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掌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珠儿死死捉住。这时,老仆才慢吞吞地赶来,颤巍巍地问道:“老爷,出什么事了?”
虎毒不食子,詹掌柜不愿珠儿丢了性命,却也不敢再将他留在身边。他这几日忙于生意,经常夜里才回家,侥幸逃过一劫,不然恐怕也和妻子一样,喝了那杯毒茶,一命呜呼了。
“你把他关到柴房里。”詹掌柜咬牙低声道:“明天叫牙婆过来,赶紧把他卖了!”
老仆闻言一惊,下意识地看向珠儿。只见他面色冷峻,不哭不闹,像个小大人似的,心里不免发怵,赶忙将他关进了柴房。
第二天,珠儿就被卖到了牙行,后来被一个本地的商人买走。商人带他来宛平进货,珠儿瞅准机会逃了出来,却因饥寒交迫晕倒在路边,幸得严夫人相救,带回家中收留。
珠儿只对严夫人说自己不堪父母虐待,偷偷逃了出来。严夫人见他身世可怜,心生恻隐,收留了他,并认作义子。
潘文子只知珠儿是严夫人捡来的,不知他原先的遭遇。现在得知他竟然杀过人,不由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裘智沉吟片刻,问道:“既然詹掌柜把你卖了,现在怎么又找过来了?”
珠儿阴沉着脸,鄙夷道:“生不出儿子了呗。”
原来,詹掌柜之后又纳了两房妾室,却始终未能生育。他自知年事已高,恐怕难以再有子嗣,这才又打起了珠儿的主意。
他想着,珠儿之前怨恨自己,不过是受了亡妻的苛待。如今妻子已死,只要自己好好待他,必能重修旧好,父慈子孝。
詹掌柜先是去了当年的牙行打听,得知珠儿被卖给了一位商人,但在宛平逃跑了。于是,他来到宛平寻找,果然在这找到了珠儿。
詹掌柜想接珠儿回家,严夫人自是不舍,珠儿也不愿和他走。
詹掌柜见严夫人将珠儿搂在怀中,母子二人情深意笃,冷笑一声道:“你还不知这小兔崽子曾毒杀嫡母吧?他天生反骨,小心哪天也对你下毒手!”
珠儿从未向严夫人提及此事,如今被詹掌柜当面揭穿,以为会被厌弃,身体不禁微微颤抖。
哪知严夫人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坚定地说:“他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
珠儿从未感受过无私的母爱,顿时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詹掌柜见自己无法离间母子二人,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去。但他只剩珠儿这么一个骨血,不愿放弃,便搬到此地,徐徐图之。
裘智本就怀疑此事是詹掌柜所为,听完珠儿的讲述,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测:“从受益者的角度来看,严夫人一旦身亡,珠儿便会无依无靠,只能回到父亲身边。”
燕赤霞恍然大悟,拍手道:“原来如此!那么,破坏尸体的以及报案的人,是不是詹掌柜?”
裘智点点头:“应该是他。当初严夫人见到尸体时,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珠儿杀了独眼和尚,回来找咱们毁尸灭迹。之后她突然知道了真凶的身份,多半是詹掌柜告诉她的。”
在裘智看来,詹掌柜做了一辈子的买卖,老谋深算,三言两语便能诱导严夫人产生敲诈李化的念头。
鱼青露不解道:“詹掌柜怎么知道独眼和尚死了呢?”
