点气力,赤着脚下床,发觉身上光溜溜,回头披上已经被蹭弄得发皱的衬衫,走到小阳台。
小阳台上那一层防护屏障已经被江家惊天动地的阵法给破了,能够瞧见外面的光景。
沉沉夜色中,目之所及断壁颓垣,前来恭贺的妖族吃过喜宴就走了,江家带来的天师却有百来人,皆是有备而来,身负绝技,留在宅邸的管家仆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便是大妖,在短短时间内,也只能护住他身后的这一栋新房而已。
水膜般轻盈透明的结界,代景伸手触碰,却是坚硬无比。
以代景人类的双眼,夜视十分有限,这还是建立在四处火光纷飞的基础上。大妖的身影离他最近,约莫五十米,浮在半空,如履平地,分明趋于静止,代景愣是看出了狂霸拽的味道。
柏枞背对代景,面向百位有头有脸的天师,无论从怎么看,都是以一敌百的架势。众天师在大妖的威压下,纵然得了先机,亦不敢轻举妄动。
代景原还担心柏枞一人双拳难敌百手,现下看来还是有胜算的。只是这胜算有几分,就很难说了。
柏枞的声音并不大,低沉清冽回荡幽寂夜空,字字讥讽:“你们也太心急了,若是等到月上中天,那时我的妖力将只有一半。”
对面,江炽为首,道袍于风中猎猎作响,手握一柄黑鞘长剑,面色冷然沉声道:“现在诛杀你,也是绰绰有余。”
柏枞唇角掠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说出的话却如冰锥凿心:“我看,你是怕我与小景洞房吧。”
江炽的握剑的手猛然青筋凸出,脸部线条紧绷到极致,表情骇人。
柏枞漫不经心活动手指,他的右手中指与拇指各有一枚银色宽面戒指,浮雕日月星辰,随着手势,周遭隐约灵力波动。
“说起来,”柏枞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江家众人,“我还要感谢你们,将我寻找多年的‘珍宝’还给我。”
珍宝?难不成不光柏枞与江家结仇,江家还偷了人家宝贝?
代景不由得想起武侠小说里常写的,江湖门派经常为了某个绝世武功秘籍或藏宝图打得你死我活。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爱恨情仇是非恩怨,万变不离其宗。
江炽却是蹙眉,冷声问:“什么珍宝?江家从未拿过你的东西。”
大妖的和颜悦色覆上一层冰,并不回答江炽的问题,倏然往后一瞥。小阳台上的代景被“抓”个正着,为了证明自己的“夫德”,没有避开视线——你看,我这次可没有看别的男人。
柏枞却是眼色复杂。
代景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惹人遐想,他是匆匆跑出来的,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纽扣扣了三粒,还扣错了,领口一边高一边低,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与秀气的锁骨,其上依稀可见淡红吻痕。
懵懂纯真的情态,自有一番旖旎勾人的味道。
在场除了代景,混了妖血的天师夜视能力自是不凡,尤其是江炽。当他看清小阳台上的代景,脸上的血色唰的褪去,眼神寒得吓人。
代景虽然看不清他表情,愣是被他的气势吓退一步。
“……柏枞。”江炽不忍地从代景身上移开视线,咬紧后槽牙看向大妖,口中几乎泛出铁锈味。
柏枞语气愉悦:“新婚之夜,就算时间短了些,我也能做点别的,不是吗?”
陡然剑光大盛,江炽已提剑杀了过去。
众天师像是受到感召,配合无间地围杀柏枞!
代景瞳孔放大,紧张地注视战场,奈何人类视力真的有限,他只能依稀看到纷繁挪动的人影,风一般的灵力波动,以及绽出阵阵金光或白光的法阵。
星月当空,月华如水,地上却是刀光剑影,扑朔迷离。
代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柏枞的位置。这位大妖还在原先的地方,浮在半空,面对众天师疾风骤雨、杀气腾腾的攻击,翻手覆掌,从容游刃,未曾挪动一步。
这恰恰证明了大妖可怕的实力,怪不得江家要倾尽全族之力,筹谋多年才换来这一次杀大妖的机会。
这还是因着月圆之夜,只有一半妖力的情况下。
代景心中唏嘘,恐怖如斯。
江家别说杀大妖了,恐怕连伤到大妖都很难做到。
既然柏枞很能打,代景就放心了——正在此时,一团阵法人影错乱中,忽而涌出几缕血线。那血线一开始并不明显,待到人发现,已是成形。
它们如同一朵拔地而起的血莲花,将柏枞收拢其中。江家众天师箭矢般四散开去,显然不想被此雪莲包围。
有人退迟了一步,衣袍边缘陡然泛起火光,忙用符水扑灭。
与此同时,血莲之中火光冲天,灭顶般袭向柏枞!
