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安全屋的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周予宸蜷缩在沙发上，军方发放的止痛药在床头柜上原封未动——他不打算服用任何他们给的东西。太阳穴的抽痛与记忆闪回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六岁时的白色房间，冰凉的金属椅，还有那些戴着口罩的模糊面孔。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他立刻绷紧身体。沈墨回来了，带着一身雨水和冷冽的气息。少校将湿透的外套挂在门边，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军事操作，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林将军批准你暂时住在这里。"沈墨没有看他，径直走向厨房，"每天上午九点需要向安全处报到，我会监督。"
周予宸冷笑一声："所以现在你是我的狱卒了？"
沈墨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继续从冰箱取出食材："晚饭二十分钟后好。"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响，规律得令人发狂。周予宸站起来，头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迫自己走向那个挺拔的背影："纸条什么意思？'相信我'？在你把我交给军方审讯之后？"
沈墨的刀停在砧板上，刀锋嵌入半颗洋葱："必要程序。"
"必要程序？"周予宸的声音提高了，"记忆提取可能造成永久性脑损伤！你知道的，可你还是——"
"我操作了设备。"沈墨突然转身，灰色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参数调到最低。没有永久伤害。"
周予宸愣住了。他没想到这点——沈墨亲自操作是为了控制风险。
"为什么？"他轻声问。
沈墨重新面对砧板，刀起刀落的速度更快了："吃饭需要体力。"
这不是回答，或者说，这是沈墨式的回答——用行动而非言语表达关心。周予宸突然注意到料理台上已经摆好了两人份的餐具，他习惯用的蓝色马克杯里冒着热气，是加了双糖的咖啡。
他默默退回客厅，头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些许。窗外的雨更大了，城市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三小时前，他还确信自己和沈墨之间的一切都完了；现在，一个小小的希望在他心底萌芽。
晚餐是简单的洋葱牛肉和米饭，沈墨的厨艺意外地好。他们沉默地吃着，只有筷子偶尔碰触碗盘的声音。周予宸偷偷观察沈墨——少校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也几天没好好休息了。那次审讯对他也不轻松。
"林菲联系你了。"沈墨突然打破沉默，"明天下午三点，咖啡馆。"
周予宸挑眉："你怎么知道？"
"监控你的通讯是我的职责。"沈墨面无表情地说，然后补充，"加密频道，军方不知道。"
这几乎算是一种示好。周予宸藏起嘴角的笑意："所以她找到了什么？"
"没说。只提到杨将军和一张照片。"沈墨收拾碗筷，"我会和你一起去。"
"监督我？"
"保护。"
这个简单的词让周予宸心跳漏了一拍。他假装专注于杯中的咖啡，不让沈墨看到自己的表情："我以为你已经不信任我了。"
沈墨停下动作，深深看了他一眼："信任需要时间。"
洗碗机运转的声音填补了接下来的沉默。周予宸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记忆提取带来的不适感。当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沈墨已经不在客厅了，次卧的门关着，底下透出一线灯光。
床头柜上多了一盒新的止痛药，非军方发放的那种，还有一杯水和另一张纸条：「剂量减半。副作用小。」
周予宸拿起纸条，指腹轻轻擦过那工整的字迹。沈墨的字就像他本人——棱角分明，一丝不苟，却在撇捺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柔软弧度。
他吞下半片药，关了灯躺在床上。雨声渐渐变小，头痛也慢慢消退，但思绪却越发清晰。沈墨的叔叔沈岚，那个可能还活着的"S"，为什么现在现身？为什么联系他？如果真如沈墨所说，他是唯一的幸存者，那么实验体6号和其他人呢？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房门被轻轻推开。军人特有的轻而稳的脚步声接近床边。周予宸保持呼吸平稳，装作熟睡。
沈墨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松木和枪油的味道。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太阳穴的那道旧伤疤上停留了片刻。这个触碰如此轻柔，与白天那个冷面军官判若两人。
"我该怎样保护你..."沈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周予宸的心跳加速，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平稳的呼吸。沈墨的指尖顺着他的脸颊轮廓滑下，在即将触碰到嘴唇时停住了。几秒钟的静止后，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轻轻关上。
黑暗中，周予宸睁开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刚才被触碰的地方。那道疤是他十六岁入侵军方系统被抓时留下的，当时一个警卫用枪托击中了他的太阳穴。而现在，沈墨的手指温度似乎还留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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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周予宸被咖啡的香气唤醒。客厅里，沈墨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整理某种监听设备。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九点前需要报到。"沈墨头也不抬地说，"早餐在桌上。"
周予宸揉着眼睛坐下，面前是一盘完美的煎蛋和培根，还有那杯永远恰到好处的咖啡——两块糖，不加奶。他忽然意识到，沈墨记得他所有的习惯，即使在他们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也没有改变。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没有讽刺。
沈墨微微点头，继续调试设备。阳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周予宸发现自己正数着那排睫毛的颤动频率。
安全处的报到手续比预想的简单——指纹确认，口头汇报，然后就可以离开。负责军官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显然林将军已经打点好一切。
"奇怪。"回程的车上，周予宸若有所思，"军方对我的态度太温和了。按理说涉及这种级别的机密..."
