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常穗将三个装满香粉盒子的乌木匣子推到祁荻面前,“殿下今日的任务,”她指尖轻点木匣,“扮作倒卖常馥苑香粉的小贩,将这些都卖出去。”
祁荻拎起一盒,指腹蹭过粗糙的香粉,凑在鼻尖闻了闻,“叫我帮你们卖东西也就罢了,还要让我装成倒卖贩子?我堂堂九皇子…就这么使唤?我若不去呢?”
竹帘后探出个小脑袋,季晏如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哥哥若不去,阿算就用舅舅的老酒浇你的伤口!听说烧刀子沾了伤口,能疼得人满地打滚呢~”
“阿算!不许动酒!”常穗两步上前夺过孩童手中酒壶,“要浇也是阿娘浇。”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这句话,祁荻险些惊掉了下巴。
“小魔头!”他分不清常穗是认真的还是说笑的,只好在后面咬牙切齿地对着男孩比划,“我迟早要把你扔出去!”
常穗轻拍季晏如的脑袋,“殿下,对孩童要有慈心。”她转向祁荻,唇角微扬,“天黑前卖不完,夜里可没饭吃。”
祁荻一把夺过木匣:“行!我去!”
日头正盛时,黑市巷子里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稀奇玩意,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挽着手从东头逛到西头,身上劣质的脂粉香气熏的人脑晕。
祁荻蹲在巷角,面前摆着一筐香粉,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便宜出售常馥苑香粉”几个字,墨迹还未干透。
他冷着脸,听着其他人扯着嗓子招揽客人,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竹筐边缘。堂堂皇子竟在街头叫卖,常穗那个女人,真是可恶。
“哟,这香粉怎么卖呀?”
一道甜腻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祁荻抬眼,三个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扭着柳腰走近,为首的紫衣女子捏起一盒香粉,指尖挑开盖子,嫌弃地皱了皱眉:“这香粉怎么一股霉味?抹了怕是要烂脸吧?”
祁荻眸色一沉,女人身上的香气比宫里那群宫女身上的浓数十倍,熏得他直犯恶心,“不买就滚。”
“呵呵,脾气还挺大!”身后粉衣女子掩唇娇笑,“你这瞧着就不是常馥苑的东西,定是从哪儿弄来的仿品。卖假货还敢这么横?”
另一个红衣女子故作惊讶:“哎呀呀,该不会是从常馥苑偷来的次品吧?神童家的生意都敢搅和,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了!人家赚的那可是为母亲治眼疾的救命钱啊。”
祁荻掩面:“吵死了,我这东西货真价实!你们爱买不买。”
“来人呐!”紫衣女子高声喊道,“了不得了!这贩子卖假货还嚣张!”
话音未落,五六个壮汉已摩拳擦掌着围了上来,为首的壮汉一脚踹翻那块写着字的木板,香粉撒了一地。
“这位小兄弟,活腻了吧?”壮汉甲揪住祁荻衣领,断眉拧作一团,“这几个可都是仙梦居头牌。”
祁荻冷笑一声,没想到皇城之外,连青楼都是这样能拿出来耀武扬威的地方。不过想来,这该拜他的二哥所赐。
他眸中寒光一闪,袖中暗器已然滑至掌心。
“诸位且慢。”
一道童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众人回首,只见一身浅青色衣衫,腰间还别着金算盘的奶娃娃缓步而来,还掺着个蒙面纱的女子。
“几位别冲动啊,方才这位是我们家新雇来的帮工,”季晏如奶声奶气走向几人旁边,讨好般将几盒鎏金雕花的香粉盒子塞进几个女子手中,“方才的劣质香粉,怕是一时着急错拿了。晏如替他给姐姐们陪不是。”
紫衣女子揭开盒盖,馥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她眼睛一亮:“哎呀呀,这是合欢绮?姐妹们,我们今日真是赚大发了!有钱都买不着的东西,今日给我们了…瞧瞧,也难怪人家挣钱,这小神童真是会做生意的人。”
红衣女子喜滋滋将香粉揣进袖口,路过常穗身旁时忽然掩唇娇笑:“妹妹也在这?方才我们演的如何?给我们的报酬…”
常穗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在被演的人面前暴露自己,忽然轻咳一声,迅速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塞过去,试图堵住女人的嘴:“好了,快走吧,剩下的报酬稍后送到。”
几个女子和地痞笑嘻嘻地掂了掂钱袋,冲常穗挤眉弄眼,“大财神小财神,你们下次若需要人配合,记得找我们。”方才一脸蛮横样的地痞笑得像朵花,客客气气告辞。
祁荻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如墨。
“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他冷声问。
常穗摘下面纱,金瞳在日光映照下泛着冷光:“殿下没发现那几个地痞都没动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少年有些恼了,“你给我的香粉都是次品?”
“是。”她抬眸,目光锐利,“这是个测试,让我发觉你最不适合做皇帝的一点,就是学不会忍。”她指尖轻点他攥紧的拳头,“身为帝王,必须学会隐藏情绪,让别人摸不透你。”
祁荻忽然松开拳头。他身在冷宫,身旁从没有人用过好的香粉,怎么分得清香粉好坏?就连他嗤之以鼻青楼女子都比他擅长辨香氛粉优劣。他自出生起,父皇就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又怎么分得清什么是帝王该有的样子?他忽然叹息,“你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给我上一课?”
常穗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殿下现在可明白,为何太子会盯上您了?”