代景惊得睁大眼睛,双手紧紧握住小阳台栏杆,整个人探出去,几乎坠落。
红莲业火,代景的脑海中出现这个认知,奇怪的是,这并不是小傻子的记忆。代景的心亦如那业火般焦灼,紧盯泼天火势中若隐若现的男人身影。
众天师快意地看着被红得发蓝的业火围困的大妖,唯有江炽提剑乘风,朝业火后方的新房飞去。
“——江炽!”一直护在江炽左右的俊秀青年叫道。
话音刚落,火浪突然炸开,首当其冲的便是江炽,尽管他及时用剑划出防御屏障,仍是被那猛烈火舌燎到,紧接着周身清光涤荡,被一条银色蛟龙圈住,急急退开百来米才堪堪稳住。
其他天师就没这么好运了,骤然扑来的火浪将他们卷入大半,惊叫迭起,现出半妖之身,奋力扑火。
蛟龙自带的水汽显然是业火天然的克星,江炽稳住身形后,那蛟龙昂首吐一口清气,便将其他人周遭的火给灭了。
代景眼睁睁看了一出大变活蛟,激动得身子又往外探了一点,啊的一声脸撞在结界上,好歹没掉下去。
鼻子酸了,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
柏枞往后一瞥,他的情况比代景想的要好多了,身上几乎没有被燎到的痕迹,只是脸色非常极其特别的差,就像被触了逆鳞,眼神比寒潭还要冷。
代景乖巧地站直了,拽了拽衬衫下摆,防止走光。
在面对众天师的围攻时,还要分心保护自己新婚傻老婆,想来大妖也是竭尽全力。
柏枞转过脸去,满目冰寒:“你们抽了他多少血?”
众天师重整旗鼓,面目僵硬而肃然,没人回答柏枞的问题,只是惊骇异常,连红莲业火都奈何不了大妖。
“什么血?”江炽蹙眉问。
柏枞冷笑,弹灭指尖最后一簇火焰,“若非他的血,你们哪来的红莲业火。”
这个他,除了代景,别无旁人。
江炽面色陡变,“什么意思?”
身后的天师急忙道:“少主休要与他多言,快快起阵!”
显然,柏枞也不会回答江炽的问题,手起掌落间,大妖威压与灵力狂风骤雨般倾泻而出,比业火更凶猛,势头更壮观!
十之八.九的天师顷刻间没了踪影,余下的苦苦支撑,终于结成大阵,霎时地动山摇,仿若有一头怪物在地底下窥探已久,破巢而出!
建筑坍塌中尘土弥天散开,飞刀旋转般的飓风平地而起,“怪物”轰隆隆走过大地,遮天蔽月,不闻人语,不见人影,但有灵光波动,飞沙走石。
代景被风沙迷了眼睛,忽然意识到,护住新房的结界破了。
声东击西!江家结此大阵,攻击大妖是假,破结界是真!
结界漏了一个大窟窿,在此天翻地覆的大阵中,新房根本不可能支撑多久,很快它就会像周围的建筑那样断壁颓垣。
而身处其中的代景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只是一个人类而已。
最坏的结果是,他被塌落的乱石当场砸死。
坑爹啊,代景揉着眼睛想,要是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化成厉鬼也要找江家索命。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发现新房完好无损,一道灵力正在源源不断地修复结界。
代景眼眶揉得通红,脸上还有泪痕,乌溜溜的瞳仁水洗过似的纯澈,与大妖深邃的双目对上,一时不知是酸是苦。
柏枞朝他轻笑:“没事,别怕。”
尽管声音很小,代景仍是听到了,隔着逐渐修复的结界,心脏突突跳动,瞳孔骤然一缩,映照一幅对比鲜明的人世画卷。
大妖面朝他这个纯血人类,意味着他将背部完全暴露了出来,这是致命的,即便是一只大妖。
“少主!就是此刻!!”一名年迈的天师嗓音浑浊喊道。
是的,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错过此刻,他们也许再无杀大妖的机会。江炽手中的“战邪”,江家传承千年最厉害的法器,染过无数妖魔的血,只有它才能对大妖造成伤害。
就算是大妖,心脏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战邪刺入大妖心脏,战局就定了。
然而江炽迟疑了一瞬。
“少主!!!”众天师齐声震天地嘶吼,迫在眉睫的机会,转瞬即逝,绝不可错过。
江炽下颌线条紧绷,刹那的迟疑后,迅疾果断地出手,战邪剑光粼粼,破空刺向柏枞——
代景一眨不眨地看着,心中恍然,这是怎样的世界啊,天师在杀妖,妖……却在保护他这个人类。
以命相护,究竟是为何?
代景张了张嘴,堵在喉咙的声音凭着本能宣泄出来:“不要——!”
但剑,依然刺穿了大妖的身体。
剑尖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给这幅人世画卷添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大妖的血跟人一样,是鲜红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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