"林将军的影响力。"沈墨简短地回答，"还有你的技术价值。"
周予宸转头看他："那你呢？为什么站在我这边？也是因为我的'技术价值'？"
沈墨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骨节泛白："专心任务。"
这不是回答，或者说，这是沈墨能给出的最接近真实情感的回答。周予宸不再追问，转而查看林菲发来的加密信息：「照片很重要。咖啡馆可能有监听，带干扰器。」
下午三点整，他们坐在法租界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角落。林菲迟到了十分钟，进来时神色紧张，不断回头张望。
"抱歉，甩掉尾巴花了点时间。"她将一个大信封塞到桌子下面，"这些不能上传任何系统，纯物理传输。"
沈墨已经启动了便携式干扰器，确保周围的电子设备暂时失灵："什么照片？"
林菲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从父亲保险箱里找到的。看这个——"她抽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年轻的杨将军和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子站在某个实验室门口，"背面。"
周予宸翻转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铁幕二期启动前，与沈岚博士合影。慎存。」
"沈岚..."周予宸倒吸一口冷气，"和杨将军？那这日期——"
"我父亲死亡前一天。"沈墨的声音异常冷静，但周予宸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们那时已经认识。"
林菲点点头："不止认识。看这个。"她又拿出一份文件复印件，「铁幕二期」项目人员名单，负责人赫然是杨安国和沈岚，而郑峰只是第三顺位。
"所以郑峰是后来才接手的？"周予宸皱眉，"那为什么最后他成了受益者？"
"因为事故。"沈墨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叔叔的脸，"一期实验体死亡，二期被紧急叫停。父亲和叔叔成了替罪羊。"
林菲凑近些："但最奇怪的是这个。"她指向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走向实验室，"放大看。"
周予宸拿出手机，用专业软件放大那个区域。当画面清晰起来时，他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是年轻的张锐，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标有「7号」的文件夹。
"实验体7号..."周予宸的声音嘶哑，"就是我。张锐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
沈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疼痛："不是你的错。"
这简单的五个字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周予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线索连起来了。杨将军、沈岚和张锐是'铁幕二期'的核心团队。郑峰可能是后来加入，或者被安插进去的。然后事故发生了..."
"而杨将军全身而退，郑峰上位，我父亲死亡，叔叔失踪。"沈墨总结道，声音低沉如雷，"现在杨将军要去缅甸，而'S'的信号也出现在那里。"
林菲不安地搅动着咖啡："父亲不让我碰这个案子了。他说太危险。但我觉得...杨将军可能不只是去视察部队。"
"会面。"周予宸突然明白过来，"如果沈岚还活着，如果他是'S'..."
"那么杨将军可能是去见他。"沈墨的眼神变得锐利，"十五年后重聚的老朋友。"
林菲将照片和文件推给他们："这些我不能留着。父亲会发现。你们...小心。"她犹豫了一下，"特别是你，周予宸。如果张锐真的参与其中，他对你的关注可能从未停止。"
分别时，林菲突然拥抱了周予宸，在他耳边低语："不管发生什么，记住我站在你们这边。"这个举动让沈墨的眉头微微皱起，但他什么也没说。
回安全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周予宸的思绪乱如麻——如果张锐一直在监视他，那么他们相处的十五年里，有多少是真实的？那些教导、关心，甚至惩罚，都是为了控制一个实验体？
"停车。"他突然说。
沈墨瞥了他一眼，还是打转向灯靠边。周予宸冲下车，在路边干呕起来。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理上的反胃——想到自己的一生可能都是被设计好的实验，他的胃部绞紧得像打了死结。
沈墨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后颈，稳定而温暖："呼吸。慢一点。"
周予宸抓住他的手腕，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如果...如果我的一切都是被编程的呢？我的能力，我的选择，甚至我..."
