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嘉的脚步加快,没两步就瞧见了那个叉着腰的人。
和在脑海中隐隐绰绰的印象对上了。
第一次见到季母时,她还发着高烧,刚从河里被救上来,浑身狼狈。
搞不清楚状况,也没心思去打量她。
但这次她可清醒着。
丁雪嘉上下瞧着她一身的好料子,和鞋面上几乎没沾到什么灰的鞋子,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知道季母对两个孩子不好,但因为村里人的生活大部分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所以丁雪嘉在瞧见两个孩子穿的那般破旧时其实也觉得季家应该不太富裕。
但现在看着,她之前的想法肯定是出错了。
这一身估计连城里的工人都置办不下来——因为即使是工人,也天天要做活,手里的钱更喜欢买现在的水洗布,而不喜欢买这绸子。
这看着竟跟个安度晚年的老太君一样。
那这哪怕只从手指缝里漏下来一点,也够让两个孩子吃好穿好了,更不要说前两天还把发着高烧的她和昏迷的儿子都丢出家门,连治都不想治。
丁雪嘉其实向来不喜欢从别人嘴里认识其他人,她总觉得每个人对其他人的评价都带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就比如她小的时候一直听邻居婆婆说她的儿媳怎么怎么不好,结果那婆婆生病了,儿媳过来照顾了小半年,丁雪嘉可看的清清楚楚。
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干净卫生,衣服都是洗完烘干的,柔柔软软,每天推着她去公园逛圈,推她去打麻将,哪里能说不好呢。
但这下,光凭她目光所及所观察到的,她就明白那些人对季母的评价,还真没冤枉了她。
季母也瞧着她们了。
“桂花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这个当娘的听说他醒了过来看他,结果他却当着两个孩子的面把我赶出了家门。”季母拍着大腿,一脸的冤屈和可怜,“我真是心里苦啊——他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丁雪嘉注意到了,她说的是两个孩子,而不是三个孩子。
虽然她也没打算从季母这要什么,更没打算得到她的认可,但听到她下意识的把小宝排除在外,还是心里不禁叹气。
王嫂子在村里见惯了厚脸皮的人,对季母这颠倒黑白的描述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圆场:“静林才刚醒来,家里事多呢,你要是有什么事,过两天来吧。”
按理说她该喊她一声季姨,但王嫂子实在是不愿意和她太亲热。
季母眼睛横着打量一旁的丁雪嘉:“这就是我那新儿媳吧。”
即使不关心季静林也不想让她过得好,但她还是以婆婆的身份自上而下的对丁雪嘉挑了一番刺:“瘦瘦焉焉,一看就不会做活,生了个丫头片子还带过来......”
丁雪嘉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她本来和她其实也没关系,上一辈子她真正的亲人,有那些说三道四的都被她骂跑了,更何况是季母。
而且她其实说她还没什么,竟然还把话题扯到了小宝身上,言语里尽是贬低和瞧不起。
小宝是原主的心头肉,是她怀胎十月,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宝宝。
丁雪嘉虽然是在原主死亡之后过来的,但她认为她既用了她的身体就要帮她照顾好小宝,绝不能容忍有人侮辱她,哪怕只是言语上的也不行。
“季姨,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但王嫂子一听这话就先替她急了。
丁雪嘉这次却没躲在王嫂子身后,她甚至都懒得和她打嘴仗,上前一步,一巴掌就呼过去了。
季母在村里和别人骂架骂的多了去了,但她万万没想到,看着瘦弱且文静的儿媳,不想着讨好她,反而还敢对她动手——事前还没半点征兆。
巴掌声清脆的不得了。
丁雪嘉甩了甩手。
有点疼,但还好。
“你竟然敢打我?!”季母满脸的不可思议,然后迅速燃起了怒火,上前就要薅住丁雪嘉的头发。
但丁雪嘉可不会站在那里等她打,反而往村头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妈,妈,别打我,我错了,我不该和您顶嘴的!妈,您饶了我吧!”