“太过卑微的人,发起怒来也是个笑话。”祁荻盯着她,嗤笑一声,“今日之事…倒也不算全无用处。”
回府路上,少年忽然发觉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团子不见了踪影,他瞥了眼常穗,疑惑道:“那臭小子呢?”
常穗挑眉:“当着人家娘的面叫臭小子,殿下觉得合适吗?”
“那该怎么称呼?神童小子?”祁荻眼神促狭。
“他乳名叫阿算。”她淡淡道,“去引穗楼了。”
他眯起眼:“我倒是好奇,既然一切都是你在幕后操控,那他平日里去外面晃悠,要如何应付那些老奸巨猾的生意人?”
“神童之名其实也并非全是杜撰的,阿算他确实比同龄的孩子聪明许多。”常穗唇角微扬,“至于其余的…日后您自会知晓。”
微风刮过引穗楼,季晏如正蹲坐在门口,像感应到什么般,孩童猛打了个喷嚏。
一旁家丁平安为他递上手帕:“公子,您是染风寒了吗?”
季晏如身子抖了抖,接过手帕:“总感觉有人在说阿算的坏话…”话音未落,便见那大腹便便的王昌宏摇着金扇子走来。
“小神童在这儿呢?你们引穗楼的小米…”他搓着手望向孩童,额间蒙着一层细汗,“那日实在抱歉,能不能给我们也卖点小米?这是在是…”
“王叔叔,你那日输给我的酒楼还没见踪影呢!”季晏如嘟起小嘴。
王昌宏擦着汗,赔笑道:“小公子,那酒楼的事不过是玩笑罢了,怎能作数?”
孩童歪着头,天真无邪:“您是看我年纪小,想耍赖?”
“岂敢岂敢!”
季晏如叹气:“可惜啊,引穗楼存粮不多了。而且常馥苑香粉生意太忙,百味居雇的掌柜还回家奔丧了!我实在顾不上呀。”
王昌宏眼睛一亮:“小公子的意思,这铺面要转手?”
“是啊,仓库里还有些旧米,”孩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急忙接过话茬,“您能否帮着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愿意收我们家铺子的?”
“不如转给我?”男人宽大的手一下拍在门前木桌上,激起沉闷的巨响,他另一只手将扇子扇的飞快,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你开个价!”
季晏如眨眨眼,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一丝幸灾乐祸,却并没有被沉浸在喜悦中的王老板发觉。他伸出手指头摆弄,故作纠结,“哎呀,若不是顾不上,我定不会转手的!不过现下实在着急…那…十两黄金,如何?”
王昌宏笑意更甚,“就十两黄金?”他大喜,立刻从怀里掏出金饼砸在桌子上,“成!”
季晏如笑眯眯地递过钥匙:“那这儿就归您啦!我先走了,阿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烛火摇曳,炊饭飘香,平安牵着季晏如走进房内,常穗已做好了一桌饭菜。青瓷碗里清蒸鲈鱼冒着热气,青翠欲滴的炒白菜泛着光泽,季晏如小手握着木勺,眼巴巴盯着盘中的两只鸡腿。
“阿娘,今日的鸡腿好香!”
常穗唇角微扬,刚夹起一只鸡腿放进季晏如碗中。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祁荻端着饭碗的身影映入眼帘。母子二人睁大了眼睛瞧他,他却剌剌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常穗对面。
常穗:“…?”
祁荻刨了口饭,理直气壮,“怎么?我就想看看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吃好东西!”他抬眸对上常穗微微眯起写满笑意的眼睛,“…我只想吃饭的时候热闹点,不行啊?”
季晏如眼睛一亮,立刻捧起小碗:“可以呀!阿算欢迎你!”
常穗懒得理他,继续低头用膳。
祁荻盯着盘中仅剩的一只鸡腿,又瞟向季晏如碗中,突然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夫人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吗?客人在这儿,怎么光顾着自己儿子吃好的?”
常穗抬眸,金瞳里写满无语。
沉默三秒后,她夹起最后一只鸡腿,放进少年碗里:“食不言寝不语,殿下没学过?”
季晏如看着祁荻洋洋得意的样子,忽然眼珠一转,心中冒出无数个念头,他突然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到常穗碗中:“待客之道固然重要,可阿算更知道孝敬长辈!这鸡腿给阿娘吃!”
常穗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没拒绝这只转来转去的鸡腿,反将碗推到儿子面前,微微一笑:“阿娘吃饱了,阿算吃吧。”说完,她起身离席。
祁荻顾不上享用鸡腿,嘴里还嚼着鱼肉,立刻放下碗追出去。
孩童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空荡荡的饭桌,又剩自己独自面对这桌珍馐,他小声嘟囔:“怎么宫里的规矩还没家里的严?抢了鸡腿也不吃,皇子就可以浪费食物么?”
他夹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哼,你们不吃,我吃!”
常穗大步走向宅院东南角,接过墙缝中钻来的密信,柳眉轻蹙。回眸时,她瞥见祁荻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
“出来吧。”女声清冷。
祁荻挠着头钻出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太子果然察觉了你的踪迹,”常穗拍拍手,一个家丁立刻上前。她伸手去解祁荻腰间玉佩,“今晚他必下杀手,你与他换了衣服,然后随我来。”
祁荻忙脱下玄色外衣,套上那件粗布衫子,跟着常穗走进暗道。
“老实在这呆着,听到烟花声立刻顺着密道出去。”她低声命令。
“什么意思?”祁荻皱眉。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合作的条件。”她眸光锐利,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且看看我能不能护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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