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雪过后，整个禹州城积雪皑皑。
第二日施宝琅起来时，稀薄的日头挂在天上，但外面仍是积雪深重。她收拾妥当后，拿了手炉直奔施老太爷的院子而去。
施家并未分家，如今是四代同堂而居，所以宅子便占了大半条街。内里大小院落既珠联璧合的同时，又独立成章。
当初施老太爷买下这座宅子之后，曾专门请风水先生指点修葺过，院落是严格按照九星飞宫法排列的，其间影壁流水的方位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却皆有保财气之意。
施宝琅过去时，施老太爷正在桌案后写道经。施宝琅并未出声打扰，只乖巧立在一旁。
施老太爷年轻时，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但自从六十岁大寿过了之后，他就彻底撂开手，将生意全都交给两个儿子。此后再不过问外面的事，只专注修仙问道了。
见施老太爷将笔搁下时，施宝琅才上前叫了声：“祖父。”
施老太爷颔首，又看了一遍刚默完的道经，确定并无错处后，才拿过帕子擦手上的墨渍。
施宝琅适时递过去一盏热茶，施老太爷轻啜一口：“坐，听说昨日兰苕她们替你挑选的几个赘婿登门了，选中哪个了？”
“我今日过来就是来同祖父您说这事的。那三个待选赘婿，昨日我都看过了，容貌倒都极为出众，但就是不知人品秉性如何。”说到这里时，施宝琅明艳的眉眼里，流露出不安，“而女子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须得慎之又慎才能不所托非人。”
施老太爷不置可否，只问：“那你想怎么做？”
“前段时间，孙女不是买下了与咱们府毗邻的那座宅子么？孙女想着，不若先将他们三人安置在那里，以一月为期考验他们的人品秉性。一月之后，从中择个品貌皆优的郎君招为赘婿。祖父您觉得如何？”
施宝琅面上一派乖巧之色，但眉眼里的聪慧伶俐却一览无余。
她其实生的与她母亲有六分像，但两人之间的气质却是南辕北辙。她母亲柔韧如柳，一生都为情所困。而施宝琅虽然继承了她母亲看脸这一点，但却是心明眼亮且有主意的。
此次退婚一事上，施老太爷本就对施宝琅有愧，如今施宝琅想慎重选赘婿也无不可，施老太爷颔首：“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祖父。”施宝琅眉眼里顿时染上了喜色。
从施老太爷院中离开之后，施宝琅同兰苕交代一番之后，就离府去铺子里忙生意了。
而到了午时左右，三位待选赘婿陆续到了施宝琅新置办的宅院里。
新宅位于施家的左南方，与施宝琅所居的翠微院尤其近，从翠微院出来，穿过两道门就到了。当初施宝琅买下这座宅子，是想着日后施老太爷不在了，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今日出面接待他们三人的仍是兰苕。
兰苕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要让人带他们回院中歇息。
陆锦钰沉不住气，他率先问：“兰姨，宝琅姐姐什么时候过来？”
“待小姐得空，自然就过来了。”
陆锦钰哦了一声，神色有些失落。他以为今日过来能看见施宝琅，没想到施宝琅又没出现。不过没关系，如今他已是待选赘婿了，日后会有很多机会能见到施宝琅的。
这样一想，陆锦钰又充满了期待。
韩玄臻却不大高兴。
他原本以为，借着施宝琅选赘婿之名，自己能混进施家的。却没想到，施宝琅竟然将他们安排在这里。若是不能接触到施家人，那他如何调查那八十万两银子的下落，以及查清楚他们同李兆年之间的勾结。
但眼下事已至此，他只能徐徐图之了。
兰苕并不知道他们各怀心思，她将他们安置妥当，又拨了人去伺候之后，就又回翠微院理事了。
一时偌大的新宅里，除了仆从之外，就只剩下他们三个待选赘婿了。
韩玄臻虽然着急调查，但眼下他刚来新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若操之过急有可能会暴露。所以他只得暂且忍耐着，住进了兰苕安排的积玉苑。
诚如韩玄臻所料，兰苕人虽然没在新宅，但他们三人的一举一动，兰苕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午后施宝琅回来后，兰苕将隔壁三人今日的情形说了。