裘智分析道:“他只有珠儿一个儿子,担心独眼和尚对珠儿不利。我猜测,他或许是想给独眼和尚一笔钱,让他离珠儿远点,或者打算亲自下手除掉他。哪知到了破庙,却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詹掌柜精通医理,看到独眼和尚的死状,应当能够判断出毒物的种类。再联想到李化曾在他的药铺抓过附子这味药,很容易推断出凶手。
潘文子一直认为宛平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和睦友善,没想到竟隐藏着如此复杂的爱恨情仇。这番推论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呆立原地,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鱼青露沉吟片刻道:“詹掌柜猜到是李化毒死了独眼和尚,但担心官府以为他是抽大烟抽死的,于是伪造了现场,然后跑去报官。”
裘智补充道:“为了使现场看起来更像是仇杀,还特意将小木人的脸划烂了。”
燕赤霞感叹道:“詹掌柜当真心思深沉。”
詹掌柜知道严夫人家境贫寒,只要稍加挑拨,就会去敲诈李化。如果李化恼羞成怒杀了严夫人,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若李化没有动手,他再亲自下手,嫁祸给李化。
宛平县接连发生两起命案,县丞定然焦头烂额。一旦抓到嫌疑人,极有可能屈打成招。而詹掌柜就可以趁机要回珠儿。
潘文子见珠儿低着头,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十分难过,便温声安慰道:“这些都只是大家的猜测,不如我们一同去药铺问问詹掌柜。”
话音刚落,詹掌柜便走了进来。
他来到珠儿身旁,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柔声道:“好孩子,我听说你家出了事,过来看看。”
珠儿对裘智的推测已然信了九分,此刻见到生父,往日的仇恨瞬间涌上心头。他厉声质问:“是不是你杀了我娘?”
詹掌柜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不料竟被珠儿一语道破,心中顿时一惊。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面上不动声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孩子,竟说胡话。”
旁人或许看不出破绽,但珠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慌乱与心虚?
珠儿冷笑数声,心中积压多年的愤怒终于爆发,杀意油然而生。
裘智看出珠儿情绪异常,连忙高喊:“快拦住他!”
一切为时已晚。
珠儿掏出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詹掌柜的胸口,嘶喊道:“五年前没能杀了你,今日补上!”
詹掌柜完全没有防备,双眼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珠儿,鲜血从嘴角涌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过了数秒,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没了气息。
珠儿双目通红,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与绝望,不似一个十多岁小孩应有的感觉。
李化惊呼一声:“珠儿!”
珠儿回过头,咧嘴一笑,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在我娘的屋里待一会儿。”
裘智知道他是打算自我了断,劝道:“何苦呢?”
珠儿坐在严夫人的床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床沿,低声说道:“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和娘在宛平的这段时光。如今娘不在了,我便去找她。”
裘智颤声劝道:“你别做傻事。”
珠儿惨然一笑:“不然呢,去牢里受苦吗?”
燕赤霞看了裘智一眼,试探道:“要不放他走?”说着,他又瞥了李化一眼:“老秃贼恶贯满盈,李化为民除害,不如就让他们父子一同远走高飞?”
严夫人生前有意让珠儿认李化为义父,虽未正式行礼,但也算半个父子了。
潘文子闻言,不免有些心动。
裘智没料到燕赤霞竟会有此想法,心中微微一惊。虽说死者不是什么好人,但动用私刑,必须付出法律代价。
裘智迟疑道:“这恐怕不妥吧。”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紧握匕首就要刺向自己胸口。
李化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珠儿的手腕。
他看向燕赤霞和潘文子,感激道:“方才是燕大侠和文子替我作保。我若是就此逃走,岂不连累了二位?惠儿已逝,我无牵无挂,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去官府自首。”
众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打算独自承担这三桩命案,放珠儿一条生路。
珠儿并非懦弱之人,怎会苟且偷生,让别人替自己顶罪?他满不在意地一笑:“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岂能让旁人替我受过?”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中透着几分坚毅。
李化握住他的手,对众人说道:“我们自己去投案,就不再麻烦各位了。”说完,毫不迟疑地带着珠儿转身离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裘智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李化和珠儿去县丞衙自首后,衙役频频上门询问邻里的口供,搞得裘智不胜其烦,过了好些天才彻底清静下来。
一天上午,裘智起床后,发现燕赤霞不在家。起初并未在意,对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过了三四日仍不见其踪影。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初见燕赤霞时,对方曾说过宛平将有大事发生。如今诸事已了,他们兄弟二人多半已经离去了。
裘智来到燕赤霞房间外,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说了声:“燕赤霞,我进来了。”
他推开房门,屋内整洁如初,所有物品都摆放在原位,没有住过人的痕迹。裘智长叹一声,知道燕赤霞是真的离开了。
入夜,裘智正欲熄灯,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燕赤霞,是你吗?”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裘小智,你只惦记着大哥,一点也不想我,我都吃醋了。”
裘智连忙跳下床,打开房门一看,只见燕赤霞和鱼青露正站在院子里。鱼青露一袭蓝衣,嘴角噙着浅笑,而燕赤霞依旧是那副洒脱的模样。看到两人平安无事,裘智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放下了。
二人不告而别,裘智生怕他们遇到危险,这几日心中七上八下。不管将来如何,眼下二人平安就好。
裘智皱了皱眉,略带责备地说道:“你们走也不打声招呼。”
燕赤霞哈哈一笑,拍了拍裘智的头,调侃道:“别皱眉了,回头让你情郎看见,以为我们欺负你了。”
他以后不用在裘智家里混吃混喝了,腰杆也硬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又笑道:“回头你可别在你情郎面前说我的坏话,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惹不起他。”
裘智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既然不打算和女子成亲,这事儿早晚瞒不住。但燕赤霞挤眉弄眼的模样,分明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嘲笑他失恋。
燕赤霞不告而别,现在又回来揭他的伤疤,裘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一时冲动,口不择言道:“我的情郎?我哪来的情郎?我看是你自己有个情郎,所以看谁都像有情郎!”