"不。"沈墨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没有人能编程灵魂。你反抗张锐，选择白帽黑客道路，帮助军方...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雨水开始落下，打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肩膀。沈墨的灰色眼眸在阴云下显得更深了，里面有一种周予宸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了解被设计的人生。"沈墨低声说，拇指擦去周予宸脸上的雨水或泪水，"军人世家，每一步都被规划。但最终...我们都有选择。"
这是沈墨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庭压力。周予宸突然意识到，他们比想象中更相似——一个是被实验塑造的"作品"，一个是军事世家打造的"完美军官"。但他们都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回车上后，沈墨从后备箱拿出两条毛巾，递给周予宸一条。这个简单的动作突然变得无比亲密——当他们各自擦拭着头发和脸颊时，目光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相遇又迅速分开。
"我们需要计划。"沈墨发动车子，"杨将军三天后出发去缅甸。"
周予宸点点头，心跳仍未平复："但我是受限人员，不能离开上海。"
"我会处理。"沈墨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休息。你脸色很差。"
安全屋里，沈墨立刻开始分析那些资料，而周予宸则冲了个热水澡驱寒。当他擦着头发出来时，发现沈墨已经将照片和文件在茶几上排成一个线索网络，用红色细线标记关联。
"过来看。"沈墨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着照片上的某个细节，"这个徽章。认识吗？"
周予宸俯身查看，胸口几乎贴到沈墨的后背。照片中杨将军的领针是一个奇特的符号——蛇缠绕着剑，剑尖指向一个脑部轮廓。
"神经科学联合会的旧标志。"周予宸回忆道，"张锐有一枚类似的胸针。他说是学术奖励。"
沈墨的呼吸微微加快："这个组织1999年就解散了。原因是...非法人体实验。"
他们沉默地对视，都明白这个发现的重要性。杨将军、沈岚和张锐可能早在那时就有联系，而"铁幕计划"只是他们长期合作的延续。
周予宸伸手去拿放大镜，不小心碰到了沈墨的手。两人都像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但又同时去拿同一份文件，结果头撞在一起。
"抱歉—"
"你先—"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周予宸突然笑了，那种紧张气氛下的无奈笑声："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安全屋合作吗？也是这样抢文件。"
沈墨的嘴角微微上扬："你差点把咖啡洒在机密档案上。"
"而你用军规格式写了整份报告来批评我的工作习惯。"
"有效果。"沈墨轻声说，眼神柔和了些，"你后来学会了用杯垫。"
这种轻松的对话恍如隔世。周予宸发现自己正盯着沈墨的嘴唇看，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口，可能是天气干燥或是紧张时咬的。他突然想用拇指抚平那道裂痕，想...
沈墨突然站起来："我去准备晚餐。"
周予宸收回思绪，强迫自己专注于照片分析。但注意力不断飘向厨房——水流的声响，刀切在砧板上的节奏，还有沈墨偶尔的轻咳。这些日常的声音编织成一种奇特的安宁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晚餐时，沈墨意外地开了一瓶红酒："助眠。医生说的。"
周予宸挑眉："哪个医生会建议记忆提取后饮酒？"
"我的医生。"沈墨给他倒了半杯，"适量红酒有助于神经恢复。有研究支持。"
这大概是沈墨式的玩笑。周予宸忍不住微笑，举杯轻碰："为了研究。"
他们安静地吃着，偶尔交流对线索的看法。红酒确实让周予宸的头痛减轻了，也让他变得比平时话多。
"如果...我们找到沈岚，"他小心地问，"你会怎么做？"
沈墨的手指在杯沿上画圈："问他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躲藏十五年。为什么现在现身。"
"如果他参与了那些实验..."
"他不会。"沈墨斩钉截铁地说，"叔叔是家族里最正直的人。他教我用显微镜看蝴蝶翅膀，说世界的美在于细节。"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情绪，"他不可能自愿参与伤害儿童。"
周予宸伸手覆上沈墨的手背，感受到那里的轻微颤抖："那我们找出真相。一起。"
沈墨翻转手掌，短暂地与他十指相扣："一起。"
这个简单的接触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当他们收拾餐桌时，肩膀偶尔相碰，眼神交汇又迅速分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期待感。
临睡前，周予宸在浴室镜子里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可能是今天下车时被树枝刮的。他正要用毛巾擦拭，沈墨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医药箱。
"消毒。"他简短地说，示意周予宸坐下。
浴室空间狭小，沈墨不得不站在他双腿之间才能碰到伤口。酒精棉球的凉意让周予宸微微瑟缩，沈墨立刻放轻了动作，呼吸拂过他敏感的皮肤。
"疼？"沈墨低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深沉。
"不。"周予宸抬头，发现沈墨的脸近在咫尺，灰色眼眸在浴室暖光下几乎变成银色。他能数清每一根睫毛，能看到瞳孔周围细微的深灰色纹路。
沈墨的手停在他的颈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完好的皮肤。两人的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牙膏的薄荷味和红酒的醇香。周予宸微微仰头，嘴唇分开...
沈墨突然退后一步，合上医药箱："好了。明天...明天还有很多工作。"
周予宸点点头，胸口涌起一阵失落，但同时也有一丝希望——那道冰墙正在融化，即使是以沈墨式的缓慢速度。
躺在床上，他回想着这一天的种种——沈墨的纸条，那轻柔的触碰，晚餐时的红酒，还有浴室里几乎发生的...无论明天面对什么，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感受到沈墨的手指抚过他的太阳穴，听到那句低语："我该怎样保护你..."
这一次，他想回答："只要你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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