这几句话反反复复,从村尾喊到了村头。
这个点儿正是家里人都刚起床,还没上地里,也没出去上工的时候,人最是齐。
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端着饭碗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有那好看热闹的,连忙问道。
丁雪嘉眼泪瞬间就从脸颊的两侧滚了下来,冷风一吹,脸蛋都红了。
瞧着村头那几个平日里最爱传闲话的都过来了,便立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我婆婆骂我我都忍了,她还骂我的女儿,我听不过去,和她还了句嘴,她就要扇我的巴掌。”
她捂着脸,哭的楚楚可怜的:“我是没做过活,但我也在努力学,这几天静林他昏迷的时候妈没过来帮我一点忙,都是我忙着家里家外的,我也没喊过苦。”
“但,但妈不能因为小宝不是静林的孩子,就那么说她啊。”
亏于季母在村里一向不太好的名声,再加上丁雪嘉先发制人,众人几乎都没犹豫,就把她的话信了个全。
“这季家母,我知道她一向不喜欢静林,也不喜欢静林的两个孩子,但人家媳妇儿是嫁给静林的,又不是嫁给她的,她着那急干嘛?”
“就是啊,人家冬妮可是从城里来的,听说原来一个月能赚不少钱呢,还是个高中生,非得让人家做活干什么?”
“就是啊,长得又齐整,要是嫁到我家里边,我牙都得呲开花。”
站着说话不腰疼,虽然这些人不见得就真的喜欢丁冬妮,更不见得真的想要让她嫁到他们家里面,但有机会拿话头刺刺明显不占理的季母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尤其是那平日里就和季母不太对付的,更是像抓到她的把柄一样,给丁冬妮撑腰。
季母年纪大了,平日里又没怎么下过地,跑的没丁雪嘉快,等她过来的时候,听到这些人说的话都快气疯了。
“明明是她突然扇了我一巴掌!”
丁雪嘉的眼睛瞪大,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表情和刚才突然被扇了巴掌的季母如出一辙,然后又捂着脸小声的呜呜哭起来:“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的名声也是名声啊!”
众人看了看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的丁雪嘉,又看了看不说膘肥体壮也结结实实的季母。
“哎哟,这话可是不能瞎说的呀。”
“我们又不是没长眼睛,人家冬妮怎么打得动你。”
“你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的了,还能让冬妮给欺负了,这话我可不信。”
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季母可算是快被气的一个倒昂。
丁雪嘉往后退一步,站到季静林身后,悄声问道:“她没事吧?”
季静林的神态很从容,好像地上晕倒的那个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陌生人一样:“没事。”
如果是其他人这种表现,丁雪嘉说不定还会觉得那人有点冷漠,不过想着季静林的情况,她反而还有点庆幸。
毕竟季母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如果季静林一味愚孝,她会很难办。
丁雪嘉觉得一家人就要齐心协力,如果心都分散了,家肯定也很快就会散掉,更不要说他们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才认识几天的家庭。
如果在对待季母这件事上有很大的分歧,那么丁雪嘉恐怕再惋惜两个孩子和季静林的外貌条件也得和他散伙了。
她可以受一会委屈,但不可能一直受委屈,更不可能让小宝跟着她一起窝囊的受委屈。
小宝一见到丁雪嘉就可怜兮兮的朝她伸手要抱抱。
她平日里其实没那么黏人的,还是今天被吓到了。
丁雪嘉有点心疼,把她接了过来,用脸贴了贴她的脸蛋:“没事哦,妈妈在呢。”
也幸好现在大家伙都只顾得上晕倒的季母,根本没人看他们这边,不然丁雪嘉还要再装装伤心。
季母只是一时被气的说不上来话,没过一小会就悠悠转醒。
季静林却又上去了。
“娘,我和冬妮结婚是你起的头,但我和冬妮,一没扯证,二没办宴席,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刚好我现在也醒了,你干脆把冬妮的聘礼给补上吧。”
季母眼睛都瞪大了,还没搞清楚情况,就下意识的反驳:“不行!她一个二婚头凭什么要聘礼?!”
她又凭什么要给这小兔崽子出聘礼?!
季静林的表情有点受伤,‘低声’说道:“娘,我也是二婚头,而且当时不是您和别人说冬妮好才想要把我和她凑成一对的吗,人家好,那咱就得给聘礼。”
丁雪嘉真是想给他鼓掌了。
别说了,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他的外貌而决定现在是留下来,但现在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丁雪嘉还慢慢的真的对他产生了点好感。
会挣钱,有脑子,不愚孝,眼里有活,就连吵架都和她很合拍。
这种好感十分浅薄,但总归是有的。
现在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丁雪嘉和季静林身上,不断的在他们身上打转着,想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丁雪嘉装作腼腆又懂礼貌的样子:“娘,没关系的,我不用三大件,您给我做身您身上干活穿的衣服就行。”
季母头也不晕,眼也不花了,可能是被气得过头了,反而坚强了起来。
“不行,我不会给你们出这个钱的!”