燕赤霞微微一怔,随即好脾气地笑了笑,语气如常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修道之人,断七情绝六欲,哪里来的情郎?”
裘智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他只得硬着头皮道:“鱼青露男扮女装,别说你不知道。”
他心中懊悔不已,不该把鱼青露牵扯进来。万一对方是跨性别人士,内心比较敏感脆弱,被自己这么一说,再产生什么心理问题。自己只是法医,治疗不了对方的心理疾病。
鱼青露和燕赤霞闻言大惊,目光复杂地看着裘智。半晌,鱼青露才呆呆开口:“你怎么发现的?”
他女扮男装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被人识破。裘智一介书生,居然轻易看穿,不免诧异。
裘智冷哼一声:“我也能掐会算,算出来的。”
早在初次见面,裘智就察觉到异样。鱼青露与燕赤霞结拜,跪地行礼时,鱼青露左手搭在右手上,分明是男子的礼仪。既然察觉出不妥,之后处处留心,自然能发现蛛丝马迹,看出鱼青露并非女子。
燕赤霞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我和鱼青露本是同门师兄弟,我先学成下山,曾答应他二十年后回山,带他一同闯荡江湖,后来俗事缠身,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裘智恍然大悟,难怪燕赤霞最初见到鱼青露时神情有些尴尬,原来是把当年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结果被债主找上门来了。
燕赤霞解释道:“他下山后改换女装,我师兄弟多年未见,若非你提醒,我险些认不出来。”
裘智当时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帮他们师兄弟相认了。
鱼青露抿嘴笑道:“我师满下山后,四处寻师兄的下落。可惜人海茫茫,无从找起,只能改名为鱼青露,希望能引起师兄的注意。多亏裘小智机灵,我们师兄弟得以重逢。”
裘智先前就觉得蹊跷,怎会有人名字对仗如此工整,原来是为了找燕赤霞特意改的。怪不得两人一见面就义结金兰,本来就是哥俩。
裘智好奇道:“你为什么穿女装啊?莫非...”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心中暗自猜测:难不成鱼青露眼瞎,真的看上了燕赤霞?
鱼青露吐了吐舌头,掩嘴轻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师门规矩森严,不能沾染世俗**。江湖险恶,但对女子会放松警惕,所以我改穿了女装,方便行事”
裘智看鱼青露又换了一身新衣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鱼青露每天都换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看来是真心喜欢上了女装。
燕赤霞最喜欢逗弄裘智,尤其喜欢看他明明看不惯自己,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表情。想到此一别,恐怕要过七八年才能再见,他脸上露出坏笑,用力揉了揉裘智的脑袋,把他的发髻都弄乱了。
裘智想躲都躲不开,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燕赤霞笑道:“我们今天来,一是和你告别,二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裘智一边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一边气愤地反驳道:“谁欠你人情了?你天天在我家白吃白喝!”
燕赤霞这家伙就是个大爷,从来不进厨房。每天要么用自己的钱出去吃饭,要么等自己做好了蹭饭。
小剧场:
朱永贤叫道:燕赤霞,先别走~你给我算算,哪天是黄道吉日,我和裘智好成亲[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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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江湖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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