陆锦钰甫一入住新宅后，就跟散财童子似的，赏了服侍的人不少银钱，俨然一副当家主夫的架势。
而同陆锦钰的张扬高调不同，林清樾抱琴坐于廊下，对雪泠泠弹了大半日。韩玄臻也十分安静，除了午后出门赏了会儿雪之外，就一直待在积玉轩里没再出来。
听着倒都很安分。
“还有一事。”兰苕迟疑片刻，还是如实说了，“先前小姐您还未回府时，五小姐和六小姐曾来过翠微院，说是想见见那三位公子，替小姐您掌掌眼，但被婢子劝回去了。”
两个小女娘估计是想看热闹罢了，施宝琅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心血来潮起身：“左右这会儿也无事，走，我们过去瞧瞧。”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她得多同他们接触接触，才能摸清他们的人品秉性，继而从中选个最适合的做赘婿。
施宝琅到新宅之后，陆锦钰是第一个赶过来的。
看见施宝琅坐在厅堂中，林清樾和韩玄臻都还没到时，陆锦钰顿觉先前那些银子没白花。趁着那两个人还没来，他可得抓紧时间，在施宝琅面前好好表现。
陆锦钰飞快整理好仪容，甜笑着走进去：“宝琅姐姐，你来啦。”
等韩玄臻和林清樾闻讯赶过来时，陆锦钰和施宝琅聊的正欢。
说是聊，其实更多的是陆锦钰在说。
陆锦钰是陆家的幺儿，生得唇红齿白容貌昳丽，笑起来时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他一口一个宝琅姐姐叫着，让人很难招架。
韩玄臻和林清樾过来时，就见陆锦钰坐在施宝琅身侧，正在同施宝琅撒娇：“宝琅姐姐，我们家里人都是叫我五郎或者阿钰，你也同他们一样叫我吧。”
韩玄臻顿时面露嫌弃，一个男子怎么能这般矫揉造作！
“好，阿钰。”
韩玄臻：“……”
“钱公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么？”身侧的林清樾看向韩玄臻。
堂中的施宝琅闻声转头看过来，韩玄臻硬邦邦说了声没有，与林清樾一起进来了。
外面寒气涌动，厅堂里却是暖意浮动，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梅香。
陆锦钰看见他们二人进来时，趁着施宝琅不注意，冲他们二人露出了一个挑衅得意的眼神。
韩玄臻直接视而不见，林清樾则温顺垂下眼睫。
见二人都不接招，陆锦钰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让他很不高兴。但转瞬，陆锦钰又有了主意。
“宝琅姐姐，我今日过来时，带了几坛雪里春，不如让人拿过来，我们一起煮酒赏雪？”
煮酒赏雪倒也应景，施宝琅答应之后，又想起新宅里有一座湖心亭，那里十分适合赏雪，遂让金霓带着侍女提前去布置了。
待他们一行人过去时，湖心亭里桌案暖炉已悉数准备齐全了。
进到亭中后，韩玄臻的目光便被窗牖吸引住了。
因为这里的窗牖既不是纱，也不是绢，而是皎洁莹澈的颇黎，它将寒气挡在外面的同时，又能令人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陆锦钰见韩玄臻盯着窗牖，以为他不识，便洋洋得意解释：“这是琉璃，是从西天竺国运来的，在禹州城，也只有像宝琅姐姐这样的家底才能用得起。”
禹州的人将这称琉璃，而玉京却称作颇黎。
韩玄臻之所以识得，是因有一年万寿节上，三皇子献上了一面颇黎镜做寿礼，令崇仁帝龙心大悦。后来韩玄臻却无意得知，那一面镜子其价约百万贯。而现在，施宝琅竟然用颇黎做窗牖，真是好大的手笔。
“你们在聊什么？”施宝琅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锦钰收起先前的高傲，瞬间又换上了温顺乖巧的模样：“我们在说琉璃呢！不过宝琅姐姐，这里除了冬日赏雪之外，夏日赏荷定然也十分合适。”
湖心亭四面临水，窗牖又是琉璃所做。炎炎夏日在亭中摆上冰盆瓜果，在此消暑赏荷，自是再好不过了，这也是当初施宝琅买下这座宅子的原因之一。
他们说话间，陆锦钰的小厮将酒呈上来了。
夕阳的余晖落在雪上，给皑皑积雪镀上一层微弱的金光。湖心亭里炭盆哔啵暖意盎然，陆锦钰亲自斟酒递给施宝琅：“姐姐尝尝，这雪里春如何？”