她也明白了,眼前这两个人就是在装可怜,于是她也拿出了她的老本领,也卖起来了惨。
“你们是不知道啊,前几年地里的收成不好,我们吃的都是陈粮,家里面现在也拿不出来几个钱,俊俊想要上学,我们都只能把以前的家具该卖的卖,该出的出,这才凑了几个钱,哪里买得起三大件啊?”
丁雪嘉更体贴了:“那娘,我就不要新衣服了,我就要您身上这件就行。”
没钱买新的,把旧的给她总成吧。
这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呢。
丁雪嘉倒不是想要这衣服来穿,她也不爱穿,更不乐意穿季母之前穿过的衣服。
但她就是想看季母出出血。
季静林这个时候却又疼起来老婆了,俨然一副好男人的模样:“不行!当时是娘做主让你嫁给我的,我前几天多亏你照顾才熬过来,我不能让你在我们家受委屈,聘礼该有的都得有,现在城里姑娘们什么规格你就是什么规格!”
十分的义正言辞,如果表现的不是一副慷他人之慨的样子就更好了。
不过旁观的人听着倒没觉得什么奇怪,因为无论季母和季静林再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恶劣,但在村里人他们两个始终是一家,这是季母之前那么多次打压他所利用的条件,就拿孝道来压他。
而现在,季静林也同样学会了这招。
不是总对外人说,她其实多么多么疼他吗,那疼他的妈不会不给他出娶媳妇的聘礼吧?
季静林甚至还委屈上了:“娘也总说,我打小一看就不是个有出息的,所以才对我严厉了些,那娘对我这么关心,为我的未来着想,肯定早早的就给我准备好了娶媳妇的钱吧。”
“反正我是没本事了,如果娘不给我出,我也不舍得委屈冬妮,毕竟娘都夸她是个好姑娘,那我也不能赖着人家,反正我们两个实际上也没什么关系。”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
如果季母不出钱,他就让丁雪嘉离开,然后他赖到季母家里面生活。
两人一唱一和的,把季母所有的话都给堵死了。
围观的人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了:“是啊,季大姐,你家静林那么久不回来,现在年纪大了,也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你是得给他出点钱娶媳妇。”
“你家还穷,你家要穷,那我家都没法过日子了,前两天我还看你给俊俊买大鸡腿的,那一个大鸡腿,我们一家都得三口分着吃。”
“我记得季家老大之前说媳妇的时候,好像三大件给了两大件吧,在村里风采的很,我们都是知道的。”
“她是不是就不想出这个钱啊,那之前十几年还说,是因为疼静林,觉得他以后的路不好走才管教他的,那不都是假话吗?”
眼瞧着众人的眼光越来越不对劲,季母是彻底没了招。
她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来错了,没想到这小兔崽子在外面闯荡了几年,竟然还学了本事回来对付他老娘了。
季母是万万不肯出这个钱的,也不想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她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又躺地上了。
丁雪嘉觉得有点不对劲。
季静林凑过来,在她的耳边小声嘀咕:“装晕呢,别理她,直接去她家拿东西就行。”
他甚至都不说自己家,而是说她家,是彻底把自己和季母分割开来了。
这法子她不陌生,甚至她之前还就这么对过季静林,在暗地里使手脚,在面上却用孝道压他。
结果现在这法子竟然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看我脸上还有巴掌印呢!”季母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把捂着脸的手连忙放下,把脸撑过去给众人看着。
但这天本来就冷,只要是在外面走着的人,脸蛋都得被刮得通红,丁雪嘉用的力气虽然不算小,但也没到能把脸打肿的地步,于是众人即使再努力的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老姐姐,你现在已经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平日里最和季母不对头的梨小娟顿时笑开了。
她一开口,本来还没好意思笑的那些人都跟着她一起笑起来了。
“这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季静林也姗姗来迟。
他刚才在屋子里哄着小宝,一开始没听到季母接着骂他,还以为她是骂累了,准备缓一会再继续。
可一直没听到动静,又想着不在家的丁雪嘉,季静林就知道出事了,连忙让两个孩子起床换上衣服跟他出门。
他的身体还没有养好,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昨天吃了一天的东西,总比一直躺在床上的状态好多了,肚里有了食,身体就有了能量。
