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吉普车的挡风玻璃倾泻而下，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怎么也赶不上暴雨的速度。周予宸蜷缩在副驾驶座上，浑身湿透，太阳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再坚持一下。"沈墨的声音低沉而紧绷，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林菲在城外有个安全屋。"
周予宸侧头看向驾驶座。沈墨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下颌线条紧绷，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已经湿透的军装衬衫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的左肩有一大片暗色痕迹——那不是雨水，是血。
"你受伤了。"周予宸皱眉，伸手去碰沈墨的肩膀。
沈墨轻微地躲闪了一下："擦伤而已。"
"擦伤不会流这么多血。"周予宸固执地解开沈墨的衬衫纽扣，布料黏在伤口上，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简单的擦伤，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弹孔。
"你中枪了！"周予宸的声音因震惊而提高，"什么时候的事？"
沈墨的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在酒店后巷。郑峰的人枪法不错。"
"你他妈带着这个伤一路——"
"安静。"沈墨突然打断他，灰眼睛警觉地扫向后视镜，"有车跟着我们。"
周予宸立刻回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后窗，隐约看到两束车灯在雨幕中闪烁，距离他们大约两百米。
"是郑峰的人？"
"不确定。"沈墨猛打方向盘，吉普车拐进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坐稳了。"
车子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前行，树枝刮擦着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周予宸死死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感到每一次颠簸都像有锤子敲打他的太阳穴。后方的车灯依然紧追不舍。
"这样甩不掉他们。"周予宸咬牙道，"有什么计划B吗？"
沈墨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在前方的道路和后视镜之间快速切换。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和引擎的轰鸣在狭小的车厢内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前面三公里有个废弃工厂。"沈墨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会在那里甩掉他们，然后我们步行去安全屋。"
周予宸点点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他闭上眼睛，试图抵抗那股黑暗的浪潮。恍惚间，记忆碎片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白色的房间。冰冷的金属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俯身看着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周予宸！"沈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别睡，看着我。"
周予宸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发现沈墨正紧盯着他，灰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焦虑。
"我没事，"他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头晕。"
沈墨的表情更加阴沉："你的伤口可能感染了。安全屋有药品，坚持住。"
吉普车突然急刹，轮胎在泥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周予宸因惯性向前冲去，被安全带狠狠勒住胸口。
"到了。"沈墨简短地说，迅速解开安全带，"拿上后座的包，跟我来。"
周予宸转身抓起那个军用背包，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了不少东西。当他再次看向沈墨时，少校已经下了车，正从后备箱取出什么东西。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冲刷着血迹，却冲不散他眼中的决绝。
一声枪响划破雨夜。
"快走！"沈墨猛地拉开副驾驶门，拽着周予宸的手臂将他拖出来。又一颗子弹击中吉普车的引擎盖，火花四溅。
周予宸跟着沈墨冲向工厂的黑暗轮廓，冰凉的雨水灌进他的衣领，顺着脊背流下。身后的追兵似乎更多了，至少三辆车停在他们的吉普旁边，手电筒的光束在雨幕中交错扫射。
"这边！"沈墨拉着他拐进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是高耸的砖墙。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沈墨用力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他们进入一个巨大的厂房，黑暗中隐约可见废弃的机器设备轮廓。屋顶有几处漏洞，雨水如小型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地面积成水洼。
沈墨拉着周予宸躲在一台大型冲压机后面，呼吸粗重。周予宸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失血过多的症状。
"你不能再跑了，"周予宸压低声音，"我们必须处理你的伤口。"
"没时间。"沈墨摇头，从腰间抽出手枪检查弹匣，"还剩四发。不够正面冲突。"
外面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周予宸环顾四周，发现厂房另一侧有个消防梯通往二楼。
"那里，"他指向消防梯，"我们可以上二楼，从另一边下去。"
沈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头同意："你先走，我断后。"
"不，我们一起——"
"别争了！"沈墨厉声打断，随即又放软语气，"你的伤也不轻，先上去，我马上跟上。"
周予宸咬了咬牙，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他猫着腰向消防梯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金属零件。当他踏上第一级铁梯时，一声金属碰撞声从入口处传来——追兵进来了。
"快！"沈墨催促道，同时转身举枪对准入口方向。
周予宸加快脚步，铁梯在雨中湿滑异常，有几次他差点失足滑落。当他爬到一半时，下方传来枪声和沈墨的回击。一声痛苦的叫喊后，一个沉重的物体倒地的声音。
"沈墨！"周予宸忍不住喊道。