施宝琅尝了一口，香醇细腻，回味甘甜，倒很符合雪里春这个名字。
“光喝酒赏雪有些没意思。林兄，钱兄，你们二人可愿为宝琅姐姐助兴？”陆锦钰见施宝琅对雪里春很满意，便又开始摆架子了。
林清樾正要应允时，韩玄臻先一步开口了。
韩玄臻薄薄的眼皮撩起，看向陆锦钰：“怎么助兴？”
“林兄似乎擅琴，可以抚琴一曲。至于钱兄你……”陆锦钰只知韩玄臻脾气不大好，但不知他擅长什么，“钱兄你擅长什么，就来个什么助兴，左右今日就我们四人，不必拘谨。”
施宝琅也将目光落在韩玄臻身上。
韩玄臻的姿容无异是这三人中最好的，但无论是昨天还是今日，他都一直惜字如金甚少开口。如今陆锦钰提议献艺助兴，施宝琅倒颇为期待他的才艺。
可施宝琅不知道的是，韩玄臻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献艺助兴。
他堂堂太子，又不是梨园里的伶人，做不来那等献艺助兴的事。
“我什么都不擅长。”韩玄臻冷冷回绝了。
施宝琅喜欢俊俏的郎君，而韩玄臻这张脸，对陆锦来说是最大的威胁。如今听韩玄臻这么说，陆锦钰当即便顺势而上，想让韩玄臻在施宝琅面前出糗。
“钱兄，我观你通身的气度，可不像是什么都不擅长的。何必自谦呢！再说了……”
韩玄臻打断陆锦钰的喋喋不休：“我观你通身气度，像什么都擅长，你行你上。”
陆锦钰：“……”
虽说他的目的是打压韩玄臻，但韩玄臻突然这般识趣，倒让陆锦钰懵了一下。
施宝琅眼底亦滑过一抹失望。
林清樾适时站出来：“诸位若不嫌弃，清樾愿抚琴一曲助兴。”
既然有人自荐，施宝琅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林清樾广袖拂开，将一把斑驳的古琴放在身前，他苍白修长的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时，便有泠泠的琴声倾泻而出。此时明明寒冰犹在积雪未消，但施宝琅却从林清樾的琴声里，感受到了万花争艳春风拂面的和煦芬腴。
一曲毕，先前在三人中最没存在感的林清樾，瞬间便入了施宝琅的眼。
陆锦钰不甘心被林清樾抢了风头，当即便提出要舞剑给施宝琅看。
可舞剑讲究形势韵三美，陆锦钰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公子，自然舞不出气势。所以陆锦钰便另辟蹊径，将剑舞的十分滑稽，逗施宝琅开心。
看着陆锦钰哗众取宠的模样，韩玄臻想到了他父皇后宫的那群妃嫔，他非但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厌烦。
亭中欢笑声不断，直到天将黑时才止。
尽兴方归的施宝琅回到翠微院时，兰苕刚盯着小厮们上完灯，见施宝琅回来，吩咐让人摆饭之后，又亲自绞了热帕子递给施宝琅净手时，笑着问：“小姐今日过去，瞧着那三位郎君如何？”
施宝琅一面擦手，一面答：“钱席美则美矣，但却呆板无趣。”
先前陆锦钰让他献艺助兴，他硬邦邦说他身无长物也就罢了，后来陆锦钰舞剑时，亭中众人都笑作一团，唯独他正襟危坐，一脸冷色的游离在热闹外，跟个冰块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陆锦钰倒是嘴甜很会哄人开心，就是有时候行事有些幼稚。”比如他会偷偷用眼神去挑衅韩玄臻和林清樾，虽然孩子气，但却很鲜活。
“至于林清樾，他弹得一手好琴，整个人温润如玉，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让人很舒服。”
兰苕听完这番话之后，心里便有了猜测：施宝琅虽然看脸，但在择婿上，她目标明确是得长得好看，还得温柔小意会伺候人。钱席身形容貌合适，但脾性不符。
照这样看来，只怕最终的赘婿人选，不是陆锦钰，就是林清樾了。
明晚六点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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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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