但表面上,季静林还是装着一幅颤颤巍巍的样子。
让丁雪嘉都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一不小心把手里抱着的小宝给掉下来。
季静林察觉到她的视线,把小宝搂得紧了一点。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听到,也大概了解了发生的事情。
不过作为被季母使过手段的人,季静林也不相信是丁雪嘉扇了季母的巴掌,他认为季母这是在用以前的老套路,想要继续对付他的妻子。
但他现在只是装出来的没有力气,他手上还挺有劲的。
别说抱小宝了,他等会儿再去扇季母三个巴掌都不是问题。
季静林去部队里磨练了一番,心态早就改变了,他在部队里有赏识他的上司,自己也是团长,实现了自我价值的认可,还有很多友好的,过了命的战友。
他早就不在乎季母了。
“妈,你之前打我还不够,你还要打冬妮吗?”季静林的眼里全是悲痛,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离家七年的游子,回家之后发现母亲竟然半点也不思念自己,反而行事作风越来越过分的表现。
丁雪嘉眨了眨眼,觉得她这便宜老公的演技好像也不输于她。
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难念的经可以迅速的磨练人的演技。
“我没打她!”季母真是气的连气儿都不知道怎么喘了,“我可从来没有和人刚一见面就扇人巴掌的。”
她再蠢,也不会上来就开始打骂新媳妇,这不是明摆着让人背后说嘴吗。
季母对季静林和两个孩子不好,但那都是背地里关上门悄悄干的,明面上她可从来不会说什么她不喜欢两个孩子的事情。
她是一个最要脸皮的人,但偏偏又因为自身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这脸皮在村里简直是薄如蝉翼,一戳就破。
“那难道在妈的眼里,我就会是和你第二次见面就扇你巴掌的人吗?”夫妻俩一唱一和,根本没反驳,反而是顺着季母的话说。
王嫂子咽了口口水,瞠目结舌。
这,这冬妮,也太会说了。
她觉得自己瞎担心了,她之前还担心冬妮嘴笨说不过季母,结果现在看来这哪是嘴笨,她虽然不骂脏话,但可把季母气的比挨了骂还难受。
不过这也是季母该,王嫂子早就想要有一个能够治住她的人了。
季母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即使身上穿着再好的料子,看着也一点也不娴雅。
她的眼神瞥到王嫂子,立刻瞪大眼睛,抬手指着她:“刚才她打我的时候,桂花可就在旁边看着呢!”
于是众人的眼神顿时又都落到了王嫂子的身上。
王嫂子没怎么见过大场面,也没怎么干过坏事,但她在这个时候还是能撑得住架子的。
她一边在心底说佛祖莫怪罪,一边装傻充愣:“我只听到季姨说冬妮不能干活,又带回来了个丫头片子......季姨你这说的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现在主席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丫头又怎么了?小宝一看就是一副聪明像,冬妮都能当高中生,小宝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学生呢。”
嚯,这话可了不得。
丁雪嘉在心里暗暗的给王嫂子点了个赞,不愧是村支书的老婆,这思想觉悟就是高啊。
先是扯出来了主席的话,让人对她的话表示认可,毕竟村里无论到底喜不喜欢丫头,但明面上那就是生男生女都一样,就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接着再说上村里人的命脉。
大学生。
现在一个村里出个大学生,那可是要扯条幅的。
是啊,现在不认小宝,那小宝万一以后当了大学生,再不认他们村儿该怎么办?
反正就是一个话头的事情。
“是啊,现在哪还讲究男孩女孩。”梨小娟又顶上了,“老姐姐,你这思想还没得到进步啊。”
丁雪嘉瞧了她两眼,把这个人记住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人之前指定和季母有什么过节。
她还没说什么呢,她已经冲了两次锋了。
季母平日里就爱装装心脏疼不去上工,结果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心脏疼了。
眼前一片黑一片红的,最后只听到一声‘她要晕倒了!’就没了意识。
丁雪嘉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吧,来势汹汹的,她以为是个大BOSS呢,怎么还没她上辈子的舅母能顶啊?
她舅母来要了几次钱,被她骂了几次出去都还锲而不舍的。
这老太太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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