"继续爬！"沈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伴随着又一声枪响。
周予宸强迫自己继续向上，终于到达二楼平台。这是一个开放的夹层，堆满了木箱和生锈的金属桶。他迅速寻找着另一边的出口，发现远处有一扇标有"出口"的门。
又一阵枪声后，沈墨的身影出现在消防梯上。他爬得很快，但动作明显不如平时协调。当他到达平台时，周予宸看到他左肩的伤口又涌出了大量鲜血。
"他们暂时被挡在通道里，"沈墨喘息着说，"但不会太久。出口在哪？"
周予宸指向那扇门："那边。你能走吗？"
沈墨点头，但当他试图站直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周予宸迅速扶住他，将沈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靠着我，"周予宸说，"我们一起走。"
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出口移动，身后传来追兵攀爬消防梯的声音。就在他们到达门前时，周予宸突然停下脚步。
"等等，"他皱眉，"这太容易了。"
"什么？"沈墨因失血而面色苍白，困惑地看着他。
"他们明明可以包抄我们，为什么只从一个方向追？"周予宸环顾四周，警觉骤升，"这是个陷阱。"
仿佛印证他的话，出口的门突然被踹开，三个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冲了进来，枪口直指他们。
"不许动！"领头的喝道，"放下武器！"
沈墨的反应快如闪电。他推开周予宸，同时举枪射击，精准命中领头者的膝盖。那人惨叫倒地，另外两人立即开火。
周予宸感到一阵灼热的气流擦过脸颊——子弹。他本能地扑向地面，翻滚到一堆木箱后面。沈墨则借机躲到一个大型金属桶后，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枪声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震耳欲聋。周予宸屏住呼吸，从木箱边缘窥视。两名特战队员正交替前进，向沈墨的藏身处逼近。消防梯上的追兵也即将到达平台。
他们被包围了。
周予宸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任何可能的逃脱方案。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一个金属桶上——上面画着易燃品的标志。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
他悄悄打开沈墨给他的背包，里面果然有几样武器和工具。他取出一个烟雾弹和打火机，深吸一口气。
"沈墨！"他大喊，"捂住口鼻！"
不等回应，他点燃烟雾弹，用力滚向那个易燃金属桶，同时抓起地上的一根铁管，狠狠砸向桶身。
"砰"的一声巨响，金属桶被砸出一个凹痕，液体从裂缝中渗出。烟雾弹的浓烟迅速弥漫开来，与渗出的液体接触的瞬间——
爆炸的冲击波将周予宸掀翻在地。热浪席卷整个平台，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箱和废弃设备。尖叫声和咳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周予宸！"沈墨的声音穿透浓烟。
"这里！"周予宸爬起身，在浓烟中摸索前进。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是沈墨。少校的脸上满是烟灰，但灰眼睛在火光中异常明亮。
"聪明，"他简短评价，"出口现在被火挡住了，但我们有别的路。"
他拉着周予宸冲向平台边缘，那里有一堆绳索和帆布，似乎是以前工人留下的。
"信任我吗？"沈墨突然问，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
周予宸看了一眼身后逼近的火焰和浓烟，毫不犹豫地点头："永远。"
沈墨迅速将绳索系在一根坚固的横梁上，另一头缠在自己和周予宸腰间。
"抱紧我，"他命令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周予宸紧紧抱住沈墨的腰，感受到对方坚实肌肉下急促的心跳。下一秒，沈墨带着他跃出平台边缘。
下坠的感觉让周予宸的胃部紧缩，风声在耳边呼啸。绳索绷紧的瞬间，他们像钟摆一样荡向厂房另一侧的一扇开着的窗户。
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剧烈的疼痛。他们重重摔进一个狭小的办公室，翻滚几圈后才停下来。周予宸感到全身骨头都在抗议，但他第一时间去查看沈墨的状况。
少校的情况更糟。撞击让他的枪伤再次裂开，鲜血已经浸透了大半个衬衫。他的呼吸急促而浅，脸色惨白如纸。
"沈墨！沈墨！"周予宸轻拍他的脸颊，"看着我，别闭眼！"
沈墨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没...事..."
"放屁！"周予宸咬牙撕开自己的衬衫下摆，用力按在沈墨的伤口上，"你得坚持住，听见没？我们马上就到安全屋了。"
沈墨虚弱地点点头，试图站起来但失败了。周予宸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办公室有通往外面的楼梯。他扶起沈墨，半拖半抱地带着他下楼。
厂房后门通向一片树林。雨势已经小了些，但天色依然漆黑如墨。周予宸凭直觉选择了一个方向，拖着沈墨艰难前行。
"安全屋...东南方向...两公里..."沈墨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
"知道了，省点力气。"周予宸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墨的重量更多地靠在自己身上，"别睡，跟我说话。"
"说什么...？"沈墨的声音越来越弱。
"什么都行。"周予宸感到一阵恐慌，"说说...你为什么来救我。你不是应该执行命令吗？"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周予宸以为他昏迷了时，他开口了："因为...我答应过..."
"答应什么？"
"保护你..."沈墨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从十五年前...就答应过..."
周予宸的脚步猛地停住："什么？十五年前？你认识小时候的我？"
但沈墨已经失去了意识，头无力地垂在周予宸肩上。周予宸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继续前进。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眼睛，刺痛难忍，但他不敢停下。
沈墨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十五年前？那时沈墨应该还是个少年，怎么可能认识被囚禁在实验室的他？除非...
记忆碎片再次闪现。这次是一个模糊的画面：两个男孩躲在通风管道里，年长一些的紧紧抱着年幼的，在他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年长男孩的脸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但那声音...周予宸突然意识到，那声音与沈墨少年时的声音何其相似。
"不，这不可能..."周予宸喃喃自语，但心底某个角落已经开始相信这个疯狂的想法。
就在这时，他透过树林看到了微弱的灯光——一栋小屋的轮廓隐约可见。
安全屋。
希望给了他新的力量。周予宸加快脚步，向那束光走去，怀中抱着他或许比想象中更早认识